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来到营地之前,那看守的明军直接抬起了手,甲胄在日头下泛着冷光,掌心的老茧磨得护腕发毛。
“可有令牌。”
莫潇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块墨玉令牌,日光斜斜扫过,“天下”二字的阴刻纹路里似有流光转动。
那军士起初还垂着眼皮,瞥见令牌的瞬间猛地挺直脊背,腰间长刀的穗子都晃了晃,原本松散的站姿骤然绷紧如拉满的弓。
“原来是莫魁首!快请进!”
他嗓门都拔高了三分,身旁同伴忙不迭地搬开挡路的木栅,两人叉手立在两侧,
目光里掺着敬佩与惶恐——这令牌他们只在营中最高将领手中见过一次,据说持此令者,可调动天下散修。
刚踏入营地,东南角正劈柴的汉子手一歪,斧头嵌在木墩里颤巍巍直晃。
他盯着莫潇的背影眨了眨眼,忽然扔掉柴刀扑过来,粗布短褂上沾着的木屑簌簌往下掉:
“莫大侠?真的是您!”
这一声像往滚油里泼了瓢水。西边帐外正擦拭长剑的青衫剑客“呛啷”抽出半尺剑锋,剑穗上的玉坠撞在剑鞘上叮咚响;
北边火堆旁啃干粮的秃头剑客猛地把饼子塞回怀里,油乎乎的手在外袍上蹭了又蹭,露出锃亮的头皮;连最角落缝补箭囊的老镖师都直起身,
浑浊的眼睛里骤然亮起光,手里的针线“啪嗒”掉在地上。
“莫大侠来了!”
青衫剑客第一个冲过来,剑鞘在地面拖出火星子,到了近前却猛地顿住,
急得差点踉跄,忙捋了捋被风吹乱的衣襟才拱手,
“去年杭州锦华宗内,若非您一剑挑了那些邪魔,我白家上下怕是都要喂了野狗!”
“魁首!”
秃头剑客挤开人群,光头上还沾着点饼渣,嗓门粗得像破锣,
“还记得俺不?之前在洞天内,您让米大侠出手,救了我三个师弟的命啊!”
“莫大侠别来无恙!”
穿短打的镖师拄着拐杖挪过来,左腿不自然地直着,显然是旧伤……
周猛看得眼皮直跳。前几日他来巡查,撞见个络腮胡剑客把明军递来的伤药扔在地上,骂骂咧咧说
“朝廷的狗皮膏药不如草芥”;
还有个白衣女剑客,对着送粮的兵丁冷笑
“你们这些吃俸禄的,懂什么江湖道义”。
可此刻,这帮眼高于顶的主儿,有的踮着脚往前凑,鞋底子把泥地碾出小坑;有的攥着剑柄的手微微发抖,指节都泛了白;还有的干脆红了眼眶,像是见了久别重逢的亲人。
莫潇刚要开口,人群后突然传来声脆喝:
“莫大哥!”
一个穿粉裙的少女带着青年挤过来,发间还别着朵野菊,正是在碑林洞天内结识的侠女袭玉,
她手里的马鞭在掌心敲得哒哒响,笑出两个梨涡,
“多谢那日的教导,我与夫君才能参加剑宴!”
“还有我!”
身旁的司晨带着温和的笑意举着把剑挤到前排,剑刃上的缺口还带着新痕,
“上次您说我这‘落雷剑法’还不到火候,等打完这仗,可得再好好点拨点拨!”
眼看周围的人越聚越多,连帐顶上晒着的衣物都被挤得掉下来,莫潇只得深吸口气,真气顺着喉头经脉流转,声音清亮得像山涧清泉:
“诸位同道,数月不见,莫潇喜不自胜!”
话音刚落,前排几个老江湖已红了眼眶。
“此次能与诸位并肩作战,当真是吾等荣幸。”
莫潇朝着四方深深一拜,衣衫拂过地面的枯草,带起几片碎叶。
周围的人纷纷拱手回礼,青衫剑客的剑穗扫过手背,留下道痒意;
“几位掌门寻在下有事相商,诸位行个方便。”
莫潇抬手示意,目光扫过人群里那张张激动的脸,
“等战后,我做东,就在这营外架起篝火,咱们把坛子里的烈酒都开封,不醉不归,如何?”
“好!莫大侠豪气!”
络腮胡剑客扯着嗓子喊,震得旁边人的耳朵嗡嗡响,他猛地拍了下大腿,溅起裤脚的泥点,
“到时候我把珍藏的三十年女儿红带来!”
“我那匹‘踏雪’,让莫大侠先骑三天!”
牵马的镖师嗓门也不低,手里的缰绳都攥出了汗。
人群自动分开条路,司晨还不忘伸手扶了把差点被挤倒的袭玉。
莫潇带着柳昤双和小米儿往前走,经过一个举着红薯的少年少年时,笑着拍了拍他的肩:
“红薯趁热吃。”少年脸“腾”地红了,把红薯往怀里又揣了揣,看着莫潇的背影,偷偷咬了口,甜得眯起了眼。
周猛跟在后面,看着那些散修望着莫潇背影时,眼里的光比刀光还亮,忽然明白过来——能让这群桀骜的江湖人真心敬服的,从不是什么令牌,而是那些藏在剑影刀光里的暖意。
几人沿着陡峭石阶一路上行,空气中的肃杀之气愈发浓重,终于踏入中厅的刹那,两排军士如铁铸般挺立,长枪斜指地面,枪尖寒光在烛火下流转,仿佛能刺破空气。
自打莫潇三人身影出现在门口,数十道淬过血火的目光便如实质般笼罩下来,带着审视与警惕,将这方空间压得沉甸甸的。
显然,这里是整个虎丘营地严防死守的核心腹地,连呼吸都仿佛要遵循着无形的规矩。
周猛深吸一口气,上前与值守校尉低声对了几句口令,声音压得极低,只隐约听出几个晦涩的字眼。
随后他转过身,对莫潇三人做了个“稍候”的手势,撩起厚重的帐帘快步走了进去。
帐内隐约传来几句对话,片刻后帘布再次掀开,周猛探出头来,示意几人跟上。
踏入中厅,最先攫住视线的是悬挂在正当中的巨大舆图,羊皮材质上用朱砂与墨线细细勾勒出城池、山川与河流脉络,几处关键节点还插着不同颜色的小旗,显然是当前战局的布防图。
舆图下,几名身影各据一方:第五魂身披紫色大氅,坐姿沉稳如磐石,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着桌面;
他身侧的青衫男子松修眼神灵动,目光在莫潇身上一转,便带着几分了然的笑意;
而另一侧的王澍则依旧是那副阴冷模样,双手拢在袖中,目光如冰锥般钉在莫潇脸上,连唇边的胡须都透着股紧绷的寒意。
最引人注目的,当属正中间案桌后端坐的中年男子。
他身披亮银甲胄,甲叶上还沾着未拭去的风尘,领口处隐约可见几道磨旧的痕迹。
尽管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透出几分难掩的疲惫,但那双眼睛扫过来时,却带着沙场磨砺出的铁血锋芒。
莫潇心中暗赞:
“好一位果决勇猛的将军,光是这份气度,便知是从枪林箭雨里爬出来的人物。”
几人打量他的同时,那将军的目光也缓缓扫过莫潇三人。先是落在莫潇身上——
一身武袍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腰间长剑与酒葫随动作轻晃,明明身处军帐这般肃杀之地,
却自有一股仗剑江湖的恣意洒脱,俊朗的面容上不见丝毫局促。
接着是柳昤双,她脸上的轻纱随着呼吸微颤,遮不住那双清冷如远山孤雪的眼眸,周身萦绕的疏离之气,让旁人连多看一眼都觉得是冒犯。
最后是那名儒衫男子,面容清秀温润,眼神带着书卷气的温和,可将军这样身经百战之人,
却能轻易捕捉到他袖口微动时,那一闪而逝的、藏在儒雅之下的凛冽杀气。
周猛上前一步,对着案后的将领抱拳拱手,声音洪亮:
“将军,剑道魁首莫潇及其同伴已带到。”
汤克宽微微点头,挥手时动作干净利落:
“嗯,你先出去吧。”
他的声音不算雄壮,却带着军令如山的威势,每个字都像落在实处的石子。
“喏!”
周猛再行一礼,转身大步退了出去,厚重的帐帘在他身后缓缓落下,隔绝了外面的动静。
帐内一时静默,汤克宽的目光在莫潇三人脸上转了一圈,眼底渐渐浮起几分满意,最后带着一丝浅笑开口:
“真是少年英雄。第五宗主已经跟我说过你的事,此番让少侠带领散修,本将很放心。”
莫潇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行了个江湖礼,朗声道:
“将军过奖了。此战既为国守土,又为护佑百姓,我等习剑之人,自当义不容辞。”
这话一出,汤克宽眼前一亮,下意识朝第五魂和松修看去,却见两人默契地微微摇头。
他再看向莫潇时,眼神里的欣赏又浓了几分:
“你能猜到此次的敌人?”
莫潇点头,语气笃定:
“虽身在江湖之中,却未在家国之外。在下略有猜测,此次来犯的,应当是倭寇吧?”
话音落地,第五魂与松修相视一眼,嘴角同时勾起一抹赞许的弧度;
王澍则眉头微蹙,眼中的冰冷更甚,不知是因莫潇的敏锐,还是因“倭寇”二字触动了心事。
“哈哈哈哈!好!”
汤克宽突然抚掌大笑,笑声里带着压抑许久的畅快,看向莫潇的目光也愈发温和,
“果然没看错人。”
笑声渐歇,他脸上的笑意敛去,换上凝重之色,沉声道:
“我乃浙江参将汤克宽,奉俞大人之命,任此次虎丘营地都指挥。
你所料不错,此次召你们来,正是为了倭寇犯边之事。只是这一次,与以往不同……”
莫潇闻言微怔,却没有插话——他知道,更关键的信息还在后面。
而身后的柳昤双和小米儿此刻则是大感震撼,现在更是不言不语两人的注意力都在莫潇身上。
汤克宽看着莫潇沉稳的模样点了点头,眼神看向一旁的境英门宗主。
紧跟着第五魂对着莫潇解释道
“莫潇啊,你可还记得几月前本座跟你说过的剑典之事。”
听闻此言莫潇瞳孔微缩,他的脑海中立马回忆起剑宴结束的那一晚。
随后郑重的点了点头,第五魂继续说道
“若是寻常的倭寇入侵,乃是匪患,本不应该吾等江湖人士插手。可此次却不一样。岛夷那边也就是倭国出了一厉害角色名曰——柳生赤潮。此人被倭国誉为百年难遇的武道神子。”
“他创立的潮皇神宫召集了数千倭国高手勾结倭寇头目妄图入侵中原武林。”
说着他的目光看向了一旁同样面色凝重的汤克宽说道
“柳生赤潮野心勃勃又筹谋已久,虽然先前我们的军士可以抵挡倭寇但此番多了江湖人士的插手,故而最近几战打的比较艰难。”
莫潇三人恍然大悟,怪不得此次长歌剑宴收拢天下剑修,就连三宗弟子都参与其中。
实际上是为了阻止潮皇宫的阴谋。
良久莫潇开口了,
“这柳生赤潮竟有如此棘手,居然要三位宗主共同抵抗?”
第五魂和松修对视一眼,两人泛起一抹苦笑
“岛夷弹丸之地,难成大气。但百年国运也算是出了一个厉害人物。”
松修看着莫潇说道
“据说这柳生赤潮乃是那边天下第一高手,年仅五十就已经达到了天传?神魔境,就是我们这边的断岳境巅峰,据说他又有所突破,修为更是深不可测。”
“不得不说,此人天资的确妖孽无比,最为关键的是。此人修了那边的邪法可以做到断肢重生不死不灭的效果。”
短短几句话,已经让莫潇三人心中泛起了惊涛骇浪。若是这样的敌人的确难缠无比。
一旁的王澍也用苍老的声音说道
“吾等三人与其还未碰面,只是与他手下的几个狗贼过了几场,其手下也有四五个断岳境的武者。
且多多少少也能做到有伤自愈,就算毒药也难以起作用。”
“原来如此。”莫潇点了点头,心中对于“潮皇神宫”和“柳生赤潮”这两个名字更加警惕了起来。
这时候小米儿突然上前问道
“诸位前辈,那断岳境已是摧山断岳之能。这次的倭贼如此麻烦,若是派寻常武者去岂不是以卵击石?”
第五魂摇了摇头笑着说道
“放心吧,柳生赤潮虽然麻烦,但此次吾等也不是毫无准备。自有人回去抵挡阻拦于他,我们需要做的就是拦下潮皇宫的其他人员。”
“至于正面战场……”第五魂看着汤克宽说道
“自由俞大人和汤将军抵抗。”
说到这里厅中四人目光皆变得郑重坚定起来
“其实吾等早就得知了倭国武林图谋不轨,可奈何海路迢迢,这潮皇宫在此番之前也是隐藏极深所以难以主动出击。”
“此次这些贼寇前来,吾等定要以雷霆手段屠戮倭寇,让我中原武林无后顾之忧。”
“莫潇!此事干系极大,尔等也要全力以赴啊。”
莫潇三人听罢当即抱拳拱手说道
“吾等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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