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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挂中天,亮若银盘,清辉遍洒秦州城头。墙砖上的青苔在月光下泛着冷幽幽的光,五千厢兵如泥塑般立在垛口后,甲叶上折射出点点寒星,连呼吸都刻意屏着,尽是一副枕戈待旦的姿态。
张泉将那封来自兰州的蜡丸密信重新裹进袖中,指腹摩挲着信纸边缘被汗水浸出的褶皱。
他深吸一口气,望着西方天际那片被云翳遮去的月影,眉头蹙成个川字,下颌的山羊胡随着呼吸微微颤动,显是心事重重。
王定国在旁窥了半晌,见张泉只盯着远处的戈壁发呆,终于按捺不住上前半步。
官靴踩在结霜的城砖上,发出细碎的咯吱声,他垂手躬身,声音压得极低:“恩师,兰州来的信上,莫非有什么不妥?”
张泉缓缓转过身,火把的光晕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明明灭灭。他看了眼这位亲手提拔的副手,眼尾的皱纹里盛着几分疲惫:
“董毡那厮纠集了一万八千蕃兵,已穿越碌曲,此刻怕是离秦州不远了。兰州的熊罴卫已动身来援,只是这路途……”
“董毡狗胆包天!”王定国猛地抬眼,眼角的肌肉抽搐着,“竟敢无故犯边,当我大华无人么!”
他袍袖一甩,露出腕上青筋,显然是被气得不轻。
张泉却苦笑摇头,伸手拍了拍他手背:“又急了不是?”指尖触到对方冰凉的袖口,猜测道,“董毡若没有朝中撑腰,借他个胆子也不敢动兵。看来长安那头,已是火烧眉毛了。”
王定国瞳孔骤缩,喉结滚动:“恩师的意思是……魏王?或是……”
张泉扶着冰凉的城垛,接话道:“也可能是那两位公主。”
王定国默然半晌,靴尖不自然的在砖缝踢了踢,随口道:“这三方角力,恩师看谁能笑到最后?”
“你以为呢?”张泉反问,目光在他脸上停顿片刻,显然是在考校。
“论实力,自然是长公主占优。”王定国答得干脆,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张泉叹了口气,抬手抚着胡须:“你呀,还是少了些历练。这便是我不举荐你入中枢的缘故。凡事不能只看皮相,得往骨缝里瞧。跳出这局外再看,或许另有洞天。”
王定国嘴角几不可查地撇了撇,眼底掠过一丝寒意,转瞬便换上副恭顺模样,垂首道:“学生受教。”
话音未落,西方天际突然滚来一阵闷雷似的轰鸣,起初像远处山洪暴发,渐渐凝成万马奔腾之势。
张泉与王定国同时转头,火把的光在两人眼中晃出惊惶的碎影。
“恩师,这是……”王定国双手按在城垛上,指节泛白,目光不由自主地追着声音来源,双腿竟有些发颤。
张泉按住他的肩,掌心的老茧硌得对方一僵:“莫慌,先看看再说。”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只是扶着城垛的手悄悄收紧了。
月光下,但见一队兵马正踏着烟尘而来。为首的骑兵队列齐整,甲胄在月色里泛着冷光,竟是大华禁军制式的步人甲。
士兵腰间悬着惯用的长直刀,背上斜挎着神臂弩,队尾还跟着数架床子弩,黑沉沉的弩箭直指夜空。
远远望去,军容严整得挑不出半分错处。
城下人马渐渐停在吊桥外,一员银甲将军拍马上前,在护城河对岸勒住缰绳。马打了个响鼻,喷出的白气在冷夜里迅速消散。
那将军仰头朝城头喊道:“快去通报张泉张大人,熊罴卫大将军沈高陵领兵驰援!”
张泉身子微微前倾,眼中满是审视:“将军一路辛苦了!”声音顺着夜风飘下去,带着几分刻意的热络。
“不敢当张大人挂怀!”沈高陵在马上拱了拱手,“董毡的蕃兵离此不远,还请大人速速开城,容我军入城接管城防!”
张泉却不急不缓,手指在城砖上轻轻叩着:“听闻沈将军乃莱国公之子?令尊近来可好?”
沈高陵一愣,在城下朗声答道:“家父年前已调回京师。本将一直在兴庆府任职,父亲治军严苛,本将也不知他近况如何。”
张泉暗自点头,这与兰州传来的情报分毫不差。
当下,他话锋一转,语气里添了几分熟稔:“说起来,老夫早年在长安时,与令尊最是投契,都是爱酒之人。贤侄此番路过秦州,可要带几坛西凤酒回去?令尊最是钟爱这口。”
城下的沈高陵听了却皱起眉头,声音里带了几分不耐:“张大人这话蹊跷。小将去年才离京,此前一直在金吾卫当差,却从未见过大人。莫非大人也曾在京中任职?”
他顿了顿,扬声道,“张大人,军情紧急,董毡的兵马转眼就到,咱们别绕弯子了,快验看虎符文书吧!”
说罢,沈高陵从怀中掏出个黄绸包裹的物件,又展开一卷文书,在马上高高举起:“此乃兵部签发的调兵虎符与枢密院调兵文书,请大人查验!”
张泉脸上不见丝毫尴尬,反而扬声笑道:“贤侄莫怪,秦州乃西北门户,实在是大意不得。”
这般说着,朝身后挥挥手:“放下吊篮。”
两名士兵得令,迅速将一个藤编吊篮垂了下去。
沈高陵将虎符与文书一并放入篮中,自己则挺枪立马,银甲在月光下熠熠生辉,眉梢眼角带着少年将军特有的英气,倒真有几分将门虎子的模样。
吊篮升至城头,张泉接过虎符细细端详。那虎符用玄铁铸就,一面刻着熊罴纹饰,另一面是兵部的暗记,纹路与暗扣都与档案记载的分毫不差。
再看文书,单色绫纸、枢密院与兵部的朱印,连骑缝章都严丝合缝。
张泉指尖在虎符的凹槽里摩挲着,心中已信了七八分,却仍有一丝疑虑。毕竟他从未见过沈高陵本人,当下随口说了句:“令尊当年在枢密院任职时,特意给你选了个吉祥的军籍编号,不知贤侄还记得否?”
城下的沈高陵闻言,怒目圆睁:“张大人这是何意?那串数字冗长繁杂,谁会特意记着!军情如火,大人再拖延,若致秦州城破,你担待得起吗?”
张泉见此反应,反倒松了口气。这军籍编号如同户籍文书上的细目,寻常人确然不会留意。他若真说出个子午卯酉,那可就真有问题了。
这般想着,张泉挥手就要下令开城门,却被一旁的王定国制止。
“恩师!”王定国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秦州干系重大,还是谨慎为妙。学生愿下去接洽,近处查看他们的军备细节,若真无差池,再开城门不迟。”
张泉看着他眼中的恳切和谨慎,赞许地点点头:“你这话在理,越发长进了。切记小心行事。”
王定国重重点头,转身快步走下城楼。
不多时,城门吱呀开了道缝,王定国领着十数名亲兵骑马而出,在吊桥边与沈高陵大声寒暄起来。
“沈将军远道而来,辛苦辛苦。”王定国在马上拱手,目光却扫过对方身后的士兵,“不知将军带来多少兵马?沿途可曾遭遇蕃兵?”
沈高陵勒着马缰,回应道:“本将此次带来万余精锐,一路疾驰,尚未撞见吐蕃兵。王大人不必多问,还是快些开城吧。”
王定国却不依不饶,催马绕着队列走了半圈,手指点着士兵的盔甲:“将军的部下看着面生得很啊,这步人甲的样式,倒像是去年新制的?”
他凑近一名士兵,假意拍了拍对方的肩,“兄弟看着面善,从前在哪个营当差?”
那士兵低着头,瓮声瓮气地答:“一直在兰州大营。”
王定国又问了几句军备调度的琐事,直到沈高陵面色铁青,才勒转马头,朝城头喊道:“开城门!是自己人!”
厚重的城门缓缓洞开,王定国与沈高陵并辔当先,领着大队人马涌入城中。
张泉在城头频频点头,起初并未觉得异样,直到兵马行至火把照耀处,他才猛地发现,那些士兵的脸颊上,竟都泛着高原特有的绛红色!
“不好!”张泉只觉脑中轰鸣,厉声吼道,“关城门!中计了!”
“哈哈哈!恩师现在才明白,是不是太晚了?” 王定国走上城头,脸上再无半分恭顺,只剩狰狞的笑意。
张泉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骂道:“畜生!老夫一手将你从刀笔吏提拔到转运使,你竟敢勾结蕃兵,背叛大华!”
王定国冷笑一声,一步步走近张泉,靴底踩得砰砰作响:“畜生?忘恩负义?恩师这话好没道理。”
他猛地拔高声音,眼神中满是怨毒,“我在秦凤河湟十年,兴修水利三十余处,开垦荒地万顷,劝课农桑让边地百姓衣食无忧。当年我来时,三城之内饿殍遍野,如今再看——”
他指着城中灯火,“市集昼夜不息,仓廪粮食充盈,这都是谁的功劳?”
王定国逼近一步,唾沫星子溅在张泉脸上:“朝廷三次下征召令,要调我入中枢六部,是谁一次次上书言我才疏学浅,需再历练?
十年!十年呀!我今年已过四十,还能有几个十年等你施舍功名?
你也少跟我说什么仁义道德,若不是我在后方为你筹措粮草,安抚民心,你能坐稳这秦凤路经略安抚使的位置?”
王定国眼中血丝密布,几近嘶吼:“你不给我登天梯,我便自己来搭!”
张泉捂着胸口,咳了几声:“你……你是李泽的人?”
“恩师死到临头,还惦记着朝堂派系?”王定国嗤笑一声,“你以为长公主和大公主斗得不可开交,这天下就只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你以为你能赢?”张泉的声音嘶哑,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王定国却是沉声回应:“人生一定要赌,一定要拼!如果我不赌,连赢的机会都不会有!”
“好呀!好呀!我在下面看……”张泉话说了一半,数支利箭飞来,悍然穿透了他的胸膛。他低头看着胸前的血洞,眼中满是悲怆,最后缓缓倒在城砖上,再也没了声息。
董毡提着弯刀走上城楼,不耐烦道:“磨蹭什么!莫要误了魏王的大事。”
王定国望着恩师的尸身,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被狠厉取代:“传令下去,秦州粮仓已在我掌控之中,军队即刻补给,天亮前拔营,直取长安!”
话音刚落,远处突然传来震天的马蹄声。
董毡脸色骤变,瞬间反应过来,大吼道:“快关城门!堵死门洞!”
蕃兵们手忙脚乱地扑向绞盘,粗重的木柄在掌心打滑,伴着齿轮 “嘎吱嘎吱” 的闷响,两扇厚重的城门才勉强向内合拢。
有人急忙搬来半人高的巨石,一块块楔进门缝,直到最后一丝光亮被死死堵住。
城下,扛着粮草的士兵正猫着腰匆匆穿行,城头火把的光焰被夜风吹得忽明忽暗,将他们踉跄的身影投射在城墙上,时而被拉得细长如鬼魅,时而缩成一团模糊的黑影。
城外数里的土坡上,沈高陵猛地勒住缰绳,战马前蹄腾空扬起,发出一声焦躁的嘶鸣。
他死死盯着秦州城头那片跳动的火光,指节因攥紧马槊而泛白,双目在夜色里红得像要滴血。
身后的旷野上,五十门巨炮正被士兵们踩着泥泞拖拽,粗重的木轮碾过大地,发出 “咯吱” 闷响。
“狗娘养的董毡!艹!” 沈高陵猛地将马槊顿在地上,铁镦砸进泥土半尺深,“给老子把炮架起来!轰他娘的!”
士卒应声如奔雷,五十尊巨炮齐指城阙。令旗挥落,万炮轰鸣,火龙裂空而出,崩城之声震于四野。砖石飞溅若星陨,雉堞应声而溃,豁口洞开丈余,守者惶惶如蚁穴溃堤。
烟尘未落,沈高陵已跃马提槊,厉声长啸:“三军听令!斩酋夺城,正在今日!”
言毕,熊罴卫涌缺而入,蹄声震地,若山崩摧,如海倒倾,径追敌军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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