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室的门“哐当”一声在段鹏身后甩上,那声巨响还在通道里嗡嗡撞着岩壁,他人已经像颗出膛的炮弹,直扑通讯室方向。通道顶上的汽灯,光线昏黄发乌,把他狂奔的身影在粗糙的岩壁上扯得忽长忽短,鬼影子似的。
作战室里一下子空了,只剩下桌子上没散干净的烟味,还有沙盘上那片被叶枫的指挥棒戳得坑坑洼洼的蒙古草原。楚天鸣没动,还戳在原地,背对着空荡荡的沙盘。汽灯的光晕罩着他,影子拖得老长,沉沉地压在沙盘边缘。
外头军营的方向,那调子又起来了,顺着夜风,丝丝缕缕地钻进山腹深处。
“血染山河泪成行…赤子之心誓不降…”
是《海棠血泪》。低沉,嘶哑,像砂纸在磨着生锈的铁皮,一下下刮在人心上。楚天鸣的背脊,在歌声里绷得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
他猛地转身,抓起搭在椅背上那件洗得发白的军装外套,胳膊一伸就套上了身。动作又急又硬,金属扣子啪嗒啪嗒撞响。“传令兵!” 声音不高,像块冰砸在地上。
守在门口的两个年轻士兵“唰”地立正,脸绷得紧紧的。
“命令!”楚天鸣眼神刀子一样刮过他们,“一级战备!所有部队,按‘驱狼’预案,立刻行动!延误者,军法!”
“是!” 吼声撞在石壁上,带着点回音。两个兵转身就跑,皮靴砸在通道地上,咚咚咚,急促地远去。
一线天指挥中心
这里彻底烧开了锅。
巨大的马蹄形作战桌被七八盏临时拉过来的大汽灯照得雪亮,光柱里浮尘乱舞。电报机彻底疯了,“嘀嘀嗒嗒”的尖啸撕扯着空气,一刻不停。戴着耳机的报务员,脸憋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都蹦出来了,对着话筒嘶吼,声音淹没在更大的噪音里。
“第七装甲营!位置!回复位置!”
“三号后勤点!油料存量!立刻报数!立刻!”
墙上那张巨大的蒙古地图,成了风暴的中心。几个作战参谋像上了发条的陀螺,围着它打转。手里攥着削得溜尖的红蓝铅笔,在图纸上飞快地戳点、划线。代表突击纵队的粗大红色箭头,正从绥远的方向狠狠扎出去,目标直指库伦(乌兰巴托)!箭头旁边,一串串潦草的字迹标着部队番号、时间节点、攻击轴线。
一个参谋刚标完一段路线,旁边立刻有人把尺子“啪”地按上去,扯着嗓子喊:“老周!这边!三岔口预设阵地!标高确认!快!”
被喊的老周,眼镜滑到鼻尖上,额头上一层油汗,抓过旁边递来的坐标纸,扫一眼,手里的红笔立刻在地图上某个点狠狠戳下去,画了个醒目的三角符号,又飞快地标上数字。动作快得只见一片虚影。
空气燥热,混着汗味、机油味、纸张和墨水的味道,还有一股无形的、绷紧到极点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头顶。没人抬头,没人废话,只有铅笔划过图纸的沙沙声,电报机的尖叫,和一声声嘶力竭的吼叫,构成了一台巨大战争机器启动时,核心齿轮疯狂咬合的噪音。
救国军第三步兵师驻地
“哔——哔哔哔——!”
尖利刺耳的哨音,像把冰锥子,猛地扎破了营区的死寂。紧接着,是带兵军官炸雷般的咆哮,在每一个营房门口炸开:
“紧急集合!全副武装!快!快!快!磨蹭你娘个腿儿!”
“轰!”
整片营房如同被投入巨石的蜂巢,瞬间炸开!
门板被撞得山响。士兵们像被鞭子抽打一样从通铺上弹起来。黑暗中,一片混乱的碰撞声、咒骂声、手忙脚乱的摸索声。
“我的鞋!谁他妈穿错我鞋了!”
“背包带!背包带缠住了!操!”
“水壶!老子的水壶!”
新兵李二狗手抖得厉害,那根背包绳像条滑溜的泥鳅,怎么也穿不进铁扣眼里。他急得满头大汗,越急越乱。旁边铺的老兵油子赵铁头已经利索地打好了背包,正把磨得雪亮的刺刀“咔嗒”一声扣进腰侧的刀鞘。他瞥了一眼哆嗦的李二狗,二话不说,蒲扇般的大手伸过来,三下五除二就帮他把背包捆结实了,顺手一巴掌拍在他后背上,力道大得让李二狗一个趔趄。
“慌个屁!跟着老子!死不了!” 赵铁头的声音粗嘎,像砂轮磨铁。
李二狗被拍得差点岔气,但心头那股没着没落的恐慌,奇迹般地被这一巴掌拍散了些。他胡乱抓起靠在墙边的崭新中正式步枪,冰凉的枪身让他打了个激灵,赶紧学着老兵的样子,把枪背带甩上肩头。
营房外,空地上已经停了几辆模样古怪的铁家伙。车头焊着厚钢板,挡风玻璃只留下窄窄一条观察缝,车斗两边竖着焊接的铁架子,上面架着黑洞洞的重机枪。车屁股冒着浓浓的黑烟,引擎发出破锣般的嘶吼,震得地面都在微微发颤。这是后勤改装厂紧急弄出来的“铁骡子”——临时装甲卡车。
“一排!上一号车!二排二号!动作快!快!” 连长站在一辆“铁骡子”旁边,挥舞着手臂,嗓子已经吼劈了。
士兵们像黑色的潮水,涌向那些喷吐着黑烟、散发着机油和铁锈味道的钢铁怪物。沉重的皮靴踏在地上,汇成一片闷雷般的轰响。背包、水壶、饭盒、刺刀、枪械…金属部件在奔跑中互相碰撞,叮叮当当响成一片,夹杂着粗重的喘息和军官短促的催促。
李二狗被后面的人推搡着,几乎是脚不沾地地挤上了二号车的车斗。车厢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柴油味和汗酸味。他紧紧抓住冰冷的车斗边缘,指关节捏得发白。身边的赵铁头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眯着眼看向北边沉沉的夜空,那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引擎的嘶吼猛地拔高了一个调门。“铁骡子”车身剧烈地一震,排气管喷出一大股浓黑的烟雾,开始笨拙地挪动沉重的身躯。一辆,两辆…越来越多的“铁骡子”和蒙着帆布的运兵卡车汇入队伍,低沉的轰鸣声汇聚起来,越来越响,像一头缓缓苏醒的远古巨兽在发出低沉的咆哮,碾过营区的土路,朝着营门外无边无际的黑暗驶去。
绥远北郊,第三后勤转运中心
这里亮如白昼。十几盏大功率的探照灯,光柱子直挺挺地戳向天空,把巨大的露天堆场和旁边一排排高大的库房照得纤毫毕现。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刺鼻的味道——新锯开的松木味、浓稠的机油味、呛人的硝烟味(来自弹药箱)、还有谷物和咸菜混合的复杂气息。
堆场就是个沸腾的蚂蚁窝。
巨大的仓库门全部洞开,像怪兽张开了嘴。里面堆积如山的物资,正被蚂蚁般的人流疯狂地搬运出来。
“让开!让开道儿!油桶来了!” 一声炸雷似的吆喝。
只见十几个光着膀子的壮汉,浑身油汗在探照灯下闪着光,喊着粗砺的号子,用撬棍和粗绳,正合力将一个个半人高、无比沉重的黑铁油桶从仓库里滚出来。铁桶沉重地碾压过地面,发出沉闷的“隆隆”声。旁边立刻有叉车(简陋的人力或小型机械)冲上来,叉起油桶,摇摇晃晃地冲向停在堆场边缘、排成长龙的卡车。
另一边,弹药区更是让人头皮发麻。一箱箱刷着黄黑骷髅标志的弹药,被搬运工小跑着传递出来。箱子棱角分明,异常沉重。负责点数装车的军需官,手里拿着登记簿和笔,嗓子已经完全哑了,只能靠拼命挥舞手臂和嘶吼来指挥:“三营的!七点六二子弹!这边!二十箱!点数!快点数!别他妈磨蹭!后面还等着呢!”
“粮食!三号库的苞米面、高粱米!麻袋装!装车!快!” 另一个方向也在吼。
堆场边缘,等待装货的车队五花八门。除了喷着黑烟的军用卡车,还有套着骡马的大车,车把式甩着响鞭,嘴里“驾!驾!”地吆喝着,驱赶着有些不安的牲口。最扎眼的是几支驼队!高大的双峰骆驼安静地跪伏在稍远些的空地上,背上已经架好了特制的巨大驮架,几个穿着羊皮袄的牧民正把一袋袋粮食和成箱的罐头费力地捆扎上去。骆驼们偶尔打个响鼻,喷出一股白气,温顺的大眼睛里倒映着堆场里疯狂的光影。
高云辉叉着腰,像尊铁塔似的戳在堆场中央的临时指挥台旁。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额头上的汗珠顺着太阳穴往下淌,在下巴尖汇成一小股。他手里捏着个磨损严重的铁皮喇叭,时不时举起来吼一嗓子:
“三号库!油料优先!装完的车立刻发车!去二道梁子集结点!路上机灵点!别被天上的乌鸦(指敌机)盯上!”
“骡马队!捆结实点!路上颠簸!掉一袋粮食,老子扒了你的皮!”
他的声音穿透力极强,在巨大的噪音中也能清晰地砸进负责人的耳朵里。整个堆场虽然嘈杂混乱到了极点,却隐隐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朝着同一个方向疯狂运转。一辆辆满载的卡车、大车、驼队,如同一条条汇入大河的支流,在探照灯刺眼的光柱和引擎、牲口的嘶鸣声中,冲出堆场,一头扎进外面浓墨般的夜色里,奔向北方。
一线天军用机场(代号“鹰巢”)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风像冰刀子,刮过开阔的机场跑道。
跑道两侧,一排排引导灯亮了起来,幽幽的黄绿色光芒,刺破浓重的黑暗,勾勒出笔直的通路,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巨大的探照灯光柱在夜空中缓缓扫过,像天神冷漠的眼睛。
机库巨大的铁皮门被轰隆隆地拉开。地勤人员穿着厚厚的棉衣,呼出的白气瞬间被风吹散。他们像忙碌的工蚁,推着油罐车、弹药拖车,在巨大的阴影里穿梭。
停机坪上,一架架战鹰静静地蛰伏着。流线型的机身反射着探照灯冰冷的光,机翼下挂载的炸弹闪着幽幽的金属光泽。数量之多,远远超出了日军的情报估算,在暗夜里无声地铺陈开一片令人心悸的钢铁丛林。
“油料加注!动作快!动作快!” 地勤组长扯着嗓子喊,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粗大的黑色油管接上机翼下的接口,航空燃油汩汩地注入油箱。
“弹药检查!引信保险!再确认一遍!别给老子出岔子!” 另一个方向也在吼。
靠近塔台的空地上,一队飞行员已经集结完毕。他们穿着棕黄色的皮质飞行夹克,戴着风镜,身姿挺拔。飞行大队长站在队列前,手里拿着一张航拍照片,正压低声音做最后的简报:
“…目标区域,库伦以西七十公里,伪蒙军第七骑兵旅临时营地!侦察机黄昏时确认过,帐篷、马匹、辎重集中!我们的任务,第一波次,俯冲轰炸!把他们的集结地给老子掀了!为北上的铁拳开路!听明白没有?”
“明白!” 整齐划一的低吼,带着金属般的质感。
大队长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张年轻而坚毅的脸:“重复!高度!速度!进入角度!投弹后立刻脱离!小鬼子的高射炮不是摆设!都给我活着回来!解散!登机!”
飞行员们立刻散开,小跑着奔向各自的战机。动作敏捷,沉默无声。
地勤们完成了最后的工作,迅速撤离跑道。引擎启动的轰鸣声开始响起。一架…两架…五架…越来越多!起初是低沉的嗡鸣,很快汇聚成一片震耳欲聋、撕裂天幕的狂暴声浪!这声音是如此巨大,以至于几公里外一线天山腹指挥中心里,那些电报机的“嘀嗒”声都被彻底淹没!
巨大的螺旋桨开始疯狂旋转,搅动起跑道两侧的尘土和枯草,形成两股旋转的烟龙。炽热的尾喷口喷出淡蓝色的火焰,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格外醒目。
第一架银灰色的战鹰开始动了!它像一支离弦的银色利箭,沿着灯光指引的跑道开始加速冲刺!速度越来越快,机头抬起!瞬间挣脱了地面的束缚,昂首冲入墨蓝色的天穹!
紧接着,第二架!第三架!…
一架架战机呼啸着腾空而起,机翼下的航灯在黑暗中划出流星般的光轨。巨大的轰鸣声浪如同持续不断的滚雷,碾压过整个机场,碾压过下方寂静的山野,宣告着钢铁羽翼的苏醒。它们在空中迅速编队,组成楔形攻击阵型,机群反射着东方天际刚刚泛起的一丝极淡的鱼肚白,像一群掠过暗夜的银色巨鸟,带着死亡的气息,向着西北方向——蒙古腹地,疾驰而去!
连接绥远与北方边境的黄土公路上
天边终于透出了一点灰白,启明星还固执地悬在西边天际。寒气依旧刺骨。
公路像一条灰白色的带子,在朦胧的晨光中蜿蜒向北,看不到尽头。此刻,这条带子活了,成了一条奔涌的钢铁之河!
打头的是几辆蒙着绿色帆布、架着高射机枪的吉普车,车灯被仔细地用黑布蒙住,只留下极窄的光缝。紧随其后的,是望不到头的车队。主力是那些改装过的“铁骡子”,车头焊着狰狞的钢板,车斗里挤满了全副武装的士兵。沉重的车轮碾过冻得硬邦邦的路面,发出持续不断的、沉闷的“隆隆”声,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闷鼓。后面跟着更多的运兵卡车、拖着火炮的牵引车、油罐车、弹药车…
车轮卷起的漫天黄尘,在车队上空形成一片巨大的、缓慢移动的土黄色烟云,被晨风吹拂着,弥漫在公路两侧的原野上。
路两旁,隔一段距离就有持枪肃立的警戒哨兵,刺刀在熹微的晨光中闪着寒星。他们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公路两旁的旷野和远处模糊的村落轮廓。
公路边缘的土坡上,不知何时,已经默默地站了一些老百姓。他们裹着破旧的棉袄,抄着手,在清晨的寒气里缩着脖子。有咬着旱烟袋沉默不语的老汉,有紧紧攥着衣角、脸上带着茫然和一丝恐惧的妇人,还有几个半大的孩子,瞪大眼睛,好奇又有些害怕地看着这从未见过的、无穷无尽般的钢铁洪流从眼前轰隆隆碾过。
一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大娘,胳膊上挎着个盖着蓝布的小篮子。她颤巍巍地往前挪了几步,靠近路边。一辆“铁骡子”正好从她面前驶过,车速不快。车斗里,一个嘴唇上刚冒出绒毛的新兵,正抱着枪,紧张地舔着干裂的嘴唇。
老大娘浑浊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她猛地往前一探身,动作快得不像她这个年纪。手臂用力一扬,一个用布包着的、还冒着丝丝热气的东西,准确地越过车斗边缘,“啪”地一声落进了那新兵的怀里!
新兵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低头一看——是两个滚烫的煮鸡蛋!
他猛地抬头看向路边。老大娘已经退回了人群里,只留下一个佝偻的背影,很快被后面涌上来的车辆扬起的漫天黄尘吞没。
新兵低头看着怀里温热的布包,又抬眼望向那无边无际、轰鸣着涌向北方地平线的钢铁洪流。他紧紧攥住了那两个鸡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眼眶有点热,他使劲眨了眨,把脸埋进竖起的衣领里。
钢铁的轰鸣声浪是唯一的旋律,碾碎了一切其他声响。车队,这条沉默而愤怒的钢铁巨龙,卷起蔽日的烟尘,带着刺骨的寒气和温热的鸡蛋,不可阻挡地冲进北方越来越亮的曙色里。大地,在无数沉重车轮的碾压下,持续地、沉闷地震颤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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