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冥界的统一与重建中悄然流逝。戮佛营这把淬毒的匕首，被我亲手掷入了幽冥的阴影之中。
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婉娘…不，现在该称她为婉统领，她展现出了远超我预期的狠辣与…狡猾。最初的捷报如同雪片般飞回酆都，不是通过正式的军报渠道，而是经由夜枭那隐秘的网络。
“报：西域哭丧谷，疑似地藏暗中扶持的‘往生寺’，一夜之间被焚为白地，驻寺僧侣十七人悉数毙命，伤口杂乱，似为流寇劫掠火并所致。”
“报：北境寒冰原边缘，‘骨灯佛龛’被捣毁，守护邪佛修士尽数枭首，现场留有叛军制式残破兵器若干。”
“报：东部冥河支流，‘渡厄舟’团伙遭灭顶之灾，船毁魂亡，痕迹指向一伙实力强悍的水匪…”
我看着这些报告，指尖敲着桌面，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意。好一个婉娘！我最初只下令清除，却并未限定手段。她竟能想到将自己完美伪装成冥界固有的混乱因素——流寇、叛军残部、水匪…将所有灭佛行动都包装成地界内部的黑吃黑或者仇杀火拼！
这样一来，即便地藏有所察觉，一时半会儿也难以将这些分散各地、看似毫无关联的恶性事件，通过舆论直接联系到地府官方的头上！这远比打着镇渊军或者夜枭的旗号去强攻，要聪明得多，也阴险得多！宁愿错杀，绝不放过，而且还把屎盆子扣得恰到好处！
这份心思缜密和行事果决，让我对这个背负血海深仇的女子，不禁又高看了几分，心底那份欣赏也愈发浓厚。她是一把真正的复仇之刃，而且懂得如何让自己更致命，更不易被察觉。
这种高效的“清理”持续了相当一段时间。冥界之中，那些明里暗里与佛门沾边的大小势力，如同被无形的镰刀收割的杂草，成片成片地倒下。弥漫在幽冥空气中的、那若有若无的檀香与诵经声，似乎都淡薄了许多。整个冥界，在统一的表象下，正进行着一场无声却残酷的大清洗。
然而，好景不长。
大约在戮佛营出动两个多月后，我开始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最初是各地传回情报的频率明显降低了。这本身可以理解，毕竟容易清理的目标会越来越少，剩下的必然都是硬骨头或者藏得更深的。但紧接着，一些活跃区域的小队，开始出现超出预定联络时间却音讯全无的情况。
一天，两天…五天…
一开始，我并未太过在意。冥界广袤，通讯不便，小队执行任务时遭遇意外、暂时潜伏，都是常有的事。我甚至批复了夜枭递上来的几条关于“个别小队失联，疑遭强敌或陷绝地”的常规报告，只是批示“继续探查，查明原因”。
但失联的小队名单，开始逐渐变长。
我的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
直到…连婉娘亲自带领的那支最核心、实力也最强的小队，也超过了预定联络时间三天，依旧没有任何消息传回。
帝宫书房内，灯火通明，却照不散那越来越浓重的阴霾。
我站在巨大的冥界疆域图前，目光死死盯着那几个最后失去消息的区域标记点。手指无意识地在图上划过，冰凉的触感却无法让我冷静分毫。
不是意外。
绝不是简单的意外。
零星的小队失联或许是巧合，但如此集中，甚至包括了婉娘本人…这背后，必然有一只熟悉我们行动规律、且拥有绝对力量的黑手，在精准地掐断我的触角！
地藏…
果然是你！
我缓缓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幽冥寒气的空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冰冷的杀意和…一丝计划得逞的锐光。
没错，戮佛营。
它是我肃清佛门余毒的快刀，是慰藉如婉娘般无数冤魂的复仇之火。
但同样，它也是我抛出的，最香、最无法让那条毒蛇抗拒的鱼饵！
地藏老贼，你藏得再深，也需要信徒，需要香火，需要那些阴暗的据点来维系你最后的根基，来窥探我的动向。我如此大刀阔斧地清理你的触须，断你的根基，你还能忍多久？
你当然不能忍！你也无法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后一点家底被连根拔起！你更无法容忍一群你眼中的蝼蚁，如此嚣张地挑战你的威严！
所以，你出手了。
你这条毒蛇，终于被我从那最深最暗的洞里，逼出来了！
虽然代价，可能是婉娘和那些忠诚士卒的性命…这笔债，我会替你好好记着，地藏！
“陛下…”一个带着明显焦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打断了我的思绪。
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谁。影梭这家伙，最近一段时间几乎成了我书房门口的“石狮子”，整天魂不守舍地转悠，那张平时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写满了欲言又止的担忧和急躁。尤其是在婉娘失联的消息确认后，他更是像热锅上的蚂蚁，几次三番想开口，却又不敢打扰我。
我转过身，看着他。他立刻低下头，但紧握的双拳和微微颤抖的肩膀，出卖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慌什么。”我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一点小变故，就沉不住气了？”
“末将…末将不敢！”影梭猛地抬头，又迅速低下，“只是…戮佛营各部失联已久，婉统领她…”他的话堵在喉咙里，说不下去。
我知道他想问什么，想求什么。这小子那点心思，早就路人皆知了。
我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踱步到案前，提起朱笔，在一份空白的调兵帛书上快速书写起来。
“影梭听令。”
“末将在！”影梭精神一振，立刻单膝跪地。
“朕命你，即刻点齐三千镇渊精锐，另调夜枭侦测好手五十人随行。分作十队，由你亲自统领，出酆都，分批前往这些区域——”我抬手，指向地图上那几个被重点标记的、最后失去戮佛营讯息的地点，“给朕仔细地搜！一寸土地也不要放过！活要见人，死…也要给朕找到他们的魂核或者任何遗物！更重要的是，给朕找出任何可疑的痕迹！任何不属于冥界常规的力量残留，尤其是那股子让人作呕的污秽佛力！”
我将写好的手令掷给他，语气森寒：“记住，你的首要任务是侦查和搜寻，确认地藏可能藏匿的蛛丝马迹！非必要，不得与任何可疑目标发生正面冲突。一旦有所发现，立刻通过最高级别通讯符箓向朕禀报，不得有误！”
影梭双手接过那沉甸甸的手令，仿佛接过了一份无比沉重的期望。他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和坚定，所有的焦虑似乎都化为了执行任务的决绝。
“末将领旨！必不辱命！”他重重抱拳，声音斩钉截铁。
“去吧。”我挥挥手，“记住，你不是去报仇的，是去替朕找到那条毒蛇的。别让私情冲昏了头脑。”
影梭身体微微一僵，随即重重点头：“末将明白！”
他站起身，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出书房，甲胄摩擦声迅速远去。
看着他消失的背影，我重新将目光投向那张巨大的冥界疆域图，手指缓缓点在那一片片未知的黑暗区域。
鱼饵已被吞下。
鱼线已然绷紧。
地藏…
影梭带着三千精锐如同黑色的潮水般涌出酆都，分作十股，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冥界广袤而阴暗的疆域。帝宫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肃穆与平静，但只有我知道，这平静之下，是比忘川河水更加汹涌的暗流。
我坐镇酆都，心神却早已随着影梭的部队，蔓延向了那些未知的险地。每日都有零星的情报通过加密渠道传回，大多是“未发现异常”、“搜索无果”之类令人沮丧的消息。每一份这样的报告，都像是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我的心湖，让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发沉重。
时间一天天过去，搜寻的范围在不断扩大，但地藏和失踪的戮佛营，就像是彻底蒸发了一般，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连最擅长追踪的夜枭好手，都反馈说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抹去了一切可能存在的线索。
这种诡异的“干净”，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破绽！地藏老贼，做事果然滴水不漏。
影梭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传来简短的汇报，他的声音通过传讯符箓传来，依旧保持着冷静，但我能听出那冷静之下压抑的焦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我没有催促他，只是反复告诫：“谨慎，耐心。蛇已受惊，藏得更深了。”
直到某一天深夜。
我正于静室打坐，试图抚平识海中因长期担忧和警惕而产生的细微波澜，同时继续徒劳地尝试呼唤那片属于共工的死寂空间——虽然依旧毫无回应，但这几乎成了我的一种习惯。
突然！
怀中的一枚最高级别的紧急传讯玉符毫无征兆地剧烈发烫、震动！其上传来的波动尖锐而急促，代表着发送者正遭遇极度的危险和紧急的状况！
是影梭那队的方向！来自冥界极南，一片被称为“永恒魂漠”的禁忌区域边缘！
我猛地睁开眼，一把抓住玉符，神识瞬间沉入！
没有完整的语句，只有一段极其短暂、充满杂讯和剧烈能量干扰的碎片化影像和嘶吼，强行冲入我的脑海：
……无尽的暴风，黑色的魂碎片如同利剑般从天穹砸落……
……扭曲的光影，仿佛空间本身都在哀嚎撕裂……
……一个模糊却无比熟悉的、散发着污秽暗金佛光的巨大法阵一闪而逝，阵眼中似乎禁锢着许多黯淡的魂影……
……影梭嘶哑的怒吼：“…陷阱！是诅…”
……最后是一声震耳欲聋的恐怖爆炸声，以及影梭近乎破碎的最后两个字：“…快走！！！”
影像戛然而止！
传讯玉符上的光芒彻底黯淡下去，变得冰冷而死寂。仿佛刚才那惊天动地的求救，只是我的幻觉。
但我知道不是！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猛地停止了跳动，随即又以一种几乎要炸裂的频率疯狂搏动起来！浑身的血液似乎在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冰冷地退回四肢百骸！
陷阱！诅咒！快走！
影梭最后那破碎的嘶吼，如同丧钟，在我颅内疯狂敲响！
地藏！果然是他！他不仅发现了戮佛营，他甚至算准了我会派人去搜救！他在那里布下了一个针对我的，或者说针对任何前去探查之人的绝杀陷阱！他在守株待兔！
影梭他们…撞上去了！
“呃…”一股腥甜涌上喉咙，被我强行咽下。巨大的愤怒和冰冷的恐惧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我的理智撕裂。
我猛地从蒲团上站起，周身帝气不受控制地轰然爆发，将静室内的幽冥宝石灯震得剧烈摇晃，光线明灭不定！
不行！我必须去！
影梭不能折在那里！那些精锐不能白白送死！更重要的是，地藏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虽然是以一种最凶险的方式！
我一步踏出静室，身影如同鬼魅般掠过帝宫长长的回廊，冲向森罗殿。冰冷的夜风刮在脸上，却无法冷却我沸腾的杀意和焦灼。
“厉魄！墨鸦！”我的吼声如同惊雷，瞬间打破了酆都帝宫的寂静，“即刻点兵！最强的！所有！随朕出征！”
我的声音在空旷的帝宫中回荡，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和狂暴的杀意。
地藏老贼！
你终于出来了！
你动了朕的人！
朕要你……血债血偿！
“永恒魂漠”…那片位于冥界极南、传说中连时光都能吞噬的死寂之地，竟然成了地藏藏身的巢穴和布下绝杀陷阱的屠场！
怒火在我胸腔中翻腾，几乎要破体而出，但越是如此，我越是强迫自己冷静。地藏老贼，算计至此，我岂能自乱阵脚？
我没有丝毫犹豫，身影化作一道流光，直接冲入森罗殿旁象征着地府最高权柄的祭坛密室。这里空无一物，唯有中央悬浮着一方巨大的、散发着浩瀚幽冥气息的——酆都玉玺！
我没有时间慢慢调动大军再慢慢感应了。我必须立刻知道，极南之地，究竟变成了何等模样！
我伸出双手，稳稳按在冰冷沉重的玉玺之上，毫不犹豫地将自身磅礴的神识，连同帝气本源、初步调和的人皇气，甚至那蛰伏着隐患的共工血晶之力，尽数灌注其中！
“嗡——！”
玉玺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幽暗光芒，整个密室为之震动！下一刻，我的意识仿佛被无限拔高、拉伸，以一种超越时空的方式，猛地与整个冥界大地连接在了一起！
山川、河流、鬼城、荒野…亿万阴魂的微弱气息…镇渊军巡逻的轨迹…一切的一切，都以一种模糊而宏大的方式呈现在我的感知中。这种状态对神魂的负荷极大，但我强行支撑着，将感知的焦点疯狂地向南推移，掠过无尽荒原，越过扭曲的冥山脉络，直刺那片被列为禁忌的“永恒魂漠”！
到了！
就在那一片死寂、仿佛连灵魂都会被冻结湮灭的荒漠边缘，我的“视线”被一股无比庞大、污秽、却又带着诡异神圣感的暗金色能量狂潮狠狠灼伤！
佛光！滔天的佛光！
不是一丝一缕，不是隐藏据点，而是如同溃堤的洪流，如同爆发的火山，肆无忌惮地张扬着！那佛光之中，充斥着无数扭曲、狂热的意念，那是被洗脑、被转化的佛兵！密密麻麻，如同蝗虫，其数量之多，远超我的想象！他们隐藏得太好了，或者说，地藏用某种我尚未知晓的手段，将这股力量完美地屏蔽了起来，直到此刻，直到他自觉准备完毕，才猛然撕开了伪装！
这根本不是简单的陷阱！这是倾巢而出！这是地藏压上一切的老本！他要在那里，与我进行最终的决战！
“噗！”神识强行穿透那污秽佛光带来的反噬，让我喉头一甜，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按在玉玺上的双手都微微颤抖。但我强行稳住了连接，死死“盯”着那片被暗金色笼罩的死亡区域。
地藏…你果然把所有家底都藏在了这里！好！很好！省得朕四处去找了！
我猛地收回神识，巨大的剥离感让我一阵眩晕，但眼神却冰冷锐利如万载玄冰。擦去嘴角的血迹，我大步流星地冲出密室。
我的声音甚至震动了小半个酆都城，“擂聚将鼓！点兵！所有能战之军，给朕集结！快！”
这一刻，我不再掩饰，也不再需要任何韬光养晦。战争的号角，已经由地藏亲自吹响！
帝宫瞬间如同苏醒的巨兽，沸腾起来！急促如暴雨般的聚将鼓声响彻云霄！一队队黑甲禁军从各处驻地涌出，脚步声如同雷鸣！将领们的呼喝声，兵刃甲胄的碰撞声，汇聚成一股压抑而恐怖的战争洪流。
我没有回书房，也没有穿戴那身繁复的帝袍。直接来到了帝宫武库，任由侍从为我披上那套为我量身锻造的、铭刻着幽冥法则符文的玄色重甲。冰冷的甲叶贴合身体，带来沉甸甸的重量感和杀戮的欲望。镇魂剑悬挂在腰侧，发出轻微的嗡鸣，渴望着饮血。
当我在亲卫的簇拥下，大步踏上森罗殿前那巨大的校场点将台时，天色依旧被冥界永恒的昏沉所笼罩，但校场之上，已是黑压压一片，如同钢铁丛林！
三十万拱卫酆都最精锐的主力，已然集结完毕！旌旗如林，刀枪如雪，浓烈的煞气混合着阴冷的军威，冲天而起，将上空的幽冥雾气都冲散了不少！所有将士的目光都聚焦在我的身上，沉默着，等待着，那沉默中蕴含着足以撕裂一切的力量。
而校场之外，更远处的街道、屋顶，甚至空中，都密密麻麻地挤满了闻讯赶来的酆都臣民！他们的脸上带着惊恐、不安，但更多的是一种与有荣焉的激动和决绝。他们知道，决定地府命运的时刻，到了。
我走到点将台最前方，目光缓缓扫过下方无边无际的军阵，扫过那些翘首以盼的臣民。深吸一口气，声如洪钟，裹挟着帝威和滔天杀意，轰然传开：
“朕的子民！朕的将士们！”
声音如同实质般荡开，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就在方才，朕已确认！祸乱我地府，囚禁先帝，屠戮阴魂，制造无数惨剧的罪魁祸首——地藏王！就藏在冥界极南的永恒魂漠！”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惊呼和愤怒的浪潮。
我继续吼道，声音更加高昂：“他不止藏匿！他更布下陷阱，残害我忠勇将士！如今，更集结了隐藏无数岁月的佛兵，欲与我地府决一死战！”
“此战！非为一城一地之得失！乃为复仇！为清算！为彻底斩断西天伸向我幽冥的黑手！为扞卫我等好不容易得来的独立与秩序！为我地府万世之安宁！”
我猛地拔出镇魂剑，剑指南方，声音撕裂长空：“地藏老贼！以及他麾下那些披着佛衣的魔徒！就在那里！等着我们去碾碎他们！”
“将士们！随朕——”
我目光扫过台下每一个士兵燃烧的眼睛，用尽全身力气咆哮：
“出征！！！”
“万岁！”
“万岁！”
“碾碎他们！！”
山呼海啸般的怒吼从军阵中爆发出来，煞气瞬间沸腾！战鼓擂动，号角长鸣！
三十万大军，如同黑色的钢铁洪流，开始井然有序地、却又带着无可阻挡的气势，快速流过校场，开出酆都！
我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巍峨的帝都，看了一眼那些眼中含着泪水却奋力呐喊的臣民，转身，跃上亲卫牵来的踏幽驹。
“臣民们！”我高喊道，“守好家园！待朕凯旋！”
说完，不再回头，一夹马腹，汇入那滚滚向前的黑色洪流之中。
大军浩浩荡荡，如同一条咆哮的冥河，带着碾碎一切的意志，朝着冥界极南，那佛光冲天的死亡之地，开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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