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于东一路带着方均往院子深处走去。
踏入大堂，方均发现这里与外面破败的景象截然不同，十分干净。
里面的家具什物虽然陈旧，一看便有些年头了，可都被擦拭得光亮如新，每一个角落都透露着一种质朴的整洁。
正对着大门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画像，画中是一个女人。
她长相不算出众，皮肤微黑，但眼神中透着一种温和与坚韧。
方均盯着那幅画看，几乎瞬间都猜出了她的身份。
方于东看到方均盯着那个画像看，眼中闪过一丝怀念，缓缓解释道：
“这是你的……大伯母，也就是宗鼎的娘。”
方均此前知道大伯母早已去世，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她的画像。
怀着对长辈的敬意，方均对着画像微微一拜。
拜完后，方于东请方均坐下，随后转身走向一旁的茶桌，准备给方均沏灵茶，动作无比自然。
方均见此情景，急忙起身惊道：
“大伯，你……你怎么亲自……”
方于东一边手中动作不停，熟练地摆弄着茶具，一边微笑着伸出一只手掌往下虚按，示意方均坐下，说道：
“小均，坐下吧。”
方均见大伯的手势，不得不坐下来，满心疑惑。
方于东很快就沏茶完毕，将一杯热气腾腾的灵茶放在方均面前，这才缓缓说道：
“这里没有侍女和家丁，我一人住在这里。”
方均一愣，以大伯在家族中的身份，即便修为没有突破，也不该受到如此待遇。
这是怎么回事？
方均第一时间疑心是方于南任家主时，故意打压大伯，才造成如今这番景象。
但很快，他便否定了这个想法。
方于南虽然曾是家主，但上面还有爷爷和老祖在，而且方均没有听说方于南和方于东有什么矛盾。
如今更是大伯的儿子方宗鼎担任家主，若大伯真有难处，方宗鼎又怎会坐视不管？
很明显，方于东如今的生活状态，绝对不可能是被迫的，而是他自愿如此。
方均问道：“大伯，你为什么要住在这里？”
方于东看着方均，目光平静而温和，缓缓开口解释道：
“小均，我自觉寿元已尽，随时都可能故去，所以才故意搬到这个偏僻的院落居住。你或许不知道，这还是我四百多年前与你大伯母成亲后，长期居住的地方。”
说到此处，方于东的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眷恋，仿佛穿越时空，回到了那段美好的时光。
“你大伯母去世得很早，还没结丹就离开了我们。那时，宗鼎年龄尚小。不仅是你没见过她，就连你爹、你三伯、四伯他们也都未曾见过他们的大嫂。”
方均知道方宗鼎比三伯方于南大数十岁，自然比四伯方于北和父亲方于中更大。
方于东微微叹息一声，继续说道：
“这几年，我愈发感觉到大限将至，然后发生了很多奇怪的事：白天总是不自觉想起与你大伯母一起度过的往事，晚上则经常梦到她。
“所以，我就回到了这里。我希望能保持这里以前的样子，在这里安静地缅怀过去，所以没有让侍女和家丁来打扰我。
“若是哪天，我真的在这里死去，说不定马上就见到她了。”
方均听着大伯的讲述，心中生出一种悲凉和酸涩的感觉，目光都有些晶莹起来。
“大伯，你这不是还有时间吗？不用这么悲观。”
方于东却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释然的笑容，说道：
“悲观？不，我不悲观。也许十几年之前，我确实有那么一点悲观。但在这几年里，我早已不再如此。我这辈子，虽说过得很平庸，但这几年也算是将生死看透了。”
方于东说得十分轻松释然，可方均却听得无比沉重。
方于东微微仰头，目光透过大堂的窗户，望向那高远的天空，缓缓说道：
“小均，你知道吗？生死，本就是一体两面。这世间万物，皆在这生死循环之中。
“有生就有死，同样，有死才有生。换个角度看待死亡，死亡本身说不定就是另外一个世界的‘生’，我们现在的“生”或许是另外一个世界的‘死’。
“所谓‘方生方死，方死方生’。人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便踏上了通往死亡的路上；而死亡，也并非一切的终结，它或许是另一个开始。
“就如同这四季更替，花草树木春天发芽生长，秋天枯萎凋零，看似死亡，可到来年春天，又会重新焕发生机。
“我如今这般，并不觉得死亡是一件可怕的事。它更像是一场注定的归程，是我与你大伯母重逢的契机。
“我在这世间已经走过了四百八十多年，经历了风风雨雨。如今，我虽然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却没有多大遗憾。
“我曾经拥有过你大伯母那样的女子，有了宗鼎这样的儿子，也见证家族一步步走向兴旺，尤其是你的回归，简直就是上苍担心我有最后的一点儿遗憾而巧手设计的。
“这些经历，都是我生命的一部分。而现在，我坦然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就像等待一场久别后的重逢。”
方均听着大伯方于东所说的“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只觉脑海中“轰”的一声，感到心中一道大门被缓缓推开，一股玄之又玄的感悟如潮水般涌来。
他呆呆地坐在那里，整个人完全沉浸在了对生死的思索之中。
在这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唯有大伯那平和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回荡。
过了好半天，方均才从那深沉的沉思中慢慢醒来。
他看向一直静静坐在对面，没有丝毫打扰他的方于东，眼中满是敬重与感慨，由衷地说道：
“大伯，你如此豁达，对生死的理解这般透彻，境界不知道比小侄高出多少。听了你的一番话，小侄心中对你是真正安心了。此前我还担心你会因寿元将尽而有所忧虑，如今看来，我是真正多虑了。”
方于东闻言，豁达地笑道：
“好了，这些都不算什么。如今无论如何你已经正式回归方家，家族未来的希望便落在了你们这些年轻人身上。希望以后你能带领方家，走向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到时能告慰我在天之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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