改变一直在发生,无论人们有没有准备好接受。
卫国遭劫的消息,很快就传扬开了。因为卫国仅剩的归属于首郡的超凡修士,出现了大规模外逃的现象!他们把恐慌,带到了更广阔的天地。
曾经丹田武道大兴于此,卫国一度成为长河以北的武道中心,有了蒸蒸日上的气象,几乎让人想象中古时代薛规、卫幸于此论道,聚集门徒千万众的盛况……但一夜之间就凋敝。
比断壁残垣更荒芜的,是人去楼空。
现在即便在卫都理衡城的大街上,也几乎看不到超凡者的身影。
倒是那些普通人,比野草还顽强,仍然蔓延在不同的街道上,如蚂蚁爬过——他们不能因为恐惧而停止生活,只要没死,就还是会出来工作,因为手停就口停。
在魁名赛如火如荼,孙小蛮登场战吴预的时候。有这样一个流言,通过太虚幻境飞速传播——
“景国人之所以能够精准点杀卫国超凡修士,是通过太虚幻境提前做出了锁定。最后的杀人手段,也是通过太虚幻境来实现!”
众所周知,太虚行者可以在太虚幻境中,完全体现现实里的力量。也因此每一个太虚行者,都在太虚幻境里留下了足够丰富的个人信息。
在太虚幻境刚刚发展的时候,很多人都有类似的担忧。哪怕是今天的太虚阁员姜望,一开始也想着在太虚幻境里“藏一手”。
只是随着太虚幻境的发展,太虚道主成为独一无二的无私存在,又有太虚阁众人做信誉背书,这层藏于人心的隐忧,才渐渐沉入心海。
等到这次卫国遭劫,舆论爆发,这种一早就有的担忧,终究咆哮成惊天的骇浪。
有声音说“太虚幻境是一个巨大的阴谋!”
有声音说那些现世的强权势力,平时都只是在养猪,一到他们感受到威胁的时候,或者逢着了年节,就磨刀霍霍,一次宰杀。
而太虚阁就是霸国的猪倌,所以诸强才会对太虚阁百般容忍,有诸多配合,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让渡权力!
当然会有人反驳,说有太虚道主在,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虚渊之是“甘为人下、愿作苍生阶”的理想者,太虚道主乃是超脱层次的力量,又完全斩“我”的存在。祂代表了太虚幻境的绝对公平、绝对公正,能够确保每一位【太虚行者】的安全和隐私。
但很快就有声音说——
“不要忘了祂是怎么变成太虚道主的。祂当然值得尊敬,祂当然是相对公平的存在,可是祂的命门现今也被诸强攥在手心!能够决定祂的生死,又怎么会不能左右祂的态度?”
当然也有人搬出镇河真君,说此君是如何的信义无双,是怎样的中立且公正,从出道到现在,为天下做了多少事。镇河真君绝不会允许太虚幻境沦为强权统治天下的枷锁,他更不可能做所谓的“猪倌”,成为帮凶。
可马上就有人问——虚渊之难道不中立,顾师义难道不义,世尊难道不平等?何以就姜望能够独竖中立之旗帜,行自由之意志?他既没有比那些人更强大,也没有比那些人更有道德,何以他能够特别?
有人解释说,因为姜真君早年仕齐,与齐天子亲厚;是大牧王夫的义兄,受牧天子信赖;同大楚淮国公府亲如一家……
总而言之,姜真君有人脉。到处都有。
“但这岂不恰恰说明姜真君并不中立,并不自由,实乃诸强推到前台的傀儡,假公平之旗帜,结诸强之私心吗!?”
“哪有人一边朋友遍天下,一边还能中立自由的?”
“岂不见‘唯诚于法’的三刑宫,天刑崖从来不近人情,这法家圣地可有什么盟友?”
啪!
剧匮的手伸出来,按停了留音石。
“事情就是如此。”他分神显化的形体,坐在太虚阁楼里,像过往的每一次太虚会议一样,主持着会议的进度:“借助人心的恐慌,这些话语传得很快。现在很多人对太虚幻境的根本意义,产生了质疑——”
“它究竟是人道之舟,还是人道囚笼?”
仍是九人环坐,共围一柱天光。
他们的真身都在观河台,却不得不分念在此,开一次紧急的太虚会议。
这不是简单的舆论风波,借由卫国两郡超凡修士的惨案,在这前所未有的盛会期间,如野火烧枯草,烈焰熊熊!
有些人宣告永远退出太虚幻境,更多人暂停了在太虚幻境的活动。有人把销毁月钥的过程,记录在留影石中,以此作为自由的声明。
“这次舆论造成的恶劣影响,暂时还难以估量。但毫无疑问,它已经动摇太虚幻境的根本。”剧匮说道:“到了我们必须应对的时候。”
“当务之急是重塑广大行者对太虚幻境的信任,虽然是谣言,清者也无法自清。”苍瞑罕见地开口:“我们要在观河台上作公开声明吗?涉及到太虚幻境的根本,我们必须要有所澄清。”
“我们九个人站在那里,就已经是对太虚幻境的支持。现在动摇的对太虚幻境的信任,是动摇的对我们——主要是姜望的信任。”黄舍利边想边说:“我怀疑只要我们站出来发出声明,下一步就会是两难的选择。”
她皱着眉:“比如说对方会拿出景国屠杀卫国超凡,威迫卢野的证据,让我们作为黄河之会赛事组秉公处置。我们能怎么处置?”
她又对李一解释:“我不是说这件事情一定是景国干的,只是这样举例。幕后之人肯定会有后手。”
李一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说话。
“舆论从哪里开始爆发?”斗昭问。
声音里杀机凛冽。
“现在去追查消息的来源根本没有意义。”剧匮摇了摇头:“因为类似的想法,根本不必专门派人来传播。只需要对普通行者的思想稍作引导,就能自然生出。”
“无须术法神通,自无痕迹留存,这是舆论的演化。”
他作为五刑塔的执掌者,在将这个问题拿出来讨论之前,自是已经用法家的法子追查过:“哪怕我们获得了太虚道主的支持,去查太虚幻境里每一段类似的对话,也一定查不出问题来。”
“这个问题是今天才出现,但不是今天才有。”重玄遵今天难得地没有读书,只将日轮和月轮转握在手心,如握太极图:“太虚幻境发展至今,便利天下的同时,也必然留下许多问题。就像现世愈昌,祸水愈孽。今天的舆论之所以有如此声势,正是长期累积的结果。”
他的语气平静:“不在今天爆发,也会在明天爆发。”
“问题是它没有爆发在我们想要的时间。”作为太虚公学的首倡者,秦至臻审慎地开口:“等办完这届黄河之会,一切都会好很多。”
出身于尚武崇功的秦国,又有卫瑜这样的世家公子做好友,很早就展现出天赋的秦至臻,一路都得到秦廷不遗余力的栽培,应该说修行并不艰难。
但从他的姓氏也看得出来,他自己不是什么名门之后。秦国没有秦姓的名门,他和楚国那个楚煜之一样,都是以国为姓。
从寒微处一路走上来,他或许不能够完全对普通人的困境感同身受,也多少是能体会这件事情的意义的,这也是他最先提出太虚公学的原因。
重玄遵淡声道:“反过来说——这不就是我们选择的时间吗?”
正是因为这届黄河之会办完之后,“一切都会好很多”。若要爆发什么问题,现在就是那幕后之人应该选择的最好的时候。
在推动本届黄河之会的种种变革时,就应该想到这一刻的!
事实上他们也的确对今天有所准备,但……
钟玄胤拿着刀笔在竹简上慢慢地削刻,如常做着会议记录。但经历了勤苦书院的变故后,他显然也不太能全如过往。
听到这里,他似是无意地吹了吹胡子:“我倒是有个问题——在‘中立’这件事情上,为什么没有声音说其他阁员呢?为什么都只是在讨论姜阁员够不够中立,够不够公平,有没有益于天下?我们其他人,难道不在太虚阁中?何以隐身于舆论?”
这是个答案很明确的问题——
因为其他人的中立性,根本没有必要提。
坐在这里的每个人,都代表一方强权势力。他们坐在这里,位置已经定死,立场早就注定。从来没有中立过,又何谈中立性?
他们在太虚阁里的每一次投票,都代表他们背后的力量!
哪怕是李一这般不在意世事的,景国把他搬出来,也不是为了让他换个地方发呆。他在太虚阁里的一言一行,都需要代表景国的利益。只是有着诸方利益制衡,不能做得太过分。
换而言之,当诸强利益一致,那么“适当的过分”,也是应该被理解的——
这本就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
但恰恰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如此清晰,钟玄胤还在这种场合将它提出来,才具备拷问的意义!
九位太虚阁员,已经携手做了很多事情,一起走过了很多风雨。至少在“有益于天下”这个大方向上,九个人是有一致追求的。
但具体到每个人身上,六大霸国出身的天骄,又必须要代表霸国的利益。
即便冷肃如剧匮,铁笔如钟玄胤,也应该代表法家和儒家,乃至天下大宗的利益。
同时各大霸国和天下大宗加起来,也几乎可以代表现世秩序。除开姜望外的八名阁员,在这个层面上也是有一致的、作为秩序掌控者的利益。
这无关于道德、理想或者别的什么,他们坐在这张椅子上,为这张椅子争取,就是最大的道德,最基础的理想。
唯独姜望。在这太虚阁中,他事实上是站在太虚道主那一边的。
这就是为什么这一波舆论,只针对姜望和太虚道主——但因为太虚道主的特殊性,对祂的针对并无意义。所以姜望才是那个真正被瞄准的靶子。
那幕后之人,很显然非常明白当前的根本矛盾是什么。
钟玄胤现在就是在问——若真有不忍言之事,你们怎么选?
史笔如铁的司马衡,永不再回现世。为书院写春秋的左丘吾,终于埋葬在他所争取的季节里。
钟玄胤或许是有些感同身受了。他放下勤苦书院,坚持留在太虚阁,就是有他不同于过往的想法。
他是一个非常成熟的读书人,太虚阁里的长者。却鲁莽开口,问了这个幼稚的问题。
大家都已经走到了这个位置,都有自己的责任和背负,又不是三岁蒙童,谁还凭自己的喜好做选择?
“钟先生。”默默听完了更多留音石的姜望,终于开口,却只是在那里笑:“用刀笔刻写历史的时候,难道要加入个人的感受吗?”
钟玄胤扬了扬手里的刀笔,飞起一抹竹屑,悠然道:“老夫只是随口一问。”
姜望坐在那里,仰看天光,慢慢地道:“诚如重玄阁员所言,这就是我所选择的时间。”
“现在就是我要做的事情。”
“我意已决,万山无阻。”
“些许流言,无伤于我。至于它带给太虚幻境的伤害,我会给所有人一个交代。”他站起身来:“接下来的任何决议我都弃权——你们来决定太虚阁,我来决定我。”
他环看一周,粲然一笑:“诸位,与你们共事一场,非常荣幸。”
而后一步踏出,结束了这场会议。
垂在中间的天光是如此明亮,以至于这一圈九张大椅,有着不得已的晦隐。
“诸位。”剧匮坐在那里,继续主持会议:“姜阁员走了,我们仍要履行我们的责任,做我们该做的事情。”
钟玄胤也不说别的话,慢慢地卷起竹简,站起身来往外走。
“钟先生?”剧匮看向他。
“在我的印象中,姜阁员只有两次弃权。”钟玄胤心平气和地说道:“一次是大闹天京之前,他无心于事,在黄舍利阁员关于太虚斗场的提案里弃权。”
“一次是世人都以为斗昭死了,楚国那边让钟离炎来替权。”
斗昭眉头如刀一挑,他倒是第一次知道这事儿。
“我只是想说——他非常珍惜他能够在这里做一些事情的权利,他认真地对待每一场太虚会议,每一次投票。我们都看到他在怎样做事情。”
啪嗒!
一卷竹简直接扔在了椅子上:“听闻史书是胜利者的文学——想写什么,你们自己写吧。”
钟玄胤的身形在光里恍惚了一下,便消失不见。
剧匮仍然没有说什么,只是将那卷竹简招在手里:“接下来我来记录,以法家的名义,必无偏离——我们继续会议。”
……
……
今年以来三分香气楼最当红的姑娘,毫无疑问是一个叫“琼枝”的女人。但并不因为她是新晋的心香美人,而是因为……她真的接客。
长期以来,作为超凡势力的三分香气楼,和广布天下的三分香气楼,其实是间隔鸿沟的。
所谓“香气美人”,听着亲近迷人,实则也高高在上,那是比拟宗门真传的存在。
人间的青楼妓馆,不过是三分香气楼这个超凡势力的香火手段,生意经营。
何曾有琼枝这么一个女子,真个菩萨心肠,以肉身布施人间?
她可是从商丘城百花街一路接出来的花名,冰肌玉骨,有口皆碑。
虽则想要一亲芳泽,必要花销不菲,但这年头,花钱就能买到的,就已经是廉价的。
琼枝红唇微张,缓缓地吞入一口霞气,满足地笑了笑。又优雅拿起一支眉笔,对着铜镜修饰。
这【玄牝尸丹】果然不凡!不枉她耗尽苦心,孤意修行。
借这三分香气楼的烟花地,此术修行一日千里。用不了多久,她就要……
不对。
琼枝忽然警觉。
这描着描着,眉毛怎么越来越绿了?
她张口一吐,红霞覆镜,而此身疾退!
啪!
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把她按回梳妆镜前,令她老实地坐好。
极致的痛苦袭来,全身骨骼都碎了,整个灵魂都被蹂躏一遍!
“老大!”琼枝却撑着眼睛,看向铜镜,又惊又喜,高兴地眼泪都飞出来:“怎么是你?!”
镜中映照着千娇百媚、蹙眉令人怜的她自己。
以及在她身后站着的,修身俊面的秦广王。
秦广王淡笑着:“你不会以为组织没了,我就不使唤你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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