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兽终于迈步,缓缓登上高台,将那枚锈红色铜钱轻轻放在她掌心。她合拢五指,铜钱在她指缝里渗出暗红,像一滴迟到的血。
穹顶之上,倒悬的青铜城彻底崩塌。瓦砾坠落,却在触及磷火的瞬间化作灰烬。
灰烬中,有歌声传来,调子古老得像第一缕阳光照进裂谷之前,那首歌只有一句歌词:
“幽冥殿开,生人勿近。”
她骤然转身,化作一缕幽光向幽冥殿的最深处而去。
幽冥殿最深处,藏有一座小小偏殿,门仅容一人侧身。
殿内无物,唯有一口透明棺椁,盛着一具无面女尸,身着嫁衣,双手交叠于腹,指缝间夹着半朵干枯的曼珠沙华。
棺下地面刻满封印,却有一道新裂,从中渗出黑水,顺着砖缝蜿蜒成河,流向不可知的黑暗。
黑水漫过她的足底,发出细碎的呜咽,像无数被活埋的婴孩在吮吸空气。
她俯身,指间那枚锈红铜钱忽然滚烫,烙进掌纹,竟与棺椁下的裂缝同频震颤——裂缝深处,隐约亮起一点苍白的光。
光里浮出另一枚铜钱,与她掌心的严丝合缝,仿佛本为一体。
两枚铜钱相扣的刹那,棺中女尸的嫁衣骤然褪色,由猩红褪为惨白,像被抽走了所有时辰。
干枯的曼珠沙华却瞬间鲜活,花瓣舒展,滴落粘稠的猩红,与黑水交汇成一道扭曲的漩涡。
漩涡中升起一张脸——没有五官,只有铜钱大小的空洞,恰好能嵌进那两枚合体的铜钱。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被抽空,化作一声遥远的钟响。
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铜钱嵌入空洞的瞬间,整口棺椁化作齑粉,而女尸坐起,嫁衣剥落处露出与她一模一样的锁骨,只是多了一道新鲜的刀痕。
她在与女尸的身体慢慢的融合,直到那空洞里浮现出一张绝美的脸庞。
……却不是她的。
那张脸美得不近人情,像雪原上孤悬的冷月,又像忘川深处最后一朵未凋的彼岸花。
可它偏偏长在了她的轮廓里,仿佛她一生所有被剜去的记忆、被抹去的名字,都借这副皮囊重新归来。
女尸——或者说,另一个她——缓缓睁开眼。
那双眼漆黑得没有倒影,却映出她自己的瞳孔在颤栗。
“你终于来了。”声音不是从喉咙里发出的,而是从四面八方漫来的黑水里浮起,带着潮湿的回声,像千万个溺亡者在同一刻开口。
铜钱在空洞里转动,发出“咔哒”一声,像锁舌归位。
她这才意识到:不是她在与女尸融合,而是女尸在归还她——归还她当年亲手剜掉、用来封印幽冥殿的那一半魂魄。
锁骨处的刀痕忽然剧痛,像有火红的铁线从骨缝里穿过。
她低头,看见那道新鲜的伤口正汩汩涌出锈红色的血,血珠落地便化作铜钱,叮叮当当滚进黑水,被漩涡吞没。
“当年你以身为祭,封我于此,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女尸——现在该说是她了——抬手,指尖轻轻划过她脸颊,冰凉得像一场早霜。
“幽冥殿开,生人勿近。”
这一次,歌声从她自己的喉咙里溢出,却带着不属于她的古老腔调。
偏殿的墙壁开始剥落,露出后面层层叠叠的铜镜。每一面镜子里都映出她不同年纪的尸身:
七岁的、十六岁的、昨夜刚咽气的……
每一具尸体的指缝间,都夹着半朵干枯的曼珠沙华。
而此刻,那些曼珠沙华同时绽放。
花瓣的猩红滴落在镜面上,汇成同一句话——“你封印的不是我,是你自己。”
铜钱终于停止转动。
空洞里那张绝美的脸对她笑了笑,然后像雾一样散了。
她站在原地,听见自己体内传来一声悠长的、满足的叹息。
幽冥殿的穹顶彻底消失,露出上方倒悬的、正在重新凝结的青铜城。
这一次,城是正的,而她才是那个倒悬的幽魂。
黑水忽然静止,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按住了咽喉。
铜镜同时熄灭,猩红花瓣在半空凝成冰霜,坠地即碎。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声鼓——不是皮鼓,而是骨骼与骨骼相撞的闷响,从幽冥殿的最深处一路滚到偏殿门前。
门,无声自开。
一行十二人,抬着一乘无轮辇舆,缓缓踏入。
辇舆由整块玄冰凿成,内里盛放着一截漆黑脊骨,脊骨上生着七颗银白眼珠,此刻正齐齐转向她。
十二人皆着玄衣,却无一人有脸——原本五官的位置只覆着一面铜镜,镜中映出的皆是她方才消散的那张绝美面孔。
他们齐声开口,声音像从镜子里刮出来的碎冰:“恭迎——幽冥大祭司。”
她尚未应答,脊骨已自行浮起,七颗眼珠滴溜溜一转,竟同时流出血泪。
血泪落地,化作七枚铜钱,与她掌心的那枚形制一致,却新得刺眼。
铜钱排成一道拱形门,门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一步,殿顶垂落的磷火尽数俯首;
两步,黑水逆流,铜镜龟裂;
三步,她听见自己骨缝里渗出细碎的裂响,仿佛有人在她体内叩门。
第四步落下,门中走出一个“人”。
那“人”披一袭旧红袍,袍角缀满锈红铜钱,行走时叮当作响,像一串被风吹散的丧钟。
袍下没有躯体,只有翻涌的黑雾,雾里浮着一张与她一模一样的脸,却比她更“旧”——仿佛从最古老的噩梦里裁剪下来的残片。
那张脸抬眼,眸子却是两枚铜钱大小的空洞,与她方才嵌入铜钱的空洞恰好相反——里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黑雾开口,声音竟带着几分倦意,像在说一个重复了千万年的梦:
“我替你守了这么久,你终于肯回来取走自己的名字。”
她喉咙里涌出一股腥甜,却发不出声。
黑雾继续道:
“你以为幽冥殿囚的是我?不,囚的是‘幽冥’二字本身。你当年剜魂为印,把我封在此处,不过是为了让‘幽冥’成为无人可唤的禁忌。可禁忌一旦无人敢唤,便会自己长出手脚,走回人间。”
黑雾抬手,指尖点向她锁骨处的刀痕。
那道伤口骤然撕裂,露出内里一截铜绿色的骨——骨上刻着一行小字,是她亲手写下的真名,却在剜魂当日被她一并抹去。
此刻,那行字在黑雾的凝视下缓缓浮现:
【幽冥之主,即是无名者】
她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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