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转向供桌旁那面落地的试衣镜——那是苏贝克以前进货时顺手买来，调侃说让顾客看看自己穿上寿衣最后样子的晦气东西。
镜面蒙着薄灰，映出的影像有些模糊。
温暖看着镜中的“自己”。
熟悉的眉眼，熟悉的身形，那是苏贝克的身体。他们本是极其熟悉的两个人，熟悉到能穿彼此的衣服，用彼此的牙刷，甚至模仿对方的笔迹几乎能以假乱真。
但现在……
镜子里的人，眼神惊惶未定，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因为紧张而被咬得毫无血色。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次呼吸的起伏，都透着一股强烈的“不适配”感。
灵魂不是原装的。
这个认知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内心。他在这具身体里，像一个笨拙的盗贼，操纵着不属于自己的精密仪器。神经末梢传递来的信号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肌肉的记忆偶尔会突兀地跳动，情感的残留更是像幽灵一样猝不及防地袭来，让他无所适从。
从生理到心理，巨大的排斥感和异物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你不完全属于这里。这具身体也在默默地、固执地排斥着这个不属于原主的闯入者。
一种深切的绝望，混合着方才未散的惊恐，冰凉地漫上心头。
镜中的倒影与供桌上的瓷瓶，在昏暗光线下构成一幅诡异静止的画面。温暖僵立着，大脑被惶惑和一种冰冷的绝望填满，思绪乱麻般缠绕，找不到任何头绪。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停滞中，一种极其细微、几乎被苏贝克那舒适呻吟掩盖的“滋啦”声，轻轻响起。
温暖猛地回神，视线倏地聚焦在瓶口的黄纸符咒上。
只见那朱砂画就的符咒边缘，竟凭空冒起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青烟，像是被无形的火舌舔舐了一下。伴随着青烟，那一小块黄纸正以缓慢但清晰可见的速度，微微卷曲、发黑、碳化。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从瓶子内部，侵蚀这道才刚刚贴上去的庇护！
温暖的呼吸瞬间停滞。
这不是滋养过度，绝不是。这是一种……排斥？还是某种更凶险的、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力量在作祟？
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寒意透骨。他眼睁睁看着那碳化的痕迹一点点扩大，如同死亡的墨迹在符纸上无声蔓延。
九霄云外，一处凡人无法窥视的维度。
秦广王与路西法并肩立于一面巨大的、水波流转的镜前。镜中映出的，正是下方寿衣店里温暖惊惶失措、盯着符咒碳化的模样。
秦广王刚毅俊朗的面容上，那转瞬即逝的“嘿嘿”一笑早已收敛，转而眉头微蹙。他身着玄色龙纹帝袍，威严天成，此刻却带着几分玩味。
旁边的路西法，银白长发无风自动，流泻着冰冷的光泽。他深邃的淡蓝色眼眸如同封冻万载的寒冰，神秘莫测。那身线条流畅、闪烁着圣洁与堕落交织光辉的银白铠甲，完美勾勒出他倒三角的挺拔身形，与秦广王的东方帝君威严形成鲜明对比，却又诡异地和谐。
“看，”路西法开口，声音低沉悦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我说什么来着？直接把苏贝克的残魂硬塞回去，指望这个死脑筋自己开窍？”他微微偏头，看向秦广王，“你这判断，似乎过于乐观了。”
镜中，温暖手忙脚乱地试图寻找新的黄纸，手指抖得几乎握不住朱砂笔。
秦广王负手而立，哼了一声：“他恪守阴阳规则已久，骤然巨变，总需要时间适应。更何况……”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镜中那不断碳化的符咒，“你这‘帮’的一手，似乎动静不小啊。那瓶子里的东西，可不只是苏贝克那么简单吧？你动了什么手脚，竟能侵蚀东方的安魂符？”
路西法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虚无的弧度，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让过程变得……更有趣些。一点小小的‘催化剂’，让他更直观地感受到时间紧迫，感受到规则之外的力量。按部就班？等他慢慢参透你的‘苦心’？苏贝克这点残魂等不起。”
他目光重新投向镜面，看着温暖几乎要崩溃的样子，淡蓝色的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光泽。
“我表示深度怀疑。再让他这样按照那本破规则书死板地折腾下去，苏贝克别说复活，能不能撑过今晚都是问题。你看他那样子，像是能悟出我们是在帮他‘作弊’，给他指了条明路的样子吗？”
秦广王沉默了片刻，镜中景象里，那符咒已碳化了近三分之一，温暖的脸色白得吓人。
“或许……”秦广王的声音沉了下来，“是我们逼得太紧了。亦或者，你这‘催化剂’，下得太猛了。”
路西法轻笑一声，带着几分桀骜：“猛药才能去疴。就看这块顽石，能不能在被彻底压垮前，迸出点不一样的火花了。”
两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镜中，那昏暗的寿衣店里，绝望正在肉眼可见地蔓延，而危机的倒计时，已以符咒碳化的形式，清晰地展现在温暖眼前。
温暖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沉甸甸地坠入无底深渊。他死死盯着瓶口，瞳孔因惊骇而收缩。
那绝不是正常的符咒生效！
朱砂绘制的线条正在以一种违背常理的速度变黑、碳化，边缘卷翘，化作细碎的灰烬簌簌落下。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他看得清清楚楚——不仅仅是贴在瓶口的那一道符！
供桌抽屉里，他之前备好、画废的另外几张镇魂符，明明叠放在一起，此刻竟也无端地、同步地自边缘开始发黑燃烧，仿佛被无形的火焰隔空引燃！
一组符咒出问题，或许是意外，是操作不当。
但超过两组，甚至更多，在不同位置却同时发生异变……
这绝不是自然现象！这是排斥！是反击！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极其凶险的力量，正在苏贝克的残魂内部，或者更可能的是，缠绕着这缕残魂，并对一切试图安抚、禁锢它的外力，发动了凌厉的反扑！
“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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