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姐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断断续续地说起了自己的过往。
“我20岁就结婚了,我丈夫不是渔民,是做互联网的。”
“10年前,他在科技园租了个小办公室,带着三个人搞人工智能。”
“那时候这词儿还没现在这么火,连街上卖菜的阿姨都知道ai算账!”
“他天天熬到后半夜,说要让机器听懂人话,还要比人更懂人心。”
严初九挑了挑眉,这倒是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原以为是“乡村爱情故事”,没想到是“都市创业悲歌”!
“我们那时候住在城中村的一个小单间里,房间很小,没你现在住的这个一半大!”
花姐的声音温柔,目光飘向窗外,像是透过夜色看到了当年的光景。
“阳台晾着他的格子衬衫,我总在洗衣机上给他煮面条,汤里只有两片青菜,他说那是‘生活算法里的温柔补丁'!”
她说到算法两个字时,嘴角不自觉轻轻翘起,转瞬又被苦涩盖了过去。
“现在想想,那补丁补得住生活的漏洞,却补不齐人心的 bUG啊!”
严初九看着她站在那里说话,裙子落在脚踝,身上几乎赤条,很想让她先把衣服穿好,然后坐下来慢慢说。
她现在这样,晃得自己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花姐,你……”
“不!”只是严初九刚开口,花姐就打断了,“严先生,你先别插嘴。”
严初九只好闭上嘴,不再说话。
花姐则继续诉说自己的往事。
“…第三年,他们竟然真的拿到了融资。”
“投资人开着宾利来签合同那天,他拉着我在楼下的沙县小吃点了两碗馄饨,说等公司上市,就给我买套能看见海的房子,阳台要大到能种满向日葵。”
“可是这世上的事,往往是算法算得准数据,却算不准人心。”
“钱到账的第二个月,他的合伙人卷走了所有资金,留下一屁股外债和一堆签了字的空白合同。”
花姐说到这里,手指猛地攥紧,指节泛白,脸上也浮现出了怒容。
“那些合同填了天价数字,债主堵到家门口的时候,我丈夫还在调试那台据说能‘预测风险'的机器。”
“现在想想多讽刺啊,机器连资金风险都预测不了,还想预测人心?”
严初九沉默着,他见过太多被钱撕碎的情谊,只是没想到会发生在这个看似温婉的女人身上。
这世上的故事,总在“共患难”和“共富贵”之间,栽在后者的多。
“我丈夫跳楼那天,是我们结婚四周年纪念日。”
花姐泪流满面,声音却平静得可怕,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人生就像直播带货,前一秒还在喊‘家人们冲’,下一秒就翻车下架,连退货的机会都没有。”
“那天我还在菜市场给他买了条鲈鱼,想着晚上做他爱吃的松鼠鳜鱼。”
“回到家时,警察已经在楼下拉了警戒线!”
“他那件最喜欢的灰色冲锋衣,挂在十七楼的空调外机上,像面破了的旗子。”
海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烛火晃了晃,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像极了那些被生活拉扯的日子!
“可就算他死了,那些债主也没放过我。”
花姐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双手纤细却带着薄茧!
“他们说夫妻共债,把我堵在医院里。巨大的惊吓,让我刚怀上两个月的孩子没了,他们把我的病历撕了,说死了正好,一了百了!”
花姐用手轻抚自己雪白的腹部,那里平坦得像从未有过生命。
“别人总说,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可我这安排,倒像是老天爷闭着眼瞎写的剧本。”
“后来我的日子,被网贷利息和催债电话填满,我白天在写字楼做保洁,晚上去火锅店洗盘子,手机永远调着静音,可我总被噩梦惊醒!”
“因为那些债根本还不完,甚至越还越多!”
严初九听到这里,突然感觉海岛的夜晚是真的冷。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他能和花姐感同身受,家里以前欠债的日子,那也是被别人掐着喉咙般艰难残喘。
花姐忽然抬头看向严初九,“是的,我最后扛不住了,在我母亲也离世的时候,我感觉生无可恋,选择了跳海。”
当时海水灌进花姐喉咙的时候,她脑子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她丈夫曾经说过的话——机器学不会绝望,因为它没有想守护的东西。
可她有过啊,她的丈夫,她的孩子,她那碗飘着青菜的面条,都是她想守护的全部。
既然已经没了,那也不可惜了!
“在我濒死之际,是老爷救了我,他离岛去看病,船正好经过那片海域!”
“我被救上船送往医院后,昏迷了好几天,终于苏醒了过来。”
“我把我的事情告诉老爷后,老爷不知道通过什么人脉,帮我找到了那个卷款跑路的合伙人,然后报了警!”
“警察找到了他设计陷害我丈夫的证据,我也从暗无天日的苦难中彻底解脱了出来,不止没有债务,还拿回了属于我丈夫的钱。”
严初九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这口气松完后,他竟然有些脱力,就像追了一整夜的悬疑剧,终于等到反派落网的那一刻,紧绷的神经突然垮下来,连带着眼眶都有点发烫。
他原以为这故事会以“好人没好报”收尾,毕竟生活里太多这样的无奈。
没想到坏人被周海陆收了,这不算什么快意恩仇,却像给碎掉的故事拼上了一块还算像样的补丁。
花姐低头看着胸口的珊瑚纹身,指尖轻轻拂过那尾小鱼。
“这是我当时跳海,被礁石划穿的伤痕。因为太长太吓人,所以才去做了纹身。技师问我纹什么,我说要像重生的东西。他就说珊瑚,它是死过一次才变得坚硬的!”
严初九终于明白花姐这纹身的真正含义,那不是为了好看,是为了埋葬过去,也是为了给自己刻下活下去的凭证。
屋外的海浪声忽然大了些,像是在为这个故事伴奏,唱着一首无人能懂的悲歌!
花姐说到最后,脸上的泪水已经干了。
“后来,老爷问我想去哪里。”
花姐的目光重新落回严初九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
“我说我想去一个没有人,没有网,没有烦恼和忧愁的地方,他就带我来了月牙屿。”
“老爷还给我改了名字,说原来的名字太苦,像泡在黄连水里。”
花姐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有了点真实的暖意。
“他说岛上的花开花落都随季,人也该像花一样,换个土壤就能重新扎根,就叫我花!”
“所以你看,”花姐向前走了半步,身上的艾草香更浓了些,“老爷不是你想的那种人。他心里装着太多别人的苦,连自己的疼都顾不上喊。”
她的眼神恳切,像捧着一颗掏出来的心,生怕严初九不信。
“你父母的事,我不清楚,但老爷是真的苦,他这些年吃的药比饭多,夜里总在书房待到天亮,那是他心里压着太多的事啊!”
严初九沉默了。
花姐的事像一张网,网住了他之前对周海陆的所有预设。
他见过太多用恩情绑架人心的戏码,可花姐眼底的真诚,像珊瑚纹身下的疤痕一样,藏不住也假不了。
“严先生!”
花姐忽然跪了下去,膝盖撞在地板上发出轻响,像敲在严初九的神经上。
“我知道我没资格替老爷求情,更没资格用身子做交易。可我除了这个,什么都给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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