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寒夏至又一年,春秋不再的世界,一年过得总是很快。
初夏的长安城,残垣断壁中已长出成簇的野草。
长安城还带着伤疤,却已迫不及待地往身上涂抹新妆。
太阳晒着新起的木架,空气里浮着锯末、湿泥和桐油的味道,黏糊糊地就铺在了人们脸上。
吆喝声、敲打声和车轮碾过碎石的嘎吱声,搅成一锅杂烩,在重开的街巷里翻腾。
人流似水,在朱雀大街接踵而行。
一个少女在人群里灵活地蹦跳,十三四岁模样,穿着身利落的靛青细布短打,头发乌黑,在脑后束成一根结实的长辫,辫子后边还扎着一朵莲花,随着脚步活泼地甩动。
那张脸干净得像是被溪水洗过,眼睛尤其亮,像藏着两粒黑水晶,此刻正骨碌碌地转,好奇地扫过两旁新开张的铺子。
东市边缘,一家新支起的糖画摊子前围拢着几个孩子。
摊主是个手巧的老汉,熬化的麦芽糖在他手中如同流淌的黄金。
手腕翻飞间,一只栩栩如生的金凤便昂首立于竹签之上。
少女蹲在摊子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老汉手中的金凤。
那鸟儿翅膀微微翘起,仿佛下一刻就要挣脱糖丝的束缚,扑棱棱地飞走。
她看得入了神,直到老人用竹签小心地挑起那晶莹剔透的鸟儿,递到她面前。
“给,小娘子。”老人脸上是风吹日晒的沟壑,笑容却十分温和。
少女这才回过神,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嘴一笑,从袖里摸出一把沉甸甸的金块递过去,接过了那支糖画,也惊掉了老者的下巴。
“我爹爹说了,拿人家东西,不能不给钱。”
温热的糖块带着麦芽甜香,她伸出舌尖,小心翼翼地舔了一下。
甜味儿瞬间在舌尖炸开,带着刚出炉的暖意,直直暖到心底,她满足地眯起了眼。
“嘭——!”
一声闷响猛地响起,紧接着是一阵粗嘎的咒骂声
“瞎了你的狗眼!也不打听打听这是谁的地头?敢在这撒野?滚!”
少女吓了一跳,手里的糖画差点掉下去。
她循声望去,目光越过攒动的人群。
不远处名叫“醉仙楼”的酒家,气派的新漆下,一个穿着破旧短褂的汉子被人从里面狠狠扔了出来,像一袋沉重的货物,重重摔在了青石路面上。
尘土被砸得腾起,将少女手中的糖画都给浇了个遍。
少女的嘴微微瘪起,眼看就要哭了。
那汉子蜷缩着身子,痛苦地呻吟,嘴角渗出血沫。
醉仙楼的门槛上,一个铁塔般的身影堵在那里。
他所投下的阴影几乎将那倒地的汉子完全吞没。
那是个光着膀子的糙汉,浑身虬结的肌肉像是一块块铁疙瘩,油光蹭亮。
最骇人的是他那双脚,出奇地宽大厚实。
脚趾粗短得近乎畸形,皮肤是深褐色的,角质层厚得如同粗糙的树皮,仿佛那不是人脚,而是什么猛兽的蹄子,深深扣在门槛的木板上。
他居高临下,鼻孔喷着粗气,声音如同闷雷般炸响。
“记着!今日醉仙楼被我们包圆了,再敢惹我们‘恶人众’,下回就不是踹你一脚这么便宜了!老子血蹄子吴所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回去告诉你主子,醉仙楼这块地,以后姓叶!我们大当家,是杀得长安城人头滚滚的‘背棺僧’叶响!二当家是要你命没商量的‘赌命鬼’林生!招子给我放亮点!”
血蹄子吴所为?背棺僧叶响?赌命鬼林生?
当熟悉的名字和奇怪的称谓凑在一起,少女脸上顿时腾起一股恼意。
“我爹爹才不随便杀人呢!竟敢冒充我爹爹,还毁了我的糖画,我这就去告你们的状!”
手里的糖画被无意识地攥紧,下一刻,少女便猛地一转身,小小的身影爆发出惊人的速度,灵巧地拨开挡路的人群,朝着城东方向,头也不回地狂奔而去。
靛青的身影在重建的街市缝隙中几个闪动,便消失不见了。
城东小巷,远离喧闹的朱雀大街。
这里曾是长安灾害的重灾区,断壁残垣还未清理干净。
新的地基刚刚打下,显得格外空旷冷清。
风卷着残存的灰烬和沙砾,打着旋儿掠过空旷的瓦砾场。
少女一路飞奔,小脸因为气急涨得通红,气息急促。
她一头冲进瓦砾场边缘的一栋半塌小楼。
腐朽的木门被她“哐当”一声推开。
楼内光线昏暗,空气里弥漫着潮湿腐朽的味道。
一道身影正背对着门,坐在一张三条腿的破木桌前。
他身形挺拔,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灰布长袍,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后,几乎与灰袍融为一体。
桌上摊着一本泛黄的古卷,他正用手指慢慢划过上面模糊不清的字迹。
“爹!”
少女冲进来,急不可耐地抓起手里的糖画指向身后,“有人!有人在长安城冒充你!还说林伯伯是什么‘赌命鬼’!他们……他们还打人!用着你的名号!太气人了!”
那灰袍身影的动作顿住了。
他缓缓收回放在宿难经上的手,却没有立刻回头。
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线条分明,下颚露出一道暗淡的伤疤。
短暂的沉默后,一声轻笑在寂静的陋室里响起。
他慢慢转过头。
光线恰好落在他转过来的半张脸上。
那是一张年轻的脸,皮肤是呈现一种久不见天日的冷白。
男人眉眼轮廓深邃,鼻梁挺直。
额间是一道横向的剑痕。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眼瞳的颜色极深,近乎纯黑。
幽邃得仿佛能吸走所有的光,深处却隐隐流转着一道暗金色的莲花印记。
此刻,那深潭般的眼底,流露出的只有玩味。
“哦?”
他开口了,声音不高,“恶人众?背棺僧叶响?”
他微微歪了歪头,“有意思,如果他是叶响,那我是谁?”
话音刚落,少女甚至没有看到他起身的动作,灰袍男人的身影就从原地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只剩一句话语抛在原地:“还有,下次不许自己随便走动。”
桌上那本泛黄的古卷,被一股凭空生出的气流扰动,书页哗啦轻响,又缓缓落下。
陋室里只剩下少女一个人,还保持着举着糖画的姿势,对着空空如也的破椅子。
她鼓了鼓腮帮子,做了个鬼脸,对着空气小声嘟囔了一句:“哼,还不是爹爹每次都不带我……”
说罢,少女便是捡起桌上的古籍,化作一道青色流光,也跟着灰袍男子一样,消失在了原地。
喜欢师兄弟全员诡修,我只能不做人了请大家收藏:(m.ququge.com)师兄弟全员诡修,我只能不做人了趣趣阁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