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四一早，前街就传来消息，老太太派人请石家二太太，为郑修向真定乡党王增家下聘，求娶王家二小姐。
“昨日大太太也在。”顶簪一边服侍十七奶奶，一边道“可一点口风都没有漏。”
“谁说不是呢。”一旁的挑心道“二奶奶这才没了半年……”
“住口！”顶簪斥责挑心一句“还不仔细伺候着。”
挑心立刻不吭声了，赶忙拿起沙绿潞绸子面棉鞋，为十七奶奶穿上。
“顶簪是为你好。”十七奶奶起身来到梳妆台旁落座，看着紫檀嵌百宝梳妆镜里的挑心道“大太太这是思虑深远。”
“是。”挑心不懂，可是却懂太太讲的指定错不了，赶忙应了一声“奴婢蠢笨，太太和姑娘切莫再生气了。”
顶簪看太太挑破，可挑心却依旧懵懵懂懂。怕她到外边胡言乱语，待伺候太太用过早饭，登轿去东郑第后，特意拽着对方来到东次间解释“这王朝奉家与咱家爷交情颇深，若是那王家二小姐真的进了门，有这份渊源，他家的事，咱家爷能看着不管？”
挑心这才懂了顶簪要讲的意思，也晓得了大太太的打算。谁也不晓得大太太这身子骨能够熬到什么时候，倘若对方再不成了，二爷也能有自家爷帮衬。如此相比二爷不满一年就续弦，也就真的算不得什么了“原来是这样。”却又茫然问道“长房与咱们五房不都是郑家吗？”
“问那么多做什么？”顶簪无语，忍不住又斥责一句“你只要懂的这个道理，管住自个的嘴就成了。”
一只手五根手指还不一般齐呢！长房有四位爷，为何大太太偏偏要对二爷如此关照？还不是为了长房如今的独苗，二哥。长房四位爷只有大爷跟二爷是大太太所出，可眼瞅着大奶奶年届四十，大爷又疯疯癫癫，怕只怕长房的世职日后就要落在二哥身上了。如此，大太太凭借在老太太跟前的多年体面，就是再多替二哥筹划些，谁也不会讲什么的。
这也是为何竟然是老太太能够亲自出面，请如今在藁城仅次于郑家的石家二太太出面，向王家提亲的原因。据顶簪所知，自从二奶奶故去后，老太太就对二爷不待见起来。
又叮嘱了挑心几句后，顶簪这才重新来到明堂。带已经等着的大小钗儿和十个粗使丫头，端着各类贡品向守静笃走去。再过十来日就是上元节了，太太早早地就让她开始筹备起来。
顶簪懂，如今太太诸事顺遂，唯独子嗣这件事，让人心烦。想到这，心中不由再次咒骂，刘花卉这老虔婆！
因为守静笃如今住着皇爷赏赐的两位宫人，所以这里平日只有两个做女冠打扮的丫头。已经得到消息的她们，早早的就守在了院门口。顶簪皱皱眉头，问两个丫头“不是让你们打开门就成了，谁在伺候两位姑娘？”
因为两位宫人终究不是皇爷光明正大赏赐的，再加上郑直始终对此不闻不问，故而顶簪也只能含糊二人身份，甚至连她们宫人的身份都有意回避。
“两位姑娘听说姐姐要来，怕耽误了太太的大事。就命我们二人在这里守着，听姐姐吩咐。”为首的丫头心思剔透，立刻解释。
“倒是个嘴巧的。”顶簪笑笑，伸手给了对方一耳光“都给安嬷嬷退回去。”
不等两个丫头辩解，小钗儿已经带着两个粗使丫头将她们拦住，向差遣司走去。顶簪示意，大钗儿立刻招呼其余人走进守静笃开始布置。
待众人都进了院子，顶簪这才进了门。却不理会院内忙活的众人，直接进了西院，正瞅见一位面若桃花身形婀娜的美人站在院中赏梅。对方听到动静，扭头看过来。她立刻认出这位宫人竟然是当初为爷跟太太主婚的女官“原来是姐姐！”
太太对于这两位宫人一直敬而远之，怕的就是意外。奈何爷已经连续在外留宿四日了，偏偏那个孙二娘被接出院子，也已经多日。她今个儿来此，除了提前布置，也有探听虚实的想法。若是之前在申王府见过的，也好另做打算。若是没见过，那就要替太太多多亲近。
“姑娘认得我？”女官脸色微红，略显尴尬。
“去年爷跟太太成亲，我就跟在太太身旁服侍。”顶簪笑着伸手扶住对方胳膊，这才留意到，对方不似花信之龄，眼角已经有了几道若隐若现的皱纹。心中狐疑，皇爷赏赐的美则美矣，怎的是个……怕不是也听到了刘花卉那个老虔婆的传闻？
好在这位宋女官言谈举止、学识修养俱是得体，全不似刘花卉那老虔婆般腌臜。因着二人算是初次见面，彼此试探片刻，顶簪就起身告辞了。她已经有了判断，此人心思是通透的，可用。这就行了，终究是皇爷赏赐的。往事已矣，日后好好在家辅佐太太就成。
同时心中亦不免好奇，住在东院的那位宫人该不会也是个妇人吧？如此，难怪爷咋也不肯近身。
“冤枉。”郑直哭笑不得的将宋二姐拉进怀里，拽过被子盖住“俺已经物色好了人选，不过二姐要守制到明年八月。实在按耐不住，这才打算将二姐接到家团聚，绝没有食言而肥的意思。”
宋二姐翻了个白眼，却顺从的任凭对方将她搂进怀里“奴已经认命了，不求名分，只想做个外室。可若是连外室都做不成，奴真的不甘心。”
“俺晓得，都晓得。”郑直赶忙讨好道“咋也不会让二姐做妾的。”
原本以为宋二姐好糊弄，却不想对方旁的听凭自个摆布，唯独这名分的事情，却冥顽不灵，食古不化。太太为人和善……好吧，只要不涉及到孙二娘。偏偏他就是想要用宋二姐来顶替那个孙二娘和太太斗，如此对方才能现原形。如今这尤物犯了倔，他也只能从长计议，徐徐图之。
起身之后，在宋二姐伺候下，郑直吃过早饭。正想着今个儿要不要回去瞅瞅，一道丽影出现在院中，改名宋寿奴的沈寿奴来了“女儿听闻师父已经找到了李妈妈母子，特来求师父和母亲开恩，将李妈妈跟裹儿留下。”
“快起来。”宋二姐起身将跪在她面前的沈寿奴扶起“这孩子，为何还如此见外，你求的事，我何时不依过？”
宋寿奴一听大喜，赶忙就不管不顾的再次叩首“女儿多谢母亲体谅。”
宋二姐哭笑不得，再次将宋寿奴扶起，斜睨郑直“那不过是让你宽心住下，怎么一口一个‘母亲’，反而把我喊老了。”
宋寿奴讷讷不语，却顺势挽住宋二姐的胳膊“女儿在这世间，只有母亲可以依靠。只盼着母亲长命百岁，怎么可能盼着旁的。”
“俺还有事。”郑直不等宋二姐开口，起身道“大姐跟你母亲多坐坐，李妈妈母子遭了些罪，过两日俺再把她们送来。”说着走了出去。
宋寿奴能够听到李妈妈的消息，自然不是机缘巧合，乃是宋二姐有意为之。郑直晓得后果难料，却还是答应了。毕竟偌大一个园子，只有她们几个人难免无聊。反正年后宋寿奴就要被自个嫁给郑墨了，他还就不信了，堂堂大明辅臣，身兼文武双职，这点定力都没有？
来到前院，朱小旗已经等着，立刻将老太太今早的决定讲了出来。郑直啥也没说，拿出烟点上，向马厩走去。王二姐的复仇要开始了，真的期待啊！
王二姐所料不错，郑直确实准备先把她软禁在牛角湾，待过一阵再处理。不曾想，这次王二姐学聪明了，竟然想到收买负责审问她的郑彪。而王二姐根本不会想到，郑彪前脚答应跟她合作，后脚就把这事卖给了郑直。
之前郑直始终想不明白，为何这次老郑直没有讲郑傲和虎哥，如今懂了。倘若不是去年自个误打误撞跑去虞台岭，只怕虎哥如今已经战死沙场。而郑傲应该也同目下般，出了啥意外，不是疯了就是死了。至于郑佰，有自个在这厮一辈子也别想回来。如此才会发生郑仟的媳妇逼死了二嫚儿；郑修、郑健、郑伟、郑虤靠着出卖郑直苟延残喘。看在大太太面子上，郑直才好不容易忍住对几人下黑手的冲动。可若是旁人搅风搅雨，他也没心思拔刀相助。
在羊肉胡同换了马车后，郑直返回西郑第。刚刚下车，就得到消息，老太太命他回来后立刻去前街左郑第。郑直只得上车，来到前街左郑第。
“祖母的意思是，王朝奉下落不明，王娘子和王大郎也死了快二年了。”出乎郑直预料，在风林火山堂等着他的是郑虎臣。祖母如今对于和大太太相处的每一日都格外珍惜。目下正带着对方，在东郑第六太太院里高乐“今时不同往日，咱家不能知法犯法。王家宗族可以不必来人，却总要有做主的人发话。”
“居父母丧（子女） 身自（为自己）嫁娶者，杖一百。”郑直苦笑“居父母、舅姑及夫丧而为应嫁娶人主婚者，杖八十。”
“俺晓得律例十七熟。”郑虎臣有些恼火“要不把你喊过来做啥？”看郑直错愕神情，立刻止住了话头。
“其实，也不是没法子。”郑直递给对方一根烟“直到如今，藁城那都只能证明王大郎确实死了。至于王娘子，说啥的都有，毕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之所以王氏族人咬定王娘子死了，是为了瓜分王监生的家产。据俺所知，王娘子打从弘治十六年九月后，就再没有在真定露过面，连坟茔都没有。她冥诞日子，本就是胡编的。”
“如此说来，这月正好！”郑虎臣听懂了郑直的意思，也不纠缠，估算了一下日子“可拢归也该请一位王氏宗亲出面的。”
“俺劝兄长切莫自寻烦恼。”郑直拿出火镰，为对方点上烟“一叶知秋，王氏宗亲但凡对王监生家亲近，也不会给王娘子随便安一个日子就发丧。只要亲事成了，王氏族人哪有不认的？至于王家二小姐，王监生失踪前就将王家二小姐托付给了六叔，俺就是见证。”
郑虎臣也不再坚持“如此，俺晓得了，十七去回祖母吧。”说着掐灭烟起身，向外走去。留下了目瞪口呆，无可奈何的郑直。
郑虎臣晓得这么做不妥，奈何心中怨气无处宣泄。得知郑修要娶王氏孤女，他哪能再心平气和下去。若不是王氏孤女早就抛头露面，郑虎臣都恨不得弄死对方，然后买通郑修，让金苗取而代之。讲到底，是他高估了郑修。倘若晓得对方如此饥不择食，郑虎臣根本不会犹豫。一定会拿出积蓄，换取对方继室的位置。
如今想来，时日无多的大太太为了孙儿，一定会竭尽所能帮郑修达成所愿。而老太太也会因为与大太太的情分，无论如何都应承下来。只要郑修应下，那么金苗的身份就不是问题了。可终究一步之差，悔之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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