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贩打量了一下史方玉,见他是个外乡人,便压低声音道:“可不是嘛!县学教习刘能,和县衙里的人都熟得很。他这个堂弟刘三就仗着这层关系,在城里开了一家酒楼,实际上干的是拉皮条、放印子钱的勾当!”
史方玉还要再问,却见那刘三已经强行拉着卖唱姑娘要走,老翁跪地哀求,被刘三一脚踢开。
“住手!”史方玉终于忍不住,跨步上前,“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还有王法吗?”
刘三一愣,回头见是个文弱书生,不由嗤笑道:“哪里来的穷酸,也敢管爷的闲事?识相的赶紧滚开!”
史方玉强压怒火,沉声道:“这父女二人卖唱谋生,何罪之有?你为何要为难他们?”
刘三放开姑娘,走到史方玉面前,比他高出一头有余,居高临下道:“小子,我告诉你,这余姚县城里,爷就是王法!这老东西在这里卖唱,吵到我们贵客了,我就要管!”
“什么贵客能大过王法?”史方玉毫不退缩。
刘三哈哈大笑:“说出来吓死你!县教谕王老爷正在对面的酒楼宴客,这老东西在这里咿咿呀呀的,扰了王老爷的雅兴!你说该不该管?”
史方玉心中一震,没想到这么快就与他要调查的对象产生了关联。他面上不动声色:“即便是教谕老爷,也没有不让人谋生的道理。”
刘三不耐烦地挥手:“少废话!再啰嗦连你一起打!”说着又要去拉那姑娘。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几个衙役打扮的人骑马而来,为首的是个四十多岁、留着八字胡的师爷模样的人。
“怎么回事?何人在此喧哗?”那师爷勒住马,威严地问道。
刘三一见来人,立刻换上一副谄媚嘴脸:“原来是钱师爷!小的正在维持秩序呢,这老东西在这里卖唱,吵到了对面酒楼里王教谕的雅兴。”
那钱师爷扫了一眼现场,目光在卖唱姑娘身上停留片刻,又看向史方玉:“你是何人?”
史方玉拱手道:“小可乃杭州士子,途经贵地,见这位好汉要强抢民女,故而出言阻止。”
钱师爷眯起眼睛打量史方玉片刻,忽然笑道:“原来是杭州来的相公。误会,都是误会。”又转向刘三,“刘三,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教谕老爷仁厚爱民,怎会因卖唱这等小事动怒?定是你曲解了意思。”
刘三会意,连声道:“是是是,是小人糊涂,小人该死。”
钱师爷又对老翁道:“老丈,县城南头有处市集,那里可以卖艺,你且去那里吧。”说着竟从袖中摸出一小块碎银子,丢给老翁,“这是补偿你的。”
老翁千恩万谢,拉着女儿匆匆离去。
史方玉见事情平息,便也拱手告辞。那钱师爷却道:“相公且慢。我看相公气度不凡,可是有功名在身?”
史方玉含糊道:“小可才疏学浅,尚未中举。”
钱师爷笑道:“相公不必过谦。今日相见即是有缘,不如由钱某做东,请相公小酌一杯如何?”
史方玉心中警觉,推辞道:“多谢美意,但小可还要回客栈温书,不便打扰。”
钱师爷却不放弃:“哎,相逢即是有缘。实不相瞒,钱某乃本县教谕衙门的师爷,最爱结交读书人。今日教谕王老爷正在对面酒楼宴请几位学官,相公若有兴趣,钱某可引荐一二,对相公将来的科考或许有所裨益。”
史方玉心中一动,这倒是个接近调查对象的好机会,但风险也不小。他略一思索,婉拒道:“多谢钱师爷厚爱,但小可一介布衣,不敢打扰官爷们的雅兴。他日若有机会,再登门求教。”
钱师爷见状也不强求,又寒暄几句便告辞了。史方玉注意到,钱师爷临走前对刘三使了个眼色,刘三会意地点头。
史方玉回到悦来客栈,心中却难以平静。今日所见所闻,让他对余姚县的教育系统产生了更多疑问。一个县教谕的师爷,为何会对街头小事如此关注?那刘三明显是地痞恶霸,为何与县学教习有关系?这一切是否与他要调查的王教谕有关?
第二天一早,史方玉便在县城中暗中打听县教谕王清河的情况。不料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这王清河在余姚县可谓是个名人,不过出的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街巷传言,王教谕家境原本平常,但自从五年前上任以来,突然暴富。不仅在城里买了大宅,还在乡下置了田产。更有人悄悄说,王教谕家中养了十房妾室,个个年轻貌美。
史方玉还打听到,王清河每日上午巳时(10点)才慢悠悠到教谕衙门坐班,不到一个时辰就打道回府。中午必在县城最贵的“醉仙楼”用膳,下午则去“天音阁”听曲唱歌,晚上又回醉仙楼宴饮,常常招妓相伴,有时甚至强令新入职的女教师陪夜。
这些传言让史方玉震惊不已。若果真如此,这王清河简直比皇帝还会享受!但他也明白,街谈巷议未必全部可信,需要确凿证据。
接下来的三天,史方玉暗中跟踪观察王清河的行踪,发现传言竟然基本属实!
每天上午巳时,王清河果然乘着一顶华丽的轿子来到教谕衙门,不到一个时辰就离开。然后轿子直接抬到醉仙楼,王清河在那里享用长达两个时辰的午膳。下午未时左右,他又会去天音阁包间听曲,有时自己也会唱上几段。傍晚时分,再次回到醉仙楼,开始晚宴,常常有各色女子相伴入内。
史方玉还注意到,不时有些看似教书先生模样的人前往醉仙楼拜见王清河,出来时有的喜形于色,有的愁眉苦脸。他猜测这可能与教师任职、调动有关。
第四天傍晚,史方玉再次来到醉仙楼对面的茶摊观察。只见醉仙楼门前车水马龙,好不热闹。忽然,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那日晚间卖唱的老翁,在醉仙楼后门处徘徊,似乎想进去又被伙计阻拦。
史方玉心中生疑,悄悄绕到后巷,见那老翁正在与一个酒楼伙计哀求什么。他凑近些,隐约听到老翁说:“求求您让小人见见刘三爷吧,小人的女儿已经两天没回家了...”
那伙计不耐烦道:“去去去,刘三爷也是你想见就见的?你女儿跟了刘三爷吃香喝辣,是你家的福气!”
老翁哭道:“可是小人的女儿说是被逼的啊!那刘三根本不是要娶她,是要把她送给...”
话未说完,伙计一把推开老翁:“少在这里胡说八道!再不走我就叫打手了!”
老翁被推倒在地,痛哭流涕。史方玉忙上前扶起老翁,带到僻静处询问。
老翁认出史方玉是那日出手相助的书生,如同抓到救命稻草,哭诉道:“相公救命啊!那日之后,刘三派人找到我们住的小店,说是教谕衙门钱师爷看上了小女,要纳为妾室。小人不肯,他们就强行动手,将小女掳走了!”
史方玉震惊道:“竟有此事!你可报官了?”
老翁泣不成声:“报官有何用?那钱师爷就是官衙的人!县衙门口的值守一听是告钱师爷的,直接把小人赶出来了!”
史方玉心中怒火升腾,强自冷静道:“老丈可知令嫒现在何处?”
老翁摇头:“只听那刘三说,要送小女去什么王府享福...小人猜想,莫非是教谕王老爷的府上?”
史方玉思忖片刻,道:“老丈先回住处,此事我来想办法。切记不要声张,免得打草惊蛇。”
送走老翁后,史方玉回到客栈,心中已有计策。他决定亮明身份,直接调查王清河。作为教育监察御史,他有权力查问地方教育官员,调阅账目文书。
第二天一早,史方玉换上一身体面的衣服,带着教察腰牌和文书,径直前往余姚县教谕衙门。
教谕衙门位于县衙东侧,是个三进院落。守门的差役见史方玉年轻,本想阻拦,但一看那盖有都察院大印的文书,立刻变了脸色,慌忙进去通报。
不多时,钱师爷急匆匆迎了出来,一见史方玉,先是一愣,随即堆起笑容:“原来是教察大人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史方玉冷冷道:“本官奉都察院之命,监察地方教育,特来查验余姚县教谕衙门账目文书,请钱师爷配合。”
钱师爷连声道:“应当应当,大人请进。”一边引路一边试探,“不知大人何时到的余姚?怎不提前通知,我等好准备迎接。”
史方玉淡淡道:“本官习惯微服私访,才能看到真实情况。”
钱师爷面色微变,但仍强作镇定,将史方玉引至客厅用茶,称去请王教谕。
约莫等了一炷香工夫,才见王清河慢悠悠走来。他四十多岁年纪,面皮白净,体态微胖,穿着绸缎常服,一副养尊处优的模样。
“不知教察大人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王清河拱手道,语气中却无多少敬意,“听闻大人要查账目?好说好说。不过近五年的账目繁多,整理需要时间。不如大人先到驿馆歇息,待账目整理完毕,下官再派人请大人过来?”
史方玉心中冷笑,知道这是拖延之计,便道:“无妨,本官可以等。就在此处看着衙中书吏整理即可。”
王清河与钱师爷对视一眼,面色有些难看,只好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大人稍坐,下官这就命人整理账目。”
这一整理就是整整一天。史方玉坐在书房中,看着书吏们搬来一箱箱账册,心中明白其中定有蹊跷。果然,直到日落时分,钱师爷才过来禀报:“大人,账目已初步整理完毕,不过有些年份久远的账册存放在库房,需明日才能取出。”
史方玉知道他们是在拖延时间,可能准备做手脚,但也不点破,道:“既然如此,本官明日再来。”说罢起身告辞。
王清河假意挽留宴请,被史方玉婉拒。
走出教谕衙门,史方玉心中已有计较。他并不回客栈,而是绕到衙门后街,找到一家可以观察到衙门后门的小茶馆坐下。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就见钱师爷匆匆从后门走出,乘上一顶小轿,往城东方向而去。史方玉忙付了茶钱,悄悄跟上。
钱师爷的轿子最终停在了一处豪华宅邸前——正是王清河的私宅。史方玉躲在对街巷口,见钱师爷下轿急匆匆进门,心中更加确信这其中有鬼。
天黑后,史方玉回到客栈,思考下一步计划。明显王清河一伙已经警觉,常规查账恐怕难以查到真凭实据。他需要另辟蹊径。
忽然,他想起那卖唱老翁的事情。若真如老翁所说,王清河强占民女,这不仅是道德问题,更是违法行为。或许可以从这里打开突破口。
第二天一早,史方玉正准备再去教谕衙门,却见钱师爷带着两个随从来到客栈。
“教察大人,”钱师爷笑容可掬,“教谕老爷今日在私宅设宴,特命在下前来邀请大人赴宴。”
史方玉心中警觉,推辞道:“本官公务在身,不便赴宴。”
钱师爷却道:“大人放心,宴席上不止有歌舞助兴,还有教谕衙门近年来的账目概要。教谕老爷说,可以先让大人过目,省去大人翻查旧账之劳。”
史方玉心知这可能是鸿门宴,但转念一想,这也是深入虎穴、获取证据的机会。他思索片刻,道:“既然如此,本官便叨扰了。”
钱师爷喜道:“轿子已在外面等候,大人请。”
史方玉随钱师爷来到王清河宅邸。这宅子果然气派,三进三出,雕梁画栋,堪比知府衙门。宴席设在后花园的亭台中,已有几位宾客在座,都是余姚县的教育界头面人物。
王清河见史方玉到来,热情迎上:“教察大人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啊!”
席间山珍海味,歌舞升平。酒过三巡,王清河使个眼色,钱师爷捧来一本账册:“大人,这是近三年县教谕衙门的收支概要,请大人过目。”
史方玉接过账册,略一翻看,见收支平衡,毫无破绽,明显是精心准备过的假账。他不动声色道:“账目清晰,看来王教谕治理有方。”
王清河面露得色:“下官不敢当。余姚虽是富县,但教育经费有限,下官一向精打细算,方能维持各学堂运转。”
就在这时,一阵悠扬的琵琶声传来,一个蒙面女子抱着琵琶缓缓走入亭中,向众人行礼后坐下弹奏。曲调婉转,技艺高超。
史方玉却注意到那女子眼角有泪痕,弹奏时手指微微发抖。他忽然想起卖唱老翁的女儿,心中一动。
王清河见状笑道:“这是下官府上新来的乐伎,技艺尚可,让大人见笑了。”
史方玉假装欣赏音乐,实则仔细观察。那女子虽然蒙面,但眉宇间与卖唱老翁颇有几分相似。奏毕一曲,女子起身行礼时,不小心碰落了面纱——正是那日卖唱的姑娘!
姑娘慌忙拾起面纱退下,与史方玉对视瞬间,眼中满是惊恐和哀求。
王清河和钱师爷面色微变,忙打圆场:“新来的丫头,不懂规矩,大人莫怪。”
史方玉心中已然明了,表面却不动声色:“无妨,音乐甚好。”
宴席结束后,王清河又赠给史方玉一份“薄礼”——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史方玉假意推辞一番后收下,心中冷笑:这分明是贿赂。
回到客栈,史方玉立即开始行动。他连夜写就密奏,将余姚县教谕王清河的腐败行为一一列举,包括涉嫌贪污教育经费、强占民女、生活腐化等,并附上那张银票作为证物。
第二天天未亮,史方玉就派人快马加鞭将密奏送往杭州——那里有都察院的派驻机构。
随后,史方玉再次来到教谕衙门,直接要求调阅原始账册。王清河和钱师爷显然没料到史方玉如此执着,只好拖延周旋。
就在双方僵持之际,第三天下午,一队官兵突然包围了教谕衙门——原来是史方玉的密奏起了作用,浙江巡抚亲自下令查办此案!
在史方玉的指引下,官兵不仅在王清河宅中找到了被囚禁的卖唱姑娘,还搜出了大量赃银赃物。经过彻查,王清河在任五年间,贪污教育经费高达十万两白银,强占民女十余人,生活极度腐化。
此案震惊了整个浙江教育系统。王清河被革职查办,押送京师受审;钱师爷、刘教习、刘三等一干从犯也均被法办。卖唱父女得以团聚,对史方玉千恩万谢。
史方玉在余姚县的调查初战告捷,但他明白,这只是一个开始。大明教育系统中的腐败问题根深蒂固,需要更多像他这样的教察去发现、去整治。
带着这份决心,史方玉离开了余姚,继续在绍兴府各地微服私访。他相信,只要持之以恒,大明教育必将重现清明,为帝国培养出更多栋梁之才。
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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