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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庭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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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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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和元年三月二十日,是个春光明媚的日子。

春华庭中,郁郁葱葱的芍药之间能看到几朵含苞待放的花蕾,想来不久之后便会翩然绽放。可惜,彼时,相爱之人已然生别离,再不能并肩赏花。

阁楼之中,朝阳透过支摘窗洒落在楠木矮榻上。榻旁,刘姝穿着一身藕荷色的直裾,面色沉静地帮程昭穿上玄铁甲。可她的心却因为即将要到来的别离痛苦万分,因而她在系他腰间那用来挂置武器的绢带带钩时双手都是颤抖的。

程昭面露痛色地望着刘姝,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他突然抬手,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他深邃的凤眼中,流露出沉重的眷恋和不舍。他的喉结滚动,艰难地开口说道:“怀夕,若我身死,你……你便再嫁吧!”

刘姝痛苦的心中燃起一股怒火来,杏眼中泛起了泪光。她咬牙将自己的手从他手中抽离,冷冰冰地说:“你既死了,我嫁与不嫁,与你有何相干?我离了儿郎,难道就活不下去了?!”

程昭的心像被无数根针刺一般疼,他闭上眼缓了缓。他再睁开眼时,眼中已是一片绝决。他望着她含泪的眼眸,承诺道:“若我能活着回来,必定辞官归隐,与你形影不离。那时,你我一同去看遍这人世间的山水人烟,可好?”

刘姝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她望着程昭哽咽地回说:“好,若你能活着。”两滴晶莹的泪水从眼眶中滴落,落到他抬起的手背上。她忙转开脸不再看他,只是痛苦地说:“你走吧,我不去城外送你了。”

她原本就没打算去城外送他,她多怕自己控制不住当众失声痛哭。现下,她心中又憋着一股气自然是更不会去了。

程昭那想抚摸刘姝的手停留在空中,他望着手背上的眼泪心痛不已。他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那滴泪顺着手背滑落。

他原本有许多话想与她说,可临别之际,又不知该说什么。他双手紧握成拳,痛声道:“怀夕,珍重!”

他说完,转身拿起放在矮榻上的错金黑鞘剑挂在腰间,又拿起榻上的玄铁胄,面色决绝地走出了房门。那铁胄顶部赤色的羽毛在微微地晃动。

刘姝那戴着玉镯的右手紧握着垂挂在腰间的玉叶子,她痛苦地转过身来望着程昭远去的高大背影。甲胄的摩擦声听不见了,那高大的背影也消失在院门外。那个承诺过要对她珍而重之的人离开了,也许永不会再相见,也许这便是此生的最后一面!

她已然泪流满面,后悔自己为何要在此时与他置气,若今生不能再相见,她只怕要遗恨终生啊!

“程君川!”

她痛声呼唤她此刻最爱的人。她提起裙摆,赤脚跑出房门来,慌乱地下了石阶,却不慎跌倒在地。

候在廊檐下的苏荷丹朱等人忙下了石阶来搀扶她。

苏荷看见刘姝的手掌擦破了皮,正往外沁着血珠,她心疼得红了眼,哽咽问道:“公主,痛吗?”

刘姝望着苏荷,另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心口,她流泪回道:“痛,很痛!”她说着站起身来,踩着微凉的青石板大步跑出院门。

苏荷等人忙跟着跑了出去。

朝阳斜照在芍药花丛之间的青石板上,那光束中的尘埃被这离别的伤痛搅得动乱不安。

刘姝不管不顾地狂奔着,她只想再见一面她此时最爱的人,告知他,她此生唯爱他一人,不会再爱慕别的儿郎。她跑过松林间的青石板路,跑过溪上的石桥,跑过幽静的君川阁,跑过广阔的练武场,跑过古朴的临松堂,终于在府门前看到了她的爱人。

程昭骑在高大的红马上,他铁胄加身,威武冷峻。他在看到狂奔而来的刘姝时痛苦的心中涌出一阵喜悦。

何善骰和骆伏在程昭身后,他二人也铁胄加身骑在马上。程昭去战场,他们必定是要生死相随的。他们见往日端庄的刘姝急切地跑出府门来,二人对视一眼,眼中尽是无奈和痛苦。

而阶下来送行的季湘、石磊和阿喜三人,也与他们的心绪一般无二。

刘姝不顾众人的目光,跑出府门,下了石阶,朝马上的程昭伸出手去。他握着疆绳弯下腰来,她环住他的脖颈,那白皙手腕上的玉镯撞击在冰冷的铁甲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泪流满面地吻住了他的嘴唇。片刻后,她颤抖着身体退开,用手抚摸着那令她贪恋的面容。她流泪望着他的眼睛,哽咽地说:“程君川,吾爱汝!吾心匪石,不可转也!”她顿了顿,又含泪笑说:“待君归来之日,我必笑颜相迎!”

程昭右手紧握着疆绳,双腿夹紧了马腹,那红马打着响鼻踏着蹄子动了起来。就在这一瞬间,他那想要不顾一切留在刘姝身边的念头被打消了。他凤眼中泛着深情的泪光,他俯下身来,庄重地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他很快直起了身。他知晓他该走了,再不走,只怕就真的走不了了。他坐直了身体,深情地望了她一眼,一扬马鞭,绝尘而去。

刘姝慌乱地往前跑了几步,口内呼喊道:“程君川,珍重!”

程昭听到了她的呼喊,却强忍着内心的冲动没有停下马来,也没有回头再看她一眼。

何善骰看向苏荷,二人相视一笑,他便打马而去。苏荷想起昨夜在春华庭外,他与她说的话,她含泪笑着目送他离去。

昨夜,他说:“苏荷,若我活着回来,必定三书六礼迎你过门,许你此生不负!若我死在战场,你只管好好活着!”

她当时听了这话忍不住哭了,她初次亲吻了他。她用这个吻告诉他,她会等他,等他回来,迎她过门,与他白头偕老!

而苏荷身后的云丫却已是泪流满面,她望着骆伏冰冷的脸心痛不已。她想起昨日她去琅玕居寻骆伏时他说的那些绝情的话。他让她不要等他,让她寻一良人自去婚嫁!她伤心得一夜未眠,如今临别之际她多希望再和他说说话,和他好好地道别。

可骆伏却并不给云丫这样的机会,他强忍着没有看向她。他此去生死难料,他不想再给她希望,而拖累她终生。他一咬牙,扬鞭打马决绝而去。留下伤心欲绝的她痛苦地站在原地。

今日的伤心人何止一二,那五万将士的亲人,亦不知如何悲痛!

苏荷扶着一脸痛色的刘姝回了太尉府,而丹朱则安慰着云丫,拉着她走进府门。

阿喜看向走进府门的和巧,可和巧却始终垂着眼,从始至终未看他一眼。

季湘大概猜测出了阿喜和巧之间的事,她看着一脸落寞的阿喜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而一旁的石磊却惋惜地叹了口气,他这口气是为自己而叹。他的心中自然有儿郎豪气,想要上阵杀敌,报效家国!可他如今不是一个人了,他已有家室自然有所顾虑。

三人心思各异地走进了太尉府。

春华庭内,苏荷在帮刘姝的手掌上药。掌心的刺痛传来,刘姝这才回过神,惊觉自己已经坐在了楠木矮榻上。她已停止了哭泣,只是脸上仍泪痕点点。

苏荷帮刘姝上过药后,将药瓶收好,她叹气道:“若太尉再多留几日,也能陪着公主过了生辰。”

刘姝心中空落落的,她面色沉静地说:“延误军机是杀头大罪。”

这时,丹朱端着一盆温水进来了,她将水放在了刘姝脚边。

刘姝这才察觉到自己的脚有些疼,她提着裙摆,将脚放进了温水中,心中担忧着自己的脚会不会被划伤了。

城门外,旌旗猎猎,身着玄铁甲胄,手持武器的玄诡军已整装待发。

皇帝刘渊和三公九卿已登上城楼,而其余的文武百官则站在城门处。

马蹄声响起,文武百官和黎民百姓纷纷转头看去,却见是程昭、骆伏、何善骰三人疾驰而来。就在百姓惊慌失措时,那三人却勒停了马。百姓纷纷让开一条道来,那三人骑着马缓缓前行。见状,文武百官也都让开了一条道,让这位即将出征的太尉骑马而过。

待出了城门,程昭一扬马鞭加快了速度,向他的玄诡军奔去。而何善骰骆伏则紧跟在他身后。

程昭在军队正前方停下,队前丁庆等七人向他抱拳行礼,那五万玄诡军高呼三声向他致敬。高呼之声,如山崩海啸,震慑人心。

城楼上,丞相萧颂在刘渊身后叹道:“好个威武之师!”

刘渊听了这话眸光黯淡下来,他心中对程昭甚是不满。程昭多日不上早朝便也罢了,如今出征在即竟敢让他这个皇帝等候。可他也不得不收敛心绪,出征在即怎能动摇军心。而这五万玄诡军的军心只怕就是这位威严勇猛的程太尉!他这个皇帝是动他不得啊!

待程昭下得马来,向刘渊拱手行礼。刘渊这才高声道:“诸位勇猛将士,晟朝的好儿郎,此去征战匈奴,浴血沙场,报效家国,朕在此深谢诸位!”他说着弯腰拱手一拜。他身后的臣子也都弯腰拱手拜谢。

程昭等人抱拳还礼,而其余兵士则单膝跪地。

片刻后,刘渊直起身来,他郑重道:“诸位请起!诸位得胜归来之日,朕必举杯庆贺,加官赐爵,恩赏有加!愿诸位旗开得胜!”

将士的心都是既痛苦又激动,他们为与亲人离别,奔赴生死难料的战场而痛苦,又为能上阵杀敌,挥洒热血,报效家国而激动。但他们的信仰并非皇帝,而是要带着他们奔赴战场的程昭。他们听了刘渊的话,心中也只是泛起了淡淡的涟漪,面色依旧沉静。

刘渊见将士对他的话无有回应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片刻后,他看向程昭,沉声问道:“程太尉,你还有何话说?”

“无。”

程昭沉声回道,他可不想在此时就把精力浪费在言语之上。有皇帝勉励就够了,他还要带着他的将士跋涉半月才能到达北方边疆,何必浪费精力。他面色冷峻地翻身上马,仰头看向刘渊。

刘渊沉着脸,高声喊道:“出发!”

程昭调转马头,他目光沉沉地看着他的玄诡军,沉声喊道:“出发!”

五万玄诡军高呼三声,以作回应。而后,便有条不紊地出发了。

萧颂摸着胡须,状似无意地笑问道:“若此次得胜归来,也不知陛下该如何奖赏程太尉?他位高权重亦不知他有何求?”

刘渊并未回答他,只是神色越发阴沉,眼中透露出若有似无的惧怕。

这时,御史大夫何执冷声开口道:“丞相问这话,岂不是早早的给程太尉扣上了邀功自大的罪名。战事在即,丞相身为百官之首,切莫乱了军心!”

萧颂却是未料到何执竟然会帮程昭说话,他愣了片刻后,拱手道:“御史大夫说的是,是老夫失言了。”

而刘渊始终一语未发,他摸着冰冷的城墙,目送将士们离去。

城门处的文武官员自然也有大胆的人议论纷纷。

“长此以往,只怕这玄诡军只知太尉不知陛下了。”

“谁说不是?这程太尉站在那里便压了陛下的风采。”

“若得胜归来,免不了又是一场兔死狗烹。”

“听闻程太尉是齐郡人,只怕要落得和齐王韩信一个下场!”

这些话,被程嘉和萧承听在了耳中,他二人如今都已在朝为官,程嘉在太常,萧承在廷尉。

程嘉出言阻止道:“望诸位慎言,出征之际,扰乱军心是大罪!”

那议论的众人立马噤了声,他们哪敢得罪这朝中新贵,谁不知晓他二人出身名门,又是当今陛下的至交好友,如今又得器重,谁人敢得罪!

萧承突然远远瞧见那玄诡军中有一熟悉的面孔,他向程嘉道:“显允,快看,是徐淳!”

程嘉闻声看去却只望见了一个背影,可那穿着玄铁甲的背影与他记忆中的徐淳天壤地别,他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怀疑的神色。

萧承在知晓徐淳突然离开太学后,曾去徐淳家中探访,却从其家人口中得知他入了玄诡军。他大受震惊,曾去玄诡军中寻过徐淳却未能见面,不想今日倒见到了。

徐淳身着铁甲,手拿兵器,行在军队之中。他如今已然强健,那沉重的铁甲兵器对他而言算不得什么。他神色肃穆,身上的仙风道骨被掩藏在铁甲之中,但眉目之间仍能瞧出文人气质。

至于他为何从军,还要从去岁六月说起。庄皑死后,他在太学中却越发难熬。许多太学学子得了庄氏的授意暗中对他欺压侮辱,还让人告诫他,他是绝无可能从太学结业入仕为官的。

他自有傲骨,纵使面对欺压侮辱也不曾懈怠课业。他们说他做不到,他们要打压他,他偏要证明给他们看,他偏要入仕做官!

他咬牙坚持,却听闻有地痞流氓骚扰他家人,若非有程昭相助,只怕已遭难。他沉重地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无能,纵然满腹经纶,却保护不了家人,不免郁闷惆怅!

那日,临近中秋,他打算归家与家人团聚,却在河郡侯府外看到了祁墨。他一身文人风骨,却又有武勇之姿,将那羞辱英烈的小人扔在马背上纵马而去。他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激荡不已。他想要成为他那般能保护自己,亦能保护他人的儿郎。弃文从武的念头就此而起,他一路追着祁墨到了南军营外。

他在军营外跪了一天一夜,程昭才让他入了军营,成了玄诡军的新兵。自此后,他便放下了笔墨书本,拿起了刀枪剑戟,在练武场上摸爬滚打,将体内的男儿血性摔打了出来。

此去征战匈奴,徐淳虽害怕可更想建功立业,扬眉吐气,施展他身为儿郎的抱负!

此时,那军中儿郎豪迈壮烈的歌声回荡在城墙内外,让文武百官和平民百姓都凝神细听。

“批铁甲兮,挎长刀。与子征战兮,路漫长。

同敌忾兮,共死生。与子征战兮,心不怠。

踏燕然兮,逐胡儿。与子征战兮,歌无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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