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秋,天气已然凉爽,早晚间还有些微冷。
在这样好的时节,却有不好的消息传进了河郡侯府。陈年雪的母亲钱氏让她儿妇崔氏传来消息说,她卧病在床,命不久矣,想见她唯一的女儿最后一面。
陈年雪心软,旁人又不好劝说,她得知消息后换了身朴素的衣裳,带着郑媪坐着马车赶了过去。她们跟着崔氏去了城外东郊平民百姓的居所。
马车停在一座小院外,陈年雪下了马车,跟着那崔氏走进院门。
院内正对着门口一排三间房,左侧搭了一个茅棚,棚内放着些杂物和少许的柴火,右侧是一间简陋的厨房。
一个干瘦虚弱的儿郎从那三间房最左侧的那间房迎了出来,他脸上虽笑着,可那笑却是无力的。
近得前来,陈年雪闻到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酒味,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那崔氏自然也闻到酒味了,她暗暗的在那儿郎腰上拧了一把,口内解释说:“阿姊勿怪,他也是太过焦急,故而饮了些酒。”
那卫熏忍着痛开口道:“是啊,阿母病了,我怎会不心焦?好在阿姊来了。”
陈年雪望着这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心中并无感慨,只是觉得他毫无男儿气概。她朝他礼貌地笑了笑,跟着崔氏进了最右侧那间房。
房内狭窄,弥漫着药味。房中靠墙一张床榻,床头放着两口陈旧大木箱,床尾放着妆台。
陈年雪原本打算脱鞋,可见崔氏径直走了进去便犹豫起来。
崔氏转身看向她,见她在门口犹豫,她猜出她心中所想,便开口说:“家中艰难至此,哪里还能守这些规矩?阿姊进来吧。”
陈年雪道了句失礼,便带着郑媪走进房中。
崔氏将坐在床榻边玩的两个孩子提了起来,推着他们说:“去外面玩去。”
那两个男孩儿在自己家中胆子自然大些,他们用他们那脏手摸了摸陈年雪精致的裙摆后,才一前一后地笑着出了门。
崔氏并未瞧见这一幕,她正扶着钱氏坐起身来,而陈年雪也并未在意。唯有郑媪皱起了眉头,心想,幼时如此,长大后恐怕更为不堪。
陈年雪已走到了床榻旁,她心绪复杂地看向倚靠在床头的钱氏。
钱氏是真的病了,她面上虽堆着肉,可面色却是苍白的。她无力地看向陈年雪,勾了勾唇说:“年雪,你来了。”
陈年雪站着问道:“你这是生了何病?”
钱氏忍不住地咳了几声,坐在一旁的崔氏忙替她抚着背。好一会儿后,钱氏才开口回说:“人老了,不中用了。受了点凉,便病了如此久。”她又无力地抬起手来,伸向陈年雪说:“你快坐。我们困顿如斯,你久居侯府,莫要嫌弃才好。”
陈年雪瞧见了钱氏腕上那只银镯,那镯子有些发黑,上面的莲花纹也不大清晰了,想来是戴了许久的。她想,这或许是她那富商丈夫送予她的,只是不知她是因情分还是因其贵重才戴了这般久。她想得出神便未听清她说的话,自然不会向她伸手,也不会在床榻上坐下。
钱氏只得收回手,又低下头咳了几声。
陈年雪听着钱氏的咳嗽声莫名地厌烦起来,她沉着脸道:“你说要见我,如今也见了。你好生养病,我便告辞了。”她屈膝行了个礼,转身往门外走去。
钱氏和崔氏都急切起来。钱氏更是急得脸都红了,忙哭喊道:“我的女儿啊,你看看我们这一大家人,一穷二白,只怕连中秋也过不好。你就可怜可怜我们,施舍些钱财吧。”
到头来还是为了钱财,陈年雪看着门外的天光心灰意冷地想。她转过身来,问道:“你可对我,对我阿父有一丝一毫的歉意?”
钱氏因头脑昏沉也不及多想,随口回道:“你入了侯府,锦衣玉食,有何不好?至于你阿父,是他误了我啊!他只会读书,家中无钱财,难道要让我跟着他吃苦受罪一辈子吗?当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
陈年雪含着泪冷笑起来,她想她姑母说的对,越是想要的东西越是得不到。就像她想得到亲生母亲的爱,只怕此生无望了。
她沉声道:“我父亲出生于颖川陈氏,与当今陈太师同属一宗,虽然落没可却有一身的风骨,不是你这样的人配得上的。他早已娶了清流世家之女,合家美满,如此看来当真是你不配。”她落下泪来,顿了顿,又决绝地说:“往后我与你恩断义绝,纵然是你身死,也不必告知我,我只当自己没有生母!”
“你这不孝女,我要去牙门告你!”
钱氏说着将身后的枕头扔向陈年雪,郑媪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她将枕头一下扔在地上,沉下布满皱纹的脸,威严地说:“钱氏,你就算告到陛下面前,我家大夫人也并无差错!”
而钱氏身旁的崔氏听了陈年雪的话,心像是被一只手拽紧了,痛得呼吸也沉重起来。她出身清河崔氏的旁支,也曾读过诗书,习过礼仪,可自从她父亲嗜赌成性被宗族赶了出来,日子便过得艰难了。
她也不知自己如何变成了今日这般市井愚妇的模样,也不知自己为何嫁给了那个不中用的儿郎。好像一切不该如此,她该是知书达理,进退有方的女娘,该嫁的也是一个意气风发,顶天立地的儿郎。如此想着,她便失声痛哭起来。
钱氏见陈年雪已决绝地转身离去,她听着崔氏的哭声心中烦躁不已,开口骂道:“我还没死,哭什么丧!”
崔氏痛哭流涕道:“我死了!我活着还不如死了!”她说着,冲出门来。在看到院子里玩耍的两个孩子时,她又站住了脚。她望着那两个孩子稚嫩的脸蛋忍住了哭泣,却一下跌坐在地上,泪眼之中尽是绝望。
这时,她的兄长崔岳跑进了院中,他也不管她跌坐在地上,张口便问道:“阿岚,适才从院中出去的贵妇人,可是你那嫁进河郡侯府的阿姊?”
“什么阿姊?我们这样的人家如何高攀!”崔岚自嘲地笑着,抹了抹脸上的泪站起身来。她看向目露精光的崔岳,皱眉劝道:“你莫要打什么歪主意,那河郡侯府不是你惹得起的!”
崔岳整日游手好闲,平日里就偷鸡摸狗,投机倒把地赚点小钱,倒也勉强糊口。等实在没钱了,便到崔岚这里讨几个铜板。他今日也是来讨钱的,可在看见那华贵的马车和上马车的陈年雪时,他奸诈的心生出了贪念。他想,若是能攀上此等妇人,那他这辈子便吃喝不愁了。
他对于崔岚的话不以为然,他冷哼着说:“那河郡侯府也只是徒有虚名,几个寡妇有何可怕?”他自持有几分容貌,又笑道:“这做了多年的寡妇,遇上儿郎痴缠哪有不动心的!”
那房内的钱氏听见了崔岳的声音,她大声说:“崔家大郎,我家如今自身难保,你还是莫要来纠缠了!”
崔岳朝那房门看去,笑说:“您老莫要瞧不上我,往后指不定你们还要求我呢!”他说着,转过身大步向门外行去。
崔岚望着崔岳的背影喊道:“阿兄,你莫要犯浑,还是多回家陪陪阿母。”
也不知崔岳听没听见,反正他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崔岚看了一眼她那在房中饮酒的郎婿,忍不住沉重地叹了口气。她想,她这辈子也就只能指望那两个孩子了。
几日之后,陈年雪与崔岳的风流韵事传遍了洛京的大街小巷。崔岳见时机成熟,便两袖清风地去了河郡侯府,说要求娶陈年雪。
陈年雪受此无端欺辱气得几欲昏厥,她连“崔岳”这个名字都未听过,更别说见过这个人。她羞愤不已,闭起门来谁也不见。
吴月出面劝说崔岳离开,可他却说自己与陈年雪海誓山盟,今日若不能娶她便不离去。吴月深知陈年雪的为人,知晓崔岳就是个泼皮无赖,可碍于街上围了许多人,她不好动粗。可何念却不管这些,她气得持刀出府,直奔那崔岳而去。那崔岳这才狂奔逃命去了。
刘姝闻讯赶到河郡侯府,带着苏荷径直去了听雪院。
吴月、何念和郑媪守在陈年雪寝室紧闭着的房门外。
白发苍苍的郑媪含泪迎了上来,她拉着刘姝的手哽咽道:“公主,快劝劝大夫人。”吴月母女二人也恳切地望向她。
刘姝拍了拍郑媪的手背,而后上了石阶,扣响了房门。她轻声道:“舅母,怀夕来了。”
陈年雪躺在床榻上,无声地流着眼泪,她听见刘姝的声音一下坐了起来。她没有孩子,是把刘姝当做自己亲生的女儿。她性子软弱,自河郡侯夫人去世后,她能依靠的也只有心性坚强的刘姝了。她犹豫片刻,下得榻来拉开了房门。
刘姝脱鞋走进室内,她扶着陈年雪去榻上坐下。她用自己的帕子替她擦拭着眼泪,望着她柔美的面容,柔声说:“舅母何必因那种泼皮无赖如此伤心!”
陈年雪拉着刘姝的手,哭诉道:“我对你舅父的心日月可鉴,我早在佛前立誓要为他守一辈子。可如今,平白无故地冒出个不相识的人来,说与我有染,让我如何面对你舅父?”
刘姝看着垂泪不已的陈年雪心中酸涩,她红了眼,却是笑说:“舅母,舅父如何不知你?他该是这世上最懂你的人,你对他的心他又怎会不明了?”
“可这世上最懂我的人却早早亡故,留我一人独活!”
陈年雪说着已然失声痛哭,不能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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