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安局散会之后,办公室里只剩下田嘉明和万金勇两人。
田嘉明对万金勇的直言没有生气,反倒是觉得陈大年这个老滑头,拿他当猴子一样耍,租金,自己什么时候都没说租金不退,还没说到那一步。
田嘉明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落在廖文波和赵建国匆匆离去的背影上,最终转向万金勇。这位老政委鬓角花白,脸上带着一贯的沉稳,但眼神深处也透着一丝不易言说的忧虑。
“老万啊,”田嘉明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打破了沉默,“文波这个同志,业务能力没得说,就是性子有时候太直。城关镇那边,他一个人去,我有点不放心。你帮我在叮嘱几句,务必让他把局面稳住,该放的放,该安抚的安抚。处理完了,让他亲自去给向书记汇报一下情况,姿态放低点,态度要诚恳。”
万金勇点点头,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声音平和:“书记放心,文波心里有数。他刚才在会上说的那些话,虽然冲了点,但句句在理,也是为工作着想嘛。我会提醒他注意方式方法。”他顿了顿,抬眼看向田嘉明,语气带着一丝提醒的意味,“书记,县长那边……电话都打到我这了。这事闹得动静不小,县长虽然没明说,但心里肯定有数。您看,是不是……该去城关镇露个面了?毕竟,您是局党委书记,主持全面工作,群体事件,又是大过年的,这个时候您不到场,说不过去啊。”
田嘉明看着万金勇,心里明白这位老搭档的意思。万金勇在公安局待了大半辈子,从普通民警干到政委,经历的风浪多了。他为人圆融,懂得审时度势,该硬的时候能硬,该软的时候也能软,更难得的是没什么个人野心,只想安安稳稳站好最后一班岗。自从自己调来当书记,两人配合得还算默契,万金勇在关键问题上从不含糊,也从不越位。这次他主动提醒自己去城关镇,既是出于工作责任,也是在变相地保护自己——县长李朝阳都关注了,他这个一把手再不出面,就是失职。
田嘉明心里叹了口气,目光扫过窗外阴沉的天色,又落回万金勇脸上,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老万,你说得对。是该去一趟。”他站起身,拿起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支点上,深吸了一口,才缓缓道,“让文波他们先去处理,我随后就到。有些事……我得先想想。”
万金勇没再多说,只是默默地点点头,也是觉得,刚开始一把手冲在最前面也不是什么好事。
田嘉明看着万金勇走出办公室,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就这样静静的抽着烟。
这个时候,陈大年又从外面走了过来,田嘉明看着陈大年谄媚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陈大年凑过来,低声下气地说:“书记,我……我向您检讨!是我自作主张,想着不退租金能逼毕瑞豪就范,也是为了……为了市局领导那边能顺利拿到那地方开家电专卖部……,节约点经费嘛。”
田嘉明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脑门,恨铁不成钢地瞪了陈大年一眼。他当然知道陈大年的心思,什么“为了市局领导”,分明是揣摩上意、想借机邀功,甚至可能还存了从中捞点好处的念头!供销社那边他私下问过,人家明确表示只要按合同办,该退的租金一分不少。田嘉明心里一阵发苦,自己一直觉得陈大年人缘好,会来事,办事也算得力,怎么就……怎么就糊涂到这种地步?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去对付一个县里有头有脸的企业家?这哪是办事,这是挖坑给自己跳啊!怪不得县长一直压着,不同意提拔陈大年当副科。现在看来,人缘好不等于人品好,会来事不等于会办事。自己这次,真是信错了人,看走了眼!
他长叹一口气,感觉胸口堵得慌。虽然自己在毕瑞豪腾退供销社房屋的事情上,手段也算不上光明正大,但至少是按着“规矩”在办,是借势压人,而不是像陈大年这样,赤裸裸地敲诈勒索,吃相太难看了。就算自己真不是什么好人,也真心想用一个真正有能力、有底线的人来当办公室主任啊。陈大年……唉!
田嘉明烦躁地掐灭烟头,朝着陈大年挥了挥手,自己也就起身走出办公室,脚步有些沉重地走向隔壁万金勇的政委办公室。
推开门,万金勇正拿着电话,看到田嘉明进来,匆匆说了两句就挂了,脸上带着明显的焦急:“老田啊!你怎么还在这儿磨蹭?城关镇那边火烧眉毛了!文波刚来电话,群众情绪虽然暂时稳住了,毕瑞豪回去拿钱去了,向书记那边态度很硬!县长肯定在看着呢!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赶紧过去?”
田嘉明看着万金勇焦急的样子,心里反而平静了一些。他慢悠悠地走到沙发前坐下,从兜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递给万金勇,自己也点上一支,深吸了一口,才缓缓说道:“急什么?天塌不下来。”
万金勇接过烟,看着田嘉明这副略显桀骜、甚至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神情,眉头皱得更紧了:“老田!这不是赌气的时候!县长都亲自过问了,这已经是给咱们东洪公安,给你我留了天大的面子!再拖下去,万一群众情绪反复,或者毕瑞豪那边再出点幺蛾子,传到市里……后果不堪设想啊!沈鹏的案子才过去多久?东洪公安经不起再折腾了!”
万金勇的话像针一样扎在田嘉明心上。他何尝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县长年轻,但背景深厚,手段老辣。他今天能打电话来“关切”,而不是直接下令甚至派人接管,已经是给了缓冲的余地。如果局面失控,他这个公安局长首当其冲,整个东洪公安局班子都要跟着地震。万金勇说得对,东洪公安刚经历了沈鹏案的打击,再也经不起折腾了。他田嘉明咋说也是一把手,可以不在乎自己的位子,但不能不在乎这个摊子,不能不在乎跟着他干事的兄弟们。
田嘉明吐出一口烟,烟雾缭绕中,他看向万金勇,忽然笑了笑,带着点调侃:“老万啊,你不是怕惹麻烦,想躲清闲吧?城关镇你地皮熟,人头也熟。走,跟我一起去!书记和政委,要去就一起去,显得咱们班子团结,重视嘛!”
万金勇愣了一下,看着田嘉明眼中难得的真诚,心里一暖,随即也笑了:“行!我这把老骨头,就再陪你走一趟!”
田嘉明掐灭烟头,站起身,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走,我给政委当司机!”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办公楼。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田嘉明很是难得拉开车门,让万金勇坐进副驾驶,自己绕到驾驶位发动了车子。
面包车驶出公安局大院,汇入稀疏的车流。车内一时沉默。田嘉明专注地开着车,万金勇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里却并不平静。他没想到田嘉明会主动邀请他一起去,更没想到田嘉明会亲自开车。这有点反常,难道他也知道了县长的部署。
“老田,”万金勇打破沉默,语气带着一丝探究,“你今天……有点不一样啊。怎么想着亲自开车了?”
田嘉明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沉默了几秒,才自嘲地笑了笑:“不一样?可能是差点被陈大年那老小子拉下水,吓着了吧。”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老万啊,不瞒你说,供销社那几间门面房的事,是周海英……周会长看上了,想在那里搞个家电专卖部。他托人递过话。”
万金勇心中一惊,周海英?省委秘书长周鸿基的儿子?这事牵扯到他了?他不动声色地问:“哦?周会长?他怎么会看上那地方?”
“老万啊,我给你说啊,要说做生意,普通人咋也比不上这些干部子弟啊,眼光毒辣的很,家电市场以后必然是前景很广阔。你看电视机、你看电冰箱,这些都很紧俏嘛!怪不得以前这批人倒文件都发了财。”田嘉明笑着道,“也可能是供销社的位置好吧。这事啊,老万我不瞒你,就是我安排陈大年去的,但是我从来没说过不退资金,这老陈啊还打着不退租金的旗号……唉,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我原以为他办事还算稳妥,没想到……差点捅出大篓子。”
万金勇默然。周海英的能量他当然清楚,但用这种方式去强占一个民营企业家的合法租赁场所,实在太过下作。他没想到田嘉明会把这么敏感的信息直接告诉他,这既是一种信任,也说明田嘉明此刻内心的真的有了些许懊恼和压力。
“老万啊,”田嘉明的声音带着一丝请求,“毕瑞豪那边……他家属胡晓云,不是在东投集团工作吗?你人面广,能不能……私下帮我递个话?就说这次是下面人胡来,局里一定严肃处理。供销社的租金,都是误会啊。该退多少退多少,一分不会少他的。至于那门面房……唉,如果周会长那边实在想要,看能不能……大家坐下来好好商量?强扭的瓜不甜,强买强卖更不是办法。和气生财嘛。如果实在不行,就算了嘛。”
万金勇看着田嘉明疲惫的侧脸,心里叹了口气。他知道田嘉明这是想尽力挽回局面,避免事情闹大不可收场,也避免毕瑞豪那边不依不饶。他点点头:“行,胡晓云那边,我找机会说说看。不过老田啊,这事根子还在咱们自己身上。以后用人,真得擦亮眼睛。地方想要,可以和人家商量嘛,走正规程序,强买强卖算怎么回事?传出去,咱们公安局成什么了?”
田嘉明苦笑一声:“是啊……教训深刻。”
车子很快驶入城关镇政府大院。院子里比平时热闹许多,西关、刘店两村的群众在财政所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等着领第二笔补偿款,秩序还算井然。
廖文波、赵建国正和镇长朱峰站在一旁说着什么,看到田嘉明开着局里的车进来,副驾驶上还坐着万金勇,三人立刻迎了上来。
田嘉明停好车,推门下来,脸上没什么表情,戴上了一副深褐色的墨镜,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万金勇则迅速调整好状态,一下车就板起了脸。
“政委!田书记!”廖文波和赵建国连忙打招呼。
万金勇没理会廖文波,目光直接落在赵建国身上,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威严:“赵建国!你这个副所长是怎么当的?工作方法简单粗暴!事前不请示,事后不汇报!传唤企业负责人,不考虑社会影响,不考虑群众工作!看看现在这局面!要不是向书记和朱镇长及时疏导,差点酿成群体性事件!你这个副所长,我看是当到头了!”
赵建国被训得面红耳赤,低着头不敢吭声,心里憋屈得要命,又骂了一遍陈大年,却又无法辩解。
万金勇训完赵建国,话锋一转,又指向朱峰,语气缓和了些,但依旧带着批评:“朱峰啊!你咋说也是城关镇的老人了!当了镇长,更要讲政治、顾大局!群众有情绪,有困难,要引导他们依法依规反映诉求!带着人围堵派出所大门,像什么样子?啊?你朱镇长咋不上天呢?你这是解决问题还是激化矛盾?嗯?”
朱峰被万金勇点名,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他认识万金勇多年,知道这位老政委资格老,在县里很有威望。他尴尬地笑了笑,解释道:“万政委啊,您批评得对!是我工作没做好,考虑不周!主要是群众那笔钱等得急,毕老板又被带走了,大家一时激动……我保证,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万金勇哼了一声,算是揭过。他环视了一下现场,见群众情绪稳定,领钱秩序良好,便转头对田嘉明说:“书记,咱们去跟向书记碰个头吧?把情况沟通一下。”
田嘉明点点头,依旧没说话,只是示意万金勇带路。
几人上了二楼,来到镇党委书记向建民的办公室。向建民正坐在办公桌后看文件,见田嘉明和万金勇联袂而来,后面还跟着廖文波和朱峰,便放下文件,起身相迎,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主动伸出手道:“田书记,万政委,你们来了?快请坐!”
寒暄落座后,万金勇作为政委,主动介绍了情况,承认了派出所在传唤毕瑞豪一事上存在程序瑕疵和考虑不周,对城关镇工作造成了被动,并代表局党委表示了歉意。同时,他也强调公安机关依法办案的原则不会变,毕瑞豪涉及的问题后续还要依法调查清楚。
田嘉明则一直沉默地听着,偶尔点点头。
向建民听完,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语气却软中带硬:“田书记,万政委,你们太客气了。都是为了工作嘛,理解,理解。不过呢,”他话锋一转,带着县委常委该有的姿态说道,“这次的事情,也反映出我们基层执法单位在服务大局、服务群众方面,还存在一些短板。特别是具体经办人员的素质和能力,还需要进一步提升啊。像赵建国同志这样经验不够丰富的同志,是不是可以考虑调整到更适合的岗位,再锻炼锻炼?以后有机会啊,再到城关镇派出所……”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赵建国不适合再当城关镇派出所副所长了。
田嘉明心里咯噔一下。向建民刚来城关镇不久,根基未稳,按说不该这么直接插手派出所的人事安排。这背后,恐怕是县长的意思。县长这是在借向建民的口,表达对城关所、乃至对公安局工作的不满,也是在敲打他田嘉明。
田嘉明看了一眼万金勇,万金勇微微颔首只能看向田嘉明,他这个当政委的表不了这个态度。
田嘉明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对向建民说道:“向书记的意见很中肯啊!基层派出所是维护稳定的第一线,人员素质和应急的反应能力啊确实至关重要。赵建国同志在城关所工作多年,经验是有的,但这次暴露出的问题,也说明他在处理复杂局面、把握政策分寸上还有欠缺。局党委会认真考虑向书记的建议,尽快研究城关所所长的人选问题。一定选派政治过硬、业务精通、作风扎实的同志来主持工作!”
田嘉明这话等于明确表态,会撤换赵建国。
向建民满意地点点头:“有田书记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城关镇啊是中心镇,事情是要多一些,但是我相信在局党委的领导下,城关所的工作一定能更上一层楼!”
又客套了几句,田嘉明和万金勇便起身告辞。向建民将他们送到门口。
看着田嘉明一行人的车驶离镇政府大院,向建民回到办公室,立刻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县长办公室号码。
“县长,是我,建民。”向建民的声音恭敬而清晰,“田书记和万政委刚从我这里离开……对,态度还是很诚恳,处理还是很及时,他们同意考虑调整城关所所长人选……赵建国肯定是要动的……田书记当场就表态了……嗯,我明白,后续工作我会盯紧……好的,县长您放心!”
返程的面包车上,气氛比来时更加沉闷。万金勇主动坐到了驾驶位,田嘉明则坐在副驾驶,闭着眼睛,眉头紧锁。
万金勇开着车,瞥了一眼田嘉明,打破了沉默:“书记,刚才向书记那话……意思很明确了。赵建国肯定保不住了。那……陈大年呢?你打算怎么安排他?”
田嘉明睁开眼,眼神有些空洞地望着前方,半晌才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政委,你这么问,是不是心里已经有想法了?”
万金勇叹了口气:“书记,我这么问,是因为我知道,你心里其实已经有安排了。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差点把天捅破,他陈大年还能安安稳稳当他的党委委员、办公室主任?”
田嘉明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是啊……瞒不过你。办公室主任这个位置,他是肯定不能干了。这种心术不正、胆大妄为的人,放在身边,睡觉都不踏实啊。”
田嘉明顿了顿,语气变得冰冷,“不仅办公室主任不能干,我看,他这个党委委员……也悬了。”
万金勇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问道:“什么意思?委员也要拿下来?”
田嘉明侧过头,看着万金勇:“政委,你想想,县长今天为什么同时给你我打电话?这说明什么?说明县长对这件事非常愤怒!极为不满!只是碍于大过年的,顾及咱们公安局的面子,才没有当场发作,这是给咱们留了最后一点体面!也是给咱们一个自我纠错的机会!我也想通了,老陈这他妈主意太大了,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心啊。换,坚决的换,幸亏啊党委会,还没研究他的分工。”
万金勇沉默地听着,他知道田嘉明说的是实情县长的手段和背景,田嘉明比他更清楚。这次事件,县长能压着没爆发,已经是极限了。处理陈大年,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我原则同意你的看法啊。”万金勇缓缓说道,“陈大年的问题,性质严重,影响恶劣,必须严肃处理。建议免除其党委委员职务,按一般同志安排工作,或者……调离公安局。”
田嘉明点头点头,补充道,“原则同意吧,至于城关镇派出所所长,暂时就由廖文波副局长代管吧?他业务熟,威信也够,先镇住场子。”
万金勇点点头:“嗯,文波代管,我没意见,县里还是很重视这个年轻干部。”
田嘉明明白万金勇的潜台词,廖文波是县长李朝阳看中的干部,让他代管城关所,既是工作需要,也是向县长表明态度的一种方式。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毕瑞豪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位于城关镇北关的家。偌大的院子冷冷清清,少了往日的烟火气。胡晓云不同意离婚,二婚的小媳妇早已抛下刚出生不久的儿子去了外地,只留下年迈的父母和儿子在老家。胡晓云停下车,站在院子中央,打量着这座他们曾经共同打拼置下的家业。她围着一条红色的羊绒围巾,身影在清冷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单薄。
毕瑞豪看着胡晓云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他走过去,默默地脱下自己的呢子风衣,披在了胡晓云肩上。
胡晓云身体微微一僵,没有回头,只是抬手轻轻拢了拢风衣的领子。她目光落在院子角落那个小小的鱼池上。池水表面已经结了一层薄冰,但在冰层之下,隐约还能看到几尾金鱼在缓慢地游动,顽强地生存着。
胡晓云看着那冰下游动的鱼,触景生情,眼眶微微发热。她想起了很多事。想起当初两人白手起家,一起跑业务、拉关系,风里来雨里去;想起因为自己没能生下儿子,毕瑞豪在外面偷偷找了别的女人;想起自己知道后心如死灰,从此不再管他,甚至为了赌气,自己也放纵沉沦,在官场上逢场作戏,甚至委身于齐永林那样的男人……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就为了争一口气吗?
远处传来零星的鞭炮声,天空中偶尔炸开几朵璀璨的烟花,映照着她脸上无声滑落的泪水。
毕瑞豪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心里也涌起一阵酸楚。他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镜片,声音带着一丝久违的温和和斯文:“晓云啊,咱俩……有两三年没这么心平气和地站在一起说话了吧?”
胡晓云没有回头,声音有些哽咽,却异常清晰:“三年四个月零七天。”
毕瑞豪愣了一下,随即苦笑道:“记这么清楚……你心里,看来还是有我!”
胡晓云缓缓转过身,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决绝:“毕瑞豪,你化成灰我都忘不了你!”
北关的院子里,寒风打着旋儿,卷起地上的枯叶。远处零星的鞭炮声,衬得这独门独院愈发冷清。毕瑞豪尴尬的笑了笑。
胡晓云抬手,用指尖飞快地抹去眼角残留的湿意,那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近乎倔强的利落。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仿佛要将翻涌的情绪重新压回心底,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却比平时低沉了几分:“万政委打电话了,说那块地方,确实是市上的让人看重了,你看你要不要退出来?”
毕瑞豪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他看着胡晓云挺直的背影,心里明白,这哪里是“要不要退”的问题。黑三确确实实是自己平日里娇惯的成分,这是板上钉钉的把柄,攥在人家手里。今天能囫囵个儿出来,已经是万幸。他苦笑一声,声音里带着浓重的疲惫和认命的无奈:“沈鹏都也死了,咱们啊都还活着,有什么大不了的?退吧。不退还能怎么样?唉,今天多亏了老万,不然明天除夕,我怕是真要在号子里过了。”
胡晓云没只是微微侧了侧脸,目光似乎落在院角那结了薄冰的鱼池上,冰层下隐约可见几尾金鱼迟缓地游动。她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一种洞悉内情的冷静:“错了。今天能出来,不是靠万金勇一个人。我从朋友那里打听到了,县长李朝阳,才是真正在背后使劲儿的人。”
她顿了顿,斟酌措辞说道:“县长已经给市公安局报告了情况。市局那边,对东洪公安局这次的处理方式非常不满,甚至……已经计划从曹河、临平调警力过来支援,准备平息事态了。是县长亲自出面,恳求市局领导李市长,再给东洪公安一次机会,再相信东洪公安一次。县长说,东洪公安队伍主流是好的,个别问题可以内部解决。”
胡晓云转过身,清冷的目光直视着毕瑞豪,说道:“田嘉明今天要是真的一意孤行,或者城关所那边稍微有点失控,局面只要稍微有点不稳,田嘉明这个党委书记,整个东洪公安局的班子,大年三十就得集体下课!大洗牌!县长……已经知道陈大年打着市局领导的名号不退租金找你的事了。”
毕瑞豪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他知道,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媳妇,是有这个本事的,齐永林、方建勇、邹新民、廖自文和李县长的二哥,都是这个媳妇的同事。消息的分量太重了,他原以为只是城关所和田嘉明在施压,没想到背后竟牵扯到市一级的干部,更没想到自己这点事差点成了导火索。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干涩:“陈大年……他算个什么东西!那……到底是谁?是谁看上了供销社那几间门面?能让市局领导都动心思?”
胡晓云没有立刻回答。她抬手,将那条鲜艳的红色羊绒围巾又紧了紧,抵御这刺骨的寒意。她迎着风,微微眯起眼,目光投向院墙外灰蒙蒙的天空,沉默了几秒钟,才轻轻吐出一个名字:“周海英。”
“周海英?!”毕瑞豪的心猛地一沉,瞬间凉了半截。这个名字在东原,在东洪,意味着什么,他太清楚了。省委常委、秘书长周鸿基的儿子!东原真正的“大院子弟”头面人物!龙投集团的实际掌舵人!这尊大神,李显平在的时候,自己都惹不起,现在哪里是他毕瑞豪能惹得起的?别说他毕瑞豪,就是县长,甚至市里的一些领导,见了周海英也得客客气气。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深深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毕瑞豪。他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化作一声长长的、带着无尽苦涩和认命的叹息:“唉……退吧。退吧。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一个田嘉明我都惹不起,何况是周海英啊……东洪,也就这样了。”
胡晓云甩了甩被风吹乱的头发,动作带着一种习惯性的利落。她重新看向毕瑞豪,眼神复杂,那里面有对过往的唏嘘,有对现实的清醒,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苍凉:“其实,哪里都一样。有人的地方,就有山头,就有看不见的网。东洪如此,东原如此,省城……又何尝不是?”她微微停顿,声音低沉下去,像是在说给毕瑞豪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权力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无处不在。它能让你平地起高楼,也能让你一夜之间……楼塌了。”
寒风卷过空旷的院子,远处又一阵密集的鞭炮声炸响,短暂地打破了这沉重的寂静,却更衬得这方小天地里的气氛格外压抑。两人相对无言,各自咀嚼着这权力江湖的滋味,复杂难言。
毕瑞豪看着胡晓云倔强的样子,心里一阵刺痛,他无奈地笑了笑:“退,年后我就退,钱啊,随意吧。”沉默片刻之后,晓云啊,今晚……别走了吧?咱们回老家看看,爸妈也想你。”
胡晓云看着他,眼神复杂,最终却坚定地摇了摇头:“我搭救你,是因为你毕竟是我孩子的父亲,是坤豪公司的法人,我这次回家知道这事也是纯属巧合。你也不要自作多情。从你背叛我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们这辈子完了。破镜难圆,覆水难收。有些裂痕,是补不上的。”她说完,利落地脱下肩上的风衣,塞回毕瑞豪手里,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向停在院门口的轿车。
车门打开,又关上。引擎发动,红色的尾灯在夜色中划出一道决绝的光影,迅速消失在街道尽头。
毕瑞豪手里攥着还带着胡晓云体温的风衣,独自站在冰冷的院子里,听着远处越来越密集的鞭炮声,望着胡晓云消失的方向,久久无言。寒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从他脚边掠过。
第二天,除夕。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鞭炮声已经唤醒了东洪县城,透出一年中最浓烈的年味。大街小巷挂起了红灯笼,贴上了手写的春联,家家户户都飘来了饺子的香味。
供销社门口排起了长队,之前不觉得有什么,但如今一年到头,供销社也是难得再有这样的景象,人们攥着皱巴巴的钞票,等着购买花生瓜子,或者水果糖。
城关镇派出所里,赵建国垂头丧气地收拾着自己办公桌抽屉里的私人物品。昨晚局党委连夜开了会,正式决定免去他城关镇派出所副所长职务,调任县局马关乡任副所长。接替他主持工作的,是副局长廖文波。这个除夕,对他而言,注定是灰暗的。
县公安局,气氛也有些压抑。关于陈大年即将被免职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人心浮动。田嘉明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桌上摊着一份关于免去陈大年同志党委委员的请示,他却迟迟无法落笔。
政委万金勇坐在田嘉明的对面,说道:“书记啊,这个党委会已经研究通过了,组织部那边昨天就已经打来电话了,这个和咱们预判的一样。”
田嘉明放下钢笔,眼圈布满血丝,昨晚上的事情,自己一夜未眠,总觉得哪里不对,特别是组织部长焦杨昨天下午那通电话,来的太过蹊跷,要求加班必须处理陈大年。”
田嘉明放下钢笔说道:“老万啊,你呀也别嫌我说话直接,你说,咱们呢才在车上讨论,咋感觉组织部,包括县长什么都清楚?”
万金勇坦然道:“老田啊,说明咱们预判了县长的预判嘛。这事县长知道也不奇怪?”
田嘉明道:“老万啊,我没别的意思?”
“老田啊,你该不会怀疑我再给县长通风报信吧,没有的事啊,我这么大年龄了,有事都是当面汇报。”
田嘉明尴尬一笑:“不是,我没那个意思,我是说,我是说这个报告报上去,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难道陈大年真的按照普通干部安排?”
万金勇道:“眼下是啊,组织部的同志可是等着那?说事情不能拖到明年,这也是学习市委!先安排吧,我和他通话了他说了,愉快接受。”
田嘉明说道:“他愉快个屁。”
只是田嘉明也明白,组织部有了明确要求,这字签也要签,不签也要签,只是落笔下去,又会生出多少间隙就不得而知了。田嘉明太清楚,这个陈大年,绝对不会甘心这么被免。但还是落了笔,写下了四个字,马上上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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