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内堂里的空气再次凝固,比先前更甚,周砚站在旁边,只觉得后背的冷汗都快结成冰了 —— 一边是当朝首辅,一边是敢跟外藩硬拼的燕藩世子,这哪是喝茶?分明是拿着身家性命在较劲!
他实在按捺不住,拱手哈腰地打圆场:“阁老,世子爷,您二位都是为了朝廷,为了百姓…… 要不,先尝尝这新沏的龙井?今年的雨前茶,味道最是清爽……”
话没说完,就被徐阶抬手打断:“周大人先出去吧,老夫与世子有话要说!”
周砚如蒙大赦,连忙躬身退下,关门时还不忘偷偷觑了一眼 —— 只见吴天翊与徐阶依旧隔着案几对峙,一个眼神锐利如刀,一个面色沉静如水,谁都没再看那杯早已凉透的茶。
炭火渐渐弱了下去,内堂里的暖意也淡了几分,徐阶终于打破沉默,他缓缓站起身,骨节在锦袍下发出细微的声响,围着案几踱了两步,炭盆里的火星被他带起的风卷得跳跃。
忽然,他停住脚步,转身看向始终端坐的吴天翊,目光里带着几分探究:“世子,这件事真的没有转圜之地吗?”
吴天翊这才缓缓起身,玄色袍角扫过地面,带起一阵轻尘,他迎着徐阶的目光,若有所思地反问:“阁老,您说天翊这次饶过了张承宗父子,西街那对险些家破人亡的爷孙,会如何看待大乾律法的‘公正严明’?”
“北境那些埋骨沙场的将士,若知晓他们用性命守护的疆土上,竟容得下这等践踏王法的恶徒,又会如何寒心?”
吴天翊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钝刀割过冻土,带着沉郁的力量:“他们舍命护的,从来不是某一家某一姓的江山,而是这江山里‘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规矩!”
“若连张承宗这等明晃晃的恶迹都能轻饶,那律法书简上的字字句句,岂不成了哄骗百姓的戏文?”
他抬眼看向徐阶,目光扫过内堂悬挂的 “明镜高悬” 匾额,语气里添了几分诘问:“到那时,百姓只会说,所谓的王法,不过是权贵手里的玩物!阁老身居首辅之位,难道不清楚,一旦民心丧了,这江山的根基,还能稳吗?”
这番话将格局陡然拉大 —— 从燕藩的立场跳脱出来,直指律法尊严与民心向背,字字落在 “大乾天下” 的根本上!
徐阶握着窗棂的手指微微收紧,窗纸上的冰花映在他眼底,竟让他一时语塞。
这少年的话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狠狠扎在他最讳莫如深的地方!
“大乾律法的‘公正严明’……” 徐阶在心里默念着这几个字,嘴角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苦涩。
他在朝堂打滚四十余年,见过太多律法条文被权术揉成废纸的场面 —— 张承宗算什么?比他更跋扈的勋贵、更肮脏的交易,他闭着眼都能数出七八桩。
可他能怎么办?扳倒一个张承宗容易,撼动盘根错节的勋贵网络,却可能让整个朝堂崩塌。
“民心丧了,江山的根基还能稳吗?”吴天翊这句话,像重锤敲在他心口。
他想起自己刚入仕途时,也曾捧着《大乾律》彻夜苦读,立志要做 “澄清天下” 的御史。
可如今,他却成了那个劝人 “放过恶徒” 的首辅!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学会了在妥协里求存,在权衡中维稳?
徐阶缓缓转过身,看向吴天翊,少年依旧站在那里,玄袍挺括,眼神清亮得像北境的雪 —— 那是一种未经权术污染的锐利,是他早已丢失的东西!
“你以为老夫愿意看张承宗横行?” 徐阶的声音里终于带了几分疲惫,不再是先前的沉静如水,“邵明城的卷宗,老夫在京中便看过了。”
“张承宗强占民田、草菅人命的罪状,桩桩件件都够凌迟处死!可你要知道,牵一发而动全身 —— 他手里攥着三户勋贵贪墨河工款的证据,你动他,那些人便会狗急跳墙,到时候牵连出的,可能是半个刑部,甚至动摇太后的体面!”
他走到案几前,拿起那盏凉透的茶,却没喝,只是摩挲着冰凉的杯壁:“老夫不是要你纵恶,是想让你等!等一个时机,一个既能除了这毒瘤,又不至于让朝堂失血过多的时机!”
吴天翊看着他眼底的复杂,他怎么会不明白? —— 这老头不是糊涂,只是背负的东西太多,活得太 “周全”,周全到要在公正与稳定之间,算一笔最冷酷的账!
“时机?” 吴天翊轻笑一声,眼底却无半分暖意,“西街那对爷孙,能等吗?北境埋骨的将士,能等吗?百姓信律法,信的是‘天网恢恢’,不是‘时机未到!’”
徐阶沉默了,他看着眼前这张年轻的脸,忽然想起先王临终前对他说的话:“徐阶啊,这天下,总得有几个敢烧自己骨头照路的人?现在大乾的天下就是缺这样的人!”
吴天翊望着徐阶鬓边的霜色,心头暗自思忖,外公赵常曾提过,这位首辅年轻时在严党把持朝政时,硬是凭着一身孤勇杀出一条血路,弹劾奏折写得字字泣血,几次被打入天牢都宁死不低头,那时的他,眼里的光比北境的寒星还要亮。
只是岁月磨人,近年他在太后与朝臣间斡旋,倒添了几分 “和稀泥” 的圆滑,让人快忘了他也曾是敢以血荐国、硬撼权奸的铁骨之臣。
他暗自嗤笑一声,自己哪是什么十六岁的毛头世子?两世为人,见惯了朝堂阴私与阶级痼疾。
别说这风雨飘摇的大乾,前世那些自诩 “文明” 的国度,不也照样藏着权钱交易、官官相护的龌龊?
阶级一日存在,人性的贪婪便一日难绝,想根除弊病不过是痴人说梦!
但这并不意味着只能放任自流!
吴天翊指尖在袖中轻轻敲击着 —— 关键从不是 “消除”,而是让那些啃食民脂民膏的败类知道,每多贪一文钱、每害一条命,都得掂量掂量脖子够不够硬。
而要做到这一点,光靠律法条文是不够的,必须有能碾碎一切特权的铁腕,有让宵小之辈闻风丧胆的武力,燕藩的数十万狼骑,便是他手里最硬的底气!
吴天翊太清楚所谓 “铁骨” 在权欲场里的脆弱 —— 多少刚正不阿的官员,最终不是折在刀刃下,就是磨在油锅里,变成了自己曾经最鄙夷的模样。
徐阶能在这泥潭里周旋至今,还没彻底失了底线,已是难得!殊不知此时的徐阶仍在回味先王的遗言,苍老的眼底翻涌着挣扎。
“阁老方才说,张承宗背后牵扯三户勋贵与太后亲族。” 吴天翊忽然开口,语气平静得像在说旁人的事,“可小皇帝亲政之心日益迫切,太后垂帘听政本就名不正言不顺,那些勋贵看似抱团,实则各怀鬼胎。”
他抬眼看向徐阶,目光锐利如鹰:“阁老在朝中经营数十年,难道甘心看着这大乾,被一群蛀虫啃得只剩空壳?”
徐阶的瞳孔微微一缩。这少年不仅看透了朝堂的盘根错节,竟还精准掐中了最敏感的皇权之争。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或许不是一个冲动的世子,而是一个藏着利爪的猎手,正不动声色地勾勒着一张更大的网。
“你想借张承宗的案子,搅动这潭水?” 徐阶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不是搅动,是清淤!” 吴天翊纠正道,“张承宗是浮在水面的烂泥,底下的污垢,总得有人敢伸手去掏!”
炭火的光芒在两人之间跳跃,映得徐阶苍老的脸上忽明忽暗,他想起年轻时在天牢里啃着发霉的窝头,心里念的那句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喉结不由得动了动。
这少年的话,像一根火星,落在了他以为早已熄灭的灰烬里。
徐阶缓缓闭上眼,指节抵着眉心,喉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涩意。他在朝堂摸爬滚打几十年,怎会不知吴天翊说的是肺腑之言?
可这 “清淤” 二字,说起来轻巧,做起来无疑是在刀尖上跳舞。
“你以为,这潭水是第一次想清吗?” 徐阶睁开眼,眼底的挣扎渐渐沉淀为一种近乎悲凉的平静,“先皇在位时,比你更急着剜除这些毒瘤!他亲政那年,一口气斩了七个贪墨河工款的勋贵,甚至罢黜了自己的亲舅舅 —— 那时的朝堂,比现在干净得多。”
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像从岁月深处飘来:“可结果呢?那些被打压的勋贵联合起来,借着太后的名义处处掣肘,军饷被扣、新政受阻,连边关急报都敢压着不递!”
“先皇急火攻心,不到三十岁便咳血而亡,临终前攥着我的手说‘徐阶,朕尽力了’……”
说到 “尽力了” 三个字,徐阶的声音微微发颤,先皇英年早逝,成了他心头一道不敢触碰的疤 —— 那是一个帝王用性命证明的残酷现实:在盘根错节的权贵网络面前,单靠一腔孤勇,非但清不了淤,反而会被污泥活活吞噬。
“你现在要做的,和先皇当年如出一辙。” 徐阶看向吴天翊,目光里带着几分告诫,“张承宗背后的三户勋贵,手里握着京营的部分兵权;太后的亲族虽不掌实权,却能借着‘孝道’二字逼得皇上让步!你动张承宗,便是踩着先皇的老路往前走,不怕重蹈覆辙?”
炭火渐渐弱了下去,内堂里的暖意仿佛也随着这席话散了大半。
徐阶看着吴天翊年轻的脸,忽然觉得这少年眼底的锋芒,像极了年轻时的先皇 —— 一样的锐气,一样的不怕天高地厚,却也一样,没见过那把悬在头顶的、名为 “权欲” 的屠刀。
吴天翊垂眸浅啜一口凉茶,舌尖漫过的苦涩恰如他此刻的心思。徐阶的顾虑,他怎会不知?那把 “权欲” 的屠刀,不仅斩帝王,更斩所有试图撼动旧秩序的人!
可他也不是那个只会热血上头的愣头青!
邵明城外两万狼骑枕戈待旦,城内八百精锐暗藏街巷,这些兵力于整个大乾而言或许不足挂齿,却是能精准刺穿要害的利刃。
更重要的是,他袖中藏着一份足以搅动天下的密函 —— 那是与西南、东南三藩暗中拟定的盟约。
以太后为首的文官集团削藩之意昭然若揭,各路藩王早已人心惶惶,只需有人振臂一呼,便能拧成一股足以抗衡中枢的力量。
“阁老觉得,先皇当年为何会败?” 吴天翊忽然开口,语气里没了先前的锋芒,反倒多了几分冷静的剖析,“不是因为他不够果决,而是孤立无援!勋贵抱团,朝臣观望,连手握兵权的边将都怕引火烧身 —— 他一人之力,如何敌得过半个朝堂?”
徐阶端着茶盏的手猛地一顿,滚烫的茶水溅在指背上,他却浑然未觉。
那双素来沉静的老眼里第一次掀起惊涛骇浪,瞳孔微微收缩,盯着吴天翊的目光里,震惊、审视、甚至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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