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夜,他抱着剑睡,梦里母亲咳到背过气;
第二夜,他梦见自己变成马,被母亲啃骨头;
第三夜,他梦见洛阳城破,满城飘着炖肉香,母亲端碗分肉,回头却变成更始帝,指他骂:“误我!”
他惊醒,拔剑四顾,空庭月光如水,忠字旗在风中“扑啦啦”响,像裂帛。
他忽然抬手,一剑劈断旗杆:
“忠到尽处,是害!”
旗面飘落,盖住幼子的牌位,像给旧朝盖棺。
第四日,邓晨请朱母登了望台,远远看皇城。
朱母心疼儿子,却咬牙配合,当众对城头喊:
“鲔儿,娘吃肉了,你开城,百姓也吃肉!”
百姓闻之,哭声一片,跟着喊:
“将军,开城吧!”
“俺要吃肉!”
声浪冲城,朱鲔在城楼跪倒,面朝母亲方向,连磕三头:
“娘——儿遵命!”
当夜,冯异亲捧新衣、新棉鞋,献给朱母:
“老夫人,城将开,先替您儿尽孝。”
朱母却摇头:“将军,老身只望洛阳无肉味时,也无人啃树皮。”
冯异躬身受教,回营即令:明日破城,先放粮,再论功。
汉军上下,同吃“白米+马肉”一顿,为朱母贺寿——其实老太太生日还有仨月,邓晨说“提前过,心理战”。
皇城吊桥缓缓降。
朱鲔白衣素服,背缚荆条,跪于桥端。
他手里捧着最后一封母亲信,信背被泪水浸得发皱,却带着淡淡肉香。
冯异快步迎上,先解荆条,再跪地叩首:
“老夫人托我转告,城开,风停,肉香满城。”
朱鲔泪如雨下,转身对部将高呼:
“开城!
迎汉军!
迎肉香!”
百姓涌过吊桥,锅碗瓢盆“叮当作响”,像给旧朝敲丧钟,也给新朝奏序曲。
而远处了望台上,朱母拄杖而立,眼含泪,却笑得像过年:
“儿啊,娘终于吃到肉了,
你也,别再吃糠了。”
晨风吹起,肉香与糠烟混在一起,飘向洛阳的每一条街巷,
像给这座千年古都,重新加了一把火,
一把,名为“生”的火。
朱鲔忽然觉得不对大声喊道:“关闭城门!”
皇城吊桥高悬,像拒绝世界的铁门。
朱鲔白衣白甲,独自站在敌楼,面前摆着最后一张白帛。
帛上血字淋漓:
“臣朱鲔,有负社稷,唯以死谢。
愿来世生太平,不做忠臣做庶民。”
落款咬指按血,旁边一行小字:
“更始帝知我。”
写罢,他仰头灌下半壶马血酒,撕下白帛,绑在一支鸣镝箭杆上。
这是“告罪箭”,也是“殉国箭”——
射向北方,象征对先帝最后汇报;
然后自刎,一了百了。
五石铁胎弓,上弦时已崩掉一小块牛角。
朱鲔左脚踩堞墙,右脚蹬敌楼,双臂拉满——
“咔!”
弦月如银,箭羽如火,他目眦欲裂,低吼:
“陛下!臣来——”
同一瞬,对岸汉军望楼跃下一条黑影——冯异。
白袍白马,无甲无胄,单骑冲到河边,距吊桥三十步,猛地一蹬马背,人立而起。
空中,他张口——
“叮!”
金属撞牙,火星四溅。
鸣镝箭竟被他生生用牙咬住箭杆!
马落,人稳,冯异吐出箭,唇角被箭翎划破,一缕鲜血沿下巴滴落,却更显邪魅。
他高举“告罪箭”,朗声:
“朱将军,死意已决?更始帝可未允!”
冯异反手从箭壶抽出一支无镞“蒲箭”,箭杆空心,内塞一卷黄帛。
他拉弓如满月,箭尖朝天——
“嗖!”
黄帛迎风展开,像一条小金龙,飞过吊桥,钉在敌楼木柱上。
箭尾犹自颤吟,帛书正面只有八字:
“赦朱鲔,无罪,封侯。”
背面加一行小邓晨手笔:
“百姓要活人,不要死人。”
朱鲔拔下箭,展帛,八个大字墨香尚湿,像刚出炉的炊饼,烫得他眼眶生疼。
冯异以牙接箭,神技惊世,也咬断了朱鲔最后一根“殉国弦”。
“我射的箭,被他牙咬住……
天都不让我死?”
手里“赦免诏”被风吹得“扑啦啦”,像一群白鸽扑脸,啄得他心口血肉模糊。
他抬头,对岸冯异远远抱拳:
“将军若死,先帝真成孤魂;
将军若活,先帝与我同享炊烟。
死易,活难,请选难的!”
声音不大,却借着水音,字字清晰,像锤子钉钉子,一钉一锤,直没柄。
皇城上,将士“呼啦啦”跪倒一片:
“将军!活吧!”
“俺们不想吃马肉了!”
“老娘还在等白米!”
李乐更捧剑跪前:“将军,您殉国,我等陪葬;
您活,我们跟您活!”
朱鲔环顾,黑压压跪影,像一片被火烤弯的麦穗。
手里弓,“当啷”落地。
他忽然仰天长笑,笑中带哭:
“先帝,臣不死,臣降了!
来日黄泉,臣再向您负荆!”
说罢,他一把折断“告罪箭”,血帛随风,飘下城河,像一面褪色的白幡。
吊桥缓缓放平,朱鲔只身而出,背负空弓,双手捧“赦免诏”。
冯异迎上,先抓其臂,再一把抱住,血唇染红朱鲔白袍,像盖了一枚“活”字印章。
“将军,”冯异低笑,“牙接一箭,换你一笑,值!”
朱鲔含泪也笑:“君以牙偿我,我以生还君,两清。”
两人并肩回营,月光照在护城河,水面漂着那半片“告罪箭”,
箭孔透光,像给旧朝点了最后一盏天灯,
而远处汉旗,正被夜风“呼啦啦”扬起,
像对新朝说的第一声——
早安。
晨雾如纱。
汉营中军帐,邓晨摇扇:“劝降需中间人,面子对等,里子熟络。
我荐一人——征南将军岑彭。
与朱鲔是旧年洛阳同僚,又受主公厚恩,堪称‘双面胶’。”
冯异拊掌:“善!只是岑将军远在颍川,如何顷刻即至?”
邓晨眯眼笑道:“我昨夜已放‘纸鹤急递’,今晨必到。”
话音未落,帐外马蹄如雨,岑彭白衣白袍,卷尘而入,拱手:
“两位,请降文书我已背熟,即刻启程!”
冯异笑望邓晨说:“你这只纸鹤,比八百里加急还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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