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时节,关中风物已染萧瑟。
林间松涛阵阵,如诉如泣,卷起满地枯黄落叶,打着旋儿,终归于尘土。
蜿蜒的林间小道上,王匡缓步而行,左右分别是心腹谋士陈宫与荀攸。
三人皆沉默,唯有脚下枯叶碎裂的细响,衬得周遭愈发寂静。
然而,他们的思绪,早已飘过这寂寥山林,重重叠嶂,落在了那座巍峨而此刻正被战云笼罩的雄城,长安。
“秋风起,战鼓催……”
王匡轻叹一声,打破了沉默,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层林,直视远方烽火,“眼下王师四面合围,攻势如潮,然李傕、郭汜等辈,凶悍异常,困兽犹斗,战意正炽。此时若行离间分化之策,火候尚嫌不足,恐难奏效。”
陈宫闻言,微微颔首,眉头紧锁。
他习惯性地捻着颌下短须,沉声道:“主公明鉴。离间需待其隙生,如今逆贼抱团死守,铁板一块,确非良机。倒是那长安护城河……”
他顿了顿,语气中透出凝重,“实乃眼前心腹大患!”
“公台所言极是。”
荀攸接口,声音清晰而冷静,“此河非同小可。其水引自渭水,上通太液池,下接揭水坡,不仅环绕全城,更穿城而过,形成天然水网屏障。若想彻底截断水流,工程浩大,非旬月之功不可成。”
他目光转向王匡,话锋一转,带着一丝试探的锋芒:“不过……若反其道而行之,非截流,而是蓄水,待其盈满,再行决堤,以水为兵,灌淹长安,此法虽酷烈,却易于施行,见效或快。”
王匡尚未答话,已摆手制止,神色肃然:“公达此计,确为速效之策。”
“不过,长安非他处城池可比,乃大汉西京,万民所系。我王匡兴义兵,奉天子,讨不臣,所求者,非仅一城一地之得失,更在匡扶社稷,拯黎民于水火。”
“若行此水淹之计,玉石俱焚,城内生灵涂炭,非但悖逆天心,更失我本意!我要取的,是长安,更是百姓!!”
荀攸听罢,脸上顿时浮现愧色,深深一揖:“主公仁德之心,泽被苍生,攸思虑不周,见识浅薄,实感汗颜!主公真乃不世仁君,荀攸五体投地!”
陈宫眼中也流露出敬佩与欣慰,抚掌赞道:“得遇明主,实乃天下苍生之幸!主公心怀万民,有此仁君,何愁天下不定?”
“既不可决堤,”陈宫收敛笑容,重回正题,“那便唯有填河一途。征发民夫,以土石、山木倾填护城河。若全力施为,或十日可成。然,李、郭逆贼岂会坐视我等从容填河?其必于城头以弓弩、滚木礌石疯狂阻挠。届时,填河之士暴露于城下,伤亡……恐将极其惨重。”
荀攸眼中精光一闪,忽然道:“其实,也未必定要将整条河沟填平方可行事。”
王匡与陈宫同时看向他。
荀攸不疾不徐,指向远处长安城模糊的轮廓:“主公且看。护城河水穿城而过,城墙之下必有涵洞枢机,以粗大铁栅阻隔,防人潜入。此等水门要害,向由都水监专司管辖。若能设法探明其具体位置及守备情况,寻一月黑风高之夜,遣水性极佳之死士潜入水中,破坏或开启铁栅,则我便可派一支精锐由此秘道悄然入城。只要这支奇兵能成功潜入,占据水门附近要地,里应外合之下,或可轻取城门!”
陈宫眼神一亮,随即又谨慎道:“此计甚妙!出奇制胜!只是……”
他微微一顿,面露忧色,“李傕、郭汜已将霸城门、安门等几处主要城门用土石沙袋自内里彻底堵死,坚固异常。即便里应外合打开水门,夺取了城门楼,要清理开这些堵塞物,也非一时半刻之功。这段时间内,逆贼必调集重兵疯狂反扑,入城精锐恐陷入苦战,若外援不能及时突入,恐有覆没之危。此节不可不虑。”
王匡听罢,非但未露难色,反而朗声一笑,那笑声在萧瑟秋风中显得格外洒脱豪迈:“公台多虑了!欲破此百年雄城,焉能期以朝发夕至之功?本非易事!如今我军粮草丰沛,士马精良,何惧迁延日久?”
他笑容渐敛,目光扫过远处连绵的营寨,语气转为深沉痛惜,“唯一可痛者,是士卒性命!攻城拔寨,首当其冲者伤亡必重。每每念及此,吾心实痛!还望两位军师殚精竭虑,妥为筹谋,务求尽快拟定一个既能破敌,又能保全将士性命之策。”
陈宫、荀攸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凝重与决心,齐齐拱手肃然应道:“主公仁厚,体恤士卒,臣等敢不尽心竭力!”
王匡点点头,踱了两步,目光投向长安北面,沉吟道:“眼下我军虽合围长安,然兵力尚不足以四面强攻皆占绝对优势。李傕、郭汜自堵城门,看似固若金汤,实则也作茧自缚,困守孤城,难以机动。既如此……”
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或可传令段煨、马腾、王盖诸将,暂缓其余方向攻势,暗中集结精锐,主攻其防御相对薄弱之北门!集中力量,攻其一点,或可收奇效。二位以为如何?”
荀攸闻言,眼中钦佩之色更浓,由衷赞道:“主公明见万里,洞察秋毫!此策正合兵法‘我专而敌分’之要义,攸不及也!”
陈宫也捋须含笑点头:“主公英明!北门守将李蒙,性虽悍勇,然谋略稍逊,且其部多为新附之卒,心志未坚。集中精锐猛攻此处,确是上选。”
“你两个……”王匡击掌定策,“即刻传令诸将,依计行事!公台、公达,破城良策,亦需速速筹谋!”
“遵命!”二人领命而去。
翌日清晨,薄雾未散,陈宫与荀攸便联袂再入王匡大帐。
二人面色虽略带疲惫,但眼神中却闪烁着成竹在胸的光芒。
“主公,”陈宫展开一卷简略的帛图,“臣与公达反复推演,思得一计,可名之为‘三兵连环’——以疲兵惑敌,以疑兵乱敌,再辅以乱兵耗敌,环环相扣,消磨其力,瓦解其志,待其疲惫不堪、军心涣散之时,再施以雷霆一击!”
荀攸补充道:“核心在于‘疲敌’!逆贼困守孤城,兵员、物资补充皆断,久守必疲。我军则需反客为主,使其不得片刻安宁。具体而言:白日,除必要警戒哨探外,大军尽数休整,养精蓄锐;待夜幕降临,则轮番出动,以不同规模、不同烈度、不同方向,对长安四面城墙进行不间断的袭扰性进攻。或擂鼓呐喊,佯作攻城;或抵近攒射,旋即退走;或虚张声势,调动其兵力。进攻间隔或一个时辰,或半个时辰,或一个半时辰,绝无定规,务必令其摸不清我真实意图与主攻方向,时刻处于高度紧张之中,不得喘息!”
王匡仔细听着,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眼中精光闪动:“此计大善!攻心为上,疲敌耗敌,正合我意。传令诸军,依军师之计,即刻施行!”
军令如山,迅速传遍围城各营。
攻城的节奏骤然一变。
白日里,王匡军各营寨一片沉寂,士卒们或酣卧休息,或擦拭兵刃,或饱食休养,一派蓄势待发之态。
唯有斥候轻骑如幽灵般在城郊游弋,严密监视着长安十二座城门的一举一动。
王匡深知,困兽犹斗,李傕、郭汜绝不会坐以待毙,任何城门的风吹草动都可能蕴藏杀机。
当最后一抹残阳被暮色吞噬,大地陷入沉沉的黑暗,王匡军营中却如同苏醒的巨兽,开始活动起来。
战鼓声首先在长安东面响起,沉闷而急促,伴随着震天的喊杀声,无数火把汇聚成流动的火龙,向着城墙汹涌扑来!
城头守军瞬间被惊醒,警锣声、军官的嘶吼声乱作一团,弓弩手慌忙就位,滚木礌石被推至垛口。
然而,这支气势汹汹的“攻城”部队冲至护城河边,一阵密集的箭雨抛射上城头,压制住守军后,竟如潮水般迅速退去,只留下城上一片狼藉和惊魂未定的守军。
不等守军喘息,北面战鼓又隆隆擂响,另一支人马呼啸而来,这一次攻势更显敷衍,虚晃一枪便撤。
紧接着,西面、南面……四面城墙,此起彼伏。
士卒们完成任务,返回营寨,往往倒头便睡,抓紧恢复体力。
可长安城头上的守军却陷入了噩梦般的煎熬。每一次鼓响,每一次呐喊,都如同重锤敲击在他们紧绷的神经上。
他们必须时刻保持高度戒备,穿戴沉重的甲胄,紧握冰冷的兵器,瞪大眼睛盯着城下无边的黑暗,提防着不知何时、从何方会突然冒出的攻击。
更多时候,他们刚刚在垛口后合上沉重的眼皮,刺耳的警锣和战鼓又在另一面城墙炸响!
他们手忙脚乱地冲过去,刚把身子探出垛口,弓弦尚未拉满,城下的火光和人影又如鬼魅般消失在夜色里,只留下满地箭矢和一片嘲弄般的寂静。
如此循环往复,仅仅三天,长安四面城墙之上,已是怨声载道,一片哀鸿。
疲惫像瘟疫一样蔓延。
守军士卒个个眼圈乌黑,形容枯槁,士气低落到了极点。
对王匡军的咒骂声不绝于耳,但更多是麻木的绝望。
许多士兵拄着长枪或倚着冰冷的城墙,竟在站岗时便沉沉睡去,鼾声如雷,任军官如何踢打叫骂也难以唤醒。
白日里,未央宫偏殿内,李傕、郭汜、樊稠、李蒙等西凉军核心将领聚首,人人脸上都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焦躁。
“王匡这厮,用的分明是疲兵之计!日夜不休,轮番骚扰,将士们苦不堪言,再这样下去,不等他真个攻城,我们自己就先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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