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红色的骄阳,宛如天神倾倒下的一炉熔融铜汁,从磨盘原那毫无遮拦、辽阔得令人心悸的天穹上肆意泼洒。
空气在极致的高温下扭曲、沸腾,视野尽头的地平线蒸腾着模糊的氤氲,仿佛大地本身都在燃烧、呻吟。
这片本该在夏末初秋时节洋溢着丰饶生机的广袤褐色平原,此刻却被一种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死死扼住咽喉。
风,不再是温柔的抚摸,而是裹挟着滚烫沙粒的鞭子,卷过那些早已被榨干水分的干枯草尖,发出沙哑、断续、如同濒死者喉咙被扼住的呜咽。
除此,便是无边无际的死寂,沉重得如同压在胸口的一方巨石,连虫鸣鸟叫都已绝迹,仿佛整片磨盘原都已沦为一座巨大的露天坟墓。
在天地相接的尽头,一股粘稠、深沉的黑色潮水,正无声地漫过那道扭曲的地平线。那不是自然的造物,那是吐蕃赞普赤德祖赞麾下第一悍将——巴图鲁,率领的一万八千名吐蕃最精锐的战争机器!
一人双马的精锐铁骑,组成了汹涌澎湃、箭头直指前方的巨大锋矢阵。
烈日下,无数打磨得锃亮的铁甲鳞片反射着刺眼、冰冷的寒光,远远望去,整支骑军随着地表微弱的起伏而律动,仿佛一头覆盖了大地、正在沉睡中缓缓苏醒的远古黑色巨兽,每一次起伏都带着沉重的呼吸,酝酿着毁灭的力量。
紧随在铁骑洪流之后的,是身披厚重、粗糙牦牛皮甲、手持长柄战斧或丈许长铁矛的步跋子方阵。
他们沉默如山,步伐整齐划一,沉重的脚步每一次落下都如同闷雷,敲打着磨盘原干涸的心脏,扬起的滚滚黄尘在他们头顶形成一道浑浊、绵延不绝的尾迹,宛如地狱之门洞开时喷涌出的不祥狼烟。
巴图鲁勒马于这片移动“乌云”的最前端,如同一尊黑色的战神雕像。
他胯下的纯黑河曲骏马打着不安的响鼻,粗壮的铁蹄烦躁地刨动着滚烫龟裂的土地,每一次踏击都溅起细小的火星和干燥的泥土。
左脸颊上那道斜贯半张脸的紫红色刀疤,在炽烈阳光的直射下,血管贲张,如同一条活生生的、狰狞的蜈蚣,随着他面部肌肉的抽动而扭曲爬行,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凶戾气息。
他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死死锁定着前方那片越来越近的、由唐军行进卷起的烟尘。
鹰钩鼻下,薄薄的嘴唇紧抿成一条冷酷的直线,暴戾、贪婪与一丝被刻意压抑的、源自上次成都城外惨败报告的警觉,在他深褐色的瞳孔深处激烈碰撞、交锋。
“‘雷火’……张巡……”巴图鲁喉咙深处滚出一声如同野兽磨牙般的低哼,粗糙、布满老茧的舌尖下意识地舔了舔被风沙吹得干裂出血的下唇,一股浓烈的、铁锈般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口腔。
先锋将领扎西那封被血与火浸透的战报,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那撕裂黑夜、焚毁一切的诡异火光;那震耳欲聋、令人肝胆俱裂的爆鸣;那些在烈焰中哀嚎翻滚、瞬间化作焦炭的吐蕃勇士……
那景象如同毒蛇冰冷的信子,反复在他脑海中“嘶嘶”作响,带来一阵阵难以言喻的寒意。
但旋即,这股寒意便被更汹涌的怒火和征服欲吞噬。
“哼!装神弄鬼的妖法!今日,必让你张巡,和那些会喷吐地狱之火的妖物,一同葬身于此!用你们的尸骨,奠基我吐蕃踏破剑南、饮马蜀中的通天大道!”
强烈的杀意几乎要喷薄而出,但那份警觉,却像一根无形的弦,绷紧了他的神经。
“呜——呜——呜——”
沉闷、悠长、带着原始蛮荒气息的牛角号声,如同大地的叹息,开始在庞大的吐蕃阵列中低沉地传递。
随着号令,沉重的步点声再度整齐划一地响起,如同无数巨锤擂响战鼓。
整个吐蕃大军,如同一张被拉到极限的巨弓,弓弦上搭着淬毒的利箭,带着毁灭一切的阴影,缓慢、坚定、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压,向着烟尘翻腾的源头——朱雀军团,步步紧逼!
大地在铁蹄与重步下微微震颤。
与此同时,在那片被吐蕃大军锁定的、翻腾不息的烟尘之下。
朱雀军团的主力,已如同一股疲惫不堪、却依旧执着前行的赤色岩浆,以巨大的“铁砧阵”形态,沉重地踏入了磨盘原滚烫的怀抱。
连续数日强行军的残酷印记,深深烙在每一个士兵的脸上和身体里。
汗水混合着黄土,在他们年轻或沧桑的脸庞上冲刷出道道泥沟,几乎将原本鲜亮的赤色甲胄染成了肮脏的土黄色。
沉重的头盔下,头发被汗水与尘土黏结成绺,紧贴着头皮,散发着酸馊的气味。嘴唇无一例外地干裂起皮,甚至渗出血丝,深陷的眼窝里,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那是透支的体力与紧绷神经的双重折磨。
粗重的喘息声在行军队列中此起彼伏,如同破旧的风箱,带着一种脱力般的沉重和嘶哑。
然而,那一双双深藏在疲惫之下的眼睛,却如同在万年冰窟深处淬炼过的刀锋,冰冷、锐利、深藏着不屈的意志和即将喷薄而出的、以死相搏的戾气。
“顶住!推!给老子用力推!”沙哑的吼声在辎重队中响起。
沉重的辎重大车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呻吟,轮子深深陷入松软的沙土,被一群群光着膀子、肌肉虬结的士兵用肩膀、用后背死死顶住,用尽全身力气推动着艰难前行。
每一次发力,汗水便如小溪般顺着古铜色的脊背流淌而下,滴落在滚烫的土地上,瞬间蒸腾起一丝微弱白气。
甲片在身体的晃动中互相碰撞、摩擦,发出沉闷、单调又令人心烦意乱的金属噪音,仿佛死亡的倒计时。
整个队伍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如同暴风雨来临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每一步踏下,都扬起一蓬黄尘,又被裹挟着向前,将士兵们的身影模糊在混沌的尘埃里。
踏雪乌骓那如墨的鬃毛在热风中拂动,马背上,张巡如同一尊沉默的玄铁雕像,唯有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睛,透过手中黄铜包裹的望远镜,穿透喧嚣的尘埃,死死盯着远方。
冰凉的镜筒紧贴着他的眼窝,将他与周围震耳欲聋的行军噪音、士兵的喘息、车轴的呻吟暂时隔离开。
镜片内,那片覆盖了地平线的、移动的、狰狞的黑色山峦被清晰地拉近到眼前:那面在风中猎猎作响、绣着狰狞雪域狼头的巨大帅旗;
那密密麻麻、如同钢铁荆棘般闪烁着森冷寒光的枪尖和战斧利刃;
以及那个如同铁塔般傲立于阵前、脸上那道蜈蚣般疤痕仿佛都在兴奋跳动的身影——巴图鲁!
他甚至能看清对方战马因不耐而甩动的鬃毛,看清对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贪婪与杀意。
“巴图鲁……果然如跗骨之蛆,追来了。”张巡缓缓放下望远镜,黄铜镜筒那冰冷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皮肤上,渗入骨髓。
他的声音平缓依旧,听不出丝毫起伏,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然而,他握着缰绳的手,指节却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泄露了此刻压在肩头的千钧重担。
他环顾四周,目光扫过一张张疲惫不堪却依旧目光灼灼、带着信任与决绝望向他的将士脸庞。
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巨大压力,悄然弥漫在滚烫的空气中。
他深吸一口气,那空气灼热得仿佛要烧焦肺腑。
“传令:全军——止步!”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如同冰锥凿击坚冰,瞬间刺破了所有的喧嚣与杂音。
命令被层层传令兵用更加锐利、穿透力更强的呼喝声接力放大出去:
“止步——!”
“止步——!铁砧阵!防御——!”
整个庞大的朱雀军团,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猛然按下了暂停键,骤然停顿!
压抑已久的粗重喘息声瞬间被放大,汇成一片低沉的嗡鸣,随即又被更紧张、更急促的调动声、金属碰撞声、号令声所取代。
数不清的人影如同精密齿轮般高速运转起来,动作迅捷而准确,带着无数次血火锤炼出的本能,透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极致焦灼。
“长枪营!居中!前举!枪尾楔地!用你们的命,给我钉死在这里!”负责长枪阵的校尉声嘶力竭。
“刀盾营!左右翼护!盾立地生根!肩膀顶住!一步不退!”刀盾营的军官们吼声如雷。
“弓弩手!全部隐于车后!装填待发!不得号令,露头者视为叛徒,立斩无赦!”弓弩营指挥的声音冰冷刺骨。
张巡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冰海下涌动的暗流,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穿透所有嘈杂:“吴铁锤!”
“末将在!”一声闷雷般的应答响起。只见一个墩实得如同铁砧、身高体阔的壮汉,驱策着一匹同样敦实如小山的战马,“轰隆隆”地从辎重队中冲出,尘土飞扬。
正是辎重营主官吴铁锤。他叉手应命,黑红的脸膛上肌肉紧绷如铁,一双牛眼瞪得溜圆,眼神锐利如钢钉,死死盯着张巡。
铠甲上沾满油污和厚厚的尘土,却更添几分悍勇。
张巡的目光锐利如刀锋破空,直刺吴铁锤:“按小队编号次序,即刻分发‘霹雳弹’!每都限领二十枚!主簿官,给我盯紧点数量,少一枚,唯你是问!”他语气陡然加重,带着斩钉截铁的森寒,“重申军律:点燃、投掷,只听中军号角!违令擅自使用者——斩立决!连带所属校尉都头,一并追责!此物凶险,用之不当,先伤己身!听明白了?!”
“末将明白!谨遵帅令!”吴铁锤声如洪钟,猛地一抱拳,拨转马头,如旋风般冲向辎重车深处,粗犷的吼声随即响起:“霹雳弹队!跟我来!按号取弹!手脚麻利点!”
张巡的目光越过忙碌的军阵,投向后方,手遥指:“后军玄甲营何在?”
“末将在!”一员身披玄甲、面容冷峻的将领策马出列。
“即刻护卫那五架‘神机炮’及所有床弩,推进至后方预设阵地!以本帅帅旗为令,以本帅亲令为引!靠近者,擅自窥探者,格杀勿论!勿使其有丝毫闪失!”
张巡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冰层下汹涌的暗流,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它们,”他顿了顿,每个字都重若千钧,“是专为巴图鲁这条恶狼,备下的‘厚礼’!务必藏好,一击必杀!”
命令化作无形的洪流,瞬间注入了朱雀军团这台虽然疲惫不堪却依旧精密无比的战争机器。
沉重的辎重大车被士兵们奋力横推竖挡,粗如儿臂的铁链发出令人牙酸的“哗啦”巨响,迅速将大车首尾咬合锁死,构成一道坚固而粗糙的临时壁垒。
长矛组成的钢铁丛林在阵前森然竖起,冰冷的矛尖在烈日下闪烁着跳跃的死亡寒光。
刀盾手们低吼着,将巨大的方盾狠狠砸入地面,身体蜷缩其后,用肩膀死死顶住盾牌内侧的横梁,将自己化为堤岸边最坚硬的礁石。
弓弩手们如同幽灵般隐入车阵后方狭窄、黑暗的缝隙中,弓弦绞紧的“咯吱”声密集响起,如同无数蛰伏的毒蛇在黑暗中发出低沉而致命的嘶鸣。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汗臭、皮革被烤焦的糊味、金属的冰冷腥气,以及死亡近在咫尺时那种沉重到令人呕吐的压抑感。
甲片细碎的摩擦声和士兵们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成了这片死寂战场上唯一持续的背景音,如同死神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汗水顺着士兵们的额头、鬓角滑落,滴进干涩的眼眶,带来一阵刺痛,却无人敢抬手擦拭。
每一双眼睛都死死盯着前方,看着那片遮天蔽日的“黑色山峦”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吐蕃骑兵那覆盖着面甲、只露出冰冷双眼的头盔,战马喷吐着白沫的鼻孔,弯刀在烈日下反射的刺目弧光,甚至连对方战马粗重的喘息声,仿佛都能透过滚烫的空气隐约传来。
巨大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巨石,压在每一个唐军士兵的心头。
巴图鲁的弯刀再次高高举起,刀尖在阳光下爆射出一点刺目的寒星!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如同风箱般鼓起,狂暴的吼声撕裂了短暂的死寂:
“呜噜噜——!长生天的勇士们!狼神的子孙!碾碎他们!为了赞普!为了雪域的荣耀!冲锋——!!!”
“呜——呜呜呜——!!!”更加急促、更加狂野、如同群狼咆哮的冲锋号角声,瞬间撕裂长空!
轰隆隆隆——!
一万八千名吐蕃精锐积蓄已久的力量,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爆发!最前方的铁骑洪流,速度在刹那间提升到极致!
铁蹄如雷,践踏大地,卷起冲天的烟尘,如同黑色的死亡海啸,裹挟着毁灭一切的气势,向着唐军那单薄的“铁砧”阵猛扑而来!
大地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承受不住这狂暴的力量!铁蹄声、马嘶声、吐蕃骑兵狂野的吼叫声,汇聚成一股震耳欲聋、足以撕裂耳膜的恐怖声浪,排山倒海般压向唐军阵地!
“稳住——!长枪!放平!”唐军阵前,各级军官声嘶力竭的吼声几乎被淹没。
长枪兵们咬紧牙关,额头青筋暴起,将沉重冰冷的长枪死死压平,斜指向前方汹涌而来的钢铁洪流。
枪杆尾部深深楔入土中,用全身的重量和脚下的土地作为支撑。
盾牌后的刀盾手,身体蜷缩得更紧,肩膀死死顶住盾牌,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等待着那石破天惊的撞击瞬间。
“弓弩手——预备——!”车阵后,弓弩营指挥的声音带着破音,高高举起了手中的令旗。
所有弩手屏住呼吸,冰冷的弩机贴着脸颊,锐利的箭簇透过车阵的缝隙,死死瞄准了那越来越近、越来越庞大的黑色阴影。
弓手们则拉开了强弓,弓弦紧绷如满月,箭镞微微颤抖,蓄势待发。
张巡屹立在帅旗之下,目光如寒冰,紧盯着那狂飙突进的黑色锋矢最尖端,计算着距离,感受着脚下大地传来的恐怖震动。
他缓缓举起了右手,仿佛在托起千钧重担。
三百步……两百五十步……两百步!
就在吐蕃铁骑那狰狞的面孔、嗜血的眼神清晰可见,前排战马喷出的腥臭热气仿佛都能扑面而来,前排唐军士兵甚至能看清对方弯刀上铭刻的符文时——
张巡高举的右手,猛然下劈!如同斩断命运的闸刀!
“弓弩——放——!!!”
“嗡——!!!”
“嘣——!!!”
两种截然不同却同样致命的弦鸣瞬间炸响!
遮天蔽日的箭矢,如同突然从地狱中升起的死亡乌云,带着尖锐刺耳的破空厉啸,瞬间笼罩了冲锋的吐蕃骑兵前锋!
强弓射出的羽箭划着高抛的弧线,如骤雨般从天而降;劲弩射出的短粗弩矢则带着恐怖的穿透力,平直地撕裂空气,狠狠凿入密集的冲锋阵型!
噗噗噗!嗤嗤嗤!
利刃入肉的闷响、骨骼碎裂的脆响、战马凄厉的惨嘶、骑兵中箭坠马的痛嚎,瞬间取代了冲锋的狂吼!
冲在最前方的吐蕃骑兵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人仰马翻!战马被射成刺猬轰然倒地,将背上的骑士狠狠甩出;
骑士被强劲的弩矢贯穿胸膛、咽喉,一声不吭地栽落马下,瞬间被后面汹涌而至的铁蹄淹没。
原本整齐划一、气势如虹的冲锋锋矢,前端顿时变得混乱、迟滞,如同被狠狠啃掉了一块的黑色浪潮。
鲜血瞬间染红了干燥的褐色土地,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尘土的气息,弥漫开来。
“不要停!冲过去!踩碎他们!”巴图鲁挥舞着弯刀,狂暴地嘶吼,脸上那道蜈蚣般的疤痕因愤怒而扭曲跳动。
他身边的亲卫骑兵更是悍不畏死,用身体硬顶着箭雨,疯狂地催动战马,试图撕开这层死亡的箭幕。
后面的骑兵也毫不减速,踏着同伴和战马的尸体,继续疯狂前冲!吐蕃人的悍勇被彻底激发!
一百五十步!一百步!
箭雨虽然造成了可观的杀伤,却未能完全阻止这钢铁洪流的推进!
前排的唐军长枪兵甚至能看到吐蕃骑兵眼中那疯狂的血丝!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张巡冰冷的声音再次穿透战场:“霹雳队!听令——!”
早已在车阵缝隙中准备就绪、手持黑沉沉陶罐(霹雳弹)、引线被小心保护的投掷手们,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负责点火的士兵,颤抖着(并非恐惧,而是极度的紧张与亢奋)将手中的火媒凑近了引线。嗤——!引线被点燃,冒着火花和白烟迅速燃烧!
“投——!”
随着军官撕心裂肺的吼声,数十枚冒着嗤嗤白烟、毫不起眼的黑陶罐,被士兵们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已经冲到七八十步距离的吐蕃骑兵集群最密集处,奋力投掷出去!
那些黑乎乎的东西在空中划着杂乱的弧线。冲在最前面的吐蕃骑兵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但冲锋的惯性让他们无法多想,甚至有人试图用弯刀去格挡。
下一秒!
轰!轰轰轰!轰隆——!!!
一连串震耳欲聋、远超雷霆的恐怖爆炸声,猛然在吐蕃铁骑集群中炸响!
一团团赤红、橘黄、夹杂着浓烈黑烟的巨大火球,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恶龙吐息,骤然腾空而起!
狂暴的冲击波裹挟着滚烫的气浪、碎裂的陶片和致命的铁砂钢珠,呈辐射状向四面八方疯狂席卷!
刹那间,仿佛时间都凝固了!
被爆炸核心直接命中的吐蕃骑兵,连人带马瞬间被撕裂、被点燃,化作一团团凄厉燃烧的火球!
战马的残肢断臂、破碎的铠甲碎片、焦黑的人体组织被高高抛起,如同下了一场恐怖的血肉之雨!
稍远一些的,被冲击波狠狠掀飞,如同断线的风筝,重重砸落在地,筋断骨折;被高速飞溅的陶片、铁砂击中的,更是惨嚎连连,身上爆开无数血洞,瞬间失去战斗力!
恐怖的爆炸声浪和灼热气浪不仅造成了毁灭性的物理杀伤,更带来了难以想象的心理冲击!
从未经历过如此恐怖打击的吐蕃战马彻底惊了!
它们不再听从主人的驾驭,发出凄厉绝望的长嘶,人立而起,疯狂地原地打转、互相冲撞,甚至掉头向后狂奔!
原本气势如虹、一往无前的冲锋锋矢,在这如同天罚般的打击下,前端彻底崩溃、瓦解!
混乱如同瘟疫般向后蔓延!浓烈的硝烟味(一种刺鼻、辛辣、从未闻过的地狱气息)、皮肉焦糊的恶臭、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笼罩了整个前锋!
“妖法!是唐狗的妖法!” “雷火!是雷火神!” 恐惧的尖叫在幸存的吐蕃骑兵中炸开,瞬间瓦解了他们的斗志。冲锋的势头为之一滞,巨大的混乱在蔓延。
“稳住!不许退!那是假的!冲过去!冲过去就赢了!”巴图鲁目眦欲裂,拼命嘶吼,试图稳住阵脚,他甚至挥刀砍翻了一个惊慌失措向后逃窜的骑兵。
然而,那地狱般的景象和刺鼻的气味,让他的命令显得苍白无力。
他脸上的刀疤因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剧烈抽搐,心中的警觉瞬间飙升到了顶点——这就是“雷火”!比扎西描述的更加恐怖!
就在吐蕃前锋因“霹雳弹”的恐怖打击而陷入混乱、攻势迟滞的宝贵瞬间!
唐军阵后,那被玄甲营死死护卫、一直隐藏在车阵阴影和预设阵地中的神秘力量——五架庞大、狰狞、结构复杂的“神机炮”,以及数十架早已蓄势待发的重型床弩,终于露出了它们致命的獠牙!
张巡的目光越过混乱的战场,如同最冷静的猎手,死死锁定了那面在混乱中依旧顽强飘扬的雪域狼头帅旗,锁定了旗下那个如困兽般咆哮的身影——巴图鲁!他缓缓举起了代表最终裁决的赤红令旗,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神机炮!床弩!目标——敌酋帅旗!覆盖射击!”
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死神的低语,清晰地传到了后方阵地。
“放——!!!”
……
……
磨盘原,这片被无数铁蹄和鲜血反复蹂躏过的土地,在黄昏的余烬下呈现出一种荒凉而狰狞的美。
沟壑纵横,如同大地被巨兽撕裂的伤口,深不见底,里面蓄满了前几日暴雨留下的浑浊泥浆。
野草疯狂滋长,顽强地从焦黑的土地、碎裂的甲胄缝隙中探出头,在渐起的晚风中发出簌簌的低语,仿佛在哀悼逝者,又像是在召唤新的亡魂。
在这片阴影与荒草编织的死亡幕布下,王玉坤留下的一千特战营精兵,如同大地深处悄然滋生的致命根瘤,彻底融入了环境。
他们身披的伪装披风,早已覆满了湿冷的泥土和枯黄的草屑,与周围环境浑然一体,连一丝轮廓都难以分辨。
冰冷的连弩机括上,涂抹着厚厚的、散发着腐殖质腥味的泥浆,彻底掩盖了任何可能暴露行踪的金属反光。
淬毒的乌黑箭镞,在披风下偶尔露出的瞬间,闪烁着幽暗的、令人心悸的寒芒,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甜腻而危险的铁腥气——那是死亡的预告。
营副陈默,一个脸上涂着黑绿油彩、眼神锐利如鹰隼的汉子,正透过一丛茂密的刺草缝隙,死死盯着原野上那个游弋的黑点。
他的呼吸悠长而微弱,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
他身后,二十名同样伪装到牙齿的特战队员,如同石雕般潜伏在各自的掩体后,连弩的望山稳稳地对准了不同的方向,手指搭在冰冷的悬刀上,等待着那一声无声的命令。
那名吐蕃斥候,骑着一匹矮壮但耐力十足的河曲马,眼神像盘旋在高空的秃鹫,贪婪而警惕地扫视着荒原的每一寸土地。
他经验丰富,知道唐军的斥候也像草原上的狼,擅长隐匿。
他轻勒马缰,河曲马不安地打了个响鼻,前蹄在松软的泥土上刨了刨。
斥候的目光,锐利地投向下方一处被阴影笼罩、野草格外茂盛的洼地。那里太安静了,安静得不寻常。
就在他身体微微前倾,准备策马靠近探查的瞬间,异变陡生!
“咻——!”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毒蛇吐信般的破空声,被呼啸的风声完美掩盖。
陈默的指头,在弩臂悬刀上只是轻轻一压,一道乌黑的死亡之影,如同自幽冥射出的阴风,撕裂了空气!
斥候的动作瞬间凝固!他感到锁骨下方,护甲皮革连接处的薄弱点,传来一阵冰凉的、深入骨髓的刺痛!
那感觉并非剧痛,更像是一根冰冷的铁钎瞬间贯穿了他的躯体,截断了所有神经的信号。
他想呼喊,喉咙里却只涌上一股甜腥的铁锈味;他想挣扎,全身的力量却如同潮水般退去。
眼中的锐利光芒迅速黯淡、涣散,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的皮囊,软软地从马背上栽落,“噗”地一声闷响,砸进了茂密的草丛中,只留下受惊的马匹茫然地站在原地,不安地甩着尾巴。
十步外,另一名警觉的吐蕃斥候似乎捕捉到了什么。
不是声音,而是一种直觉,一种多年刀头舔血养成的、对死亡气息的敏锐感知。
他猛地勒住缰绳,脖颈上的青筋瞬间绷紧,张开嘴,喉结滚动,一个示警的短促音节即将冲出喉咙——
太迟了!
“嗤!”
另一道更加刁钻、带着诡异流线型棱角的三棱破甲箭,如同一条潜伏已久的毒蛇,在斥候张口的刹那,精准地找到了皮甲颈部的缝隙!
箭镞撕裂皮革,穿透肌肉,带着毁灭性的动能,瞬间将脆弱的喉管连同部分颈骨搅得粉碎!
“呃……嗬嗬……”斥候的瞳孔瞬间放大到极致,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绝望。
他徒劳地用手捂住如同破风箱般漏气的喉咙,鲜血从指缝间狂涌而出。
示警声被彻底扼杀在破碎的喉管里,只留下几声不成调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嗬嗬声。
身体晃了晃,沉重地从马鞍上滚落,砸起一片尘土,四肢无意识地抽搐了几下,便彻底不动了。
这不是个例。
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十数支分散在磨盘原边缘的吐蕃斥候小队,仅仅溅起了几朵微不可查的、迅速被荒草和泥土吸收的血花涟漪,便无声无息地沉没、消失。
特战营的猎杀,高效、精准、冷酷,如同最高明的农夫挥舞着无形的镰刀,在敌人最外围的感知神经上,无声地收割着生命。
所过之处,只留下逐渐冰冷僵硬的尸体,空气中那丝若有似无的甜腥铁锈味,以及越来越浓重、挥之不去的死亡阴影。
时间,在双方大军压抑的对峙和特战营无声的猎杀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磨盘原上空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沉重得让人窒息。
夕阳最后的余晖将天边染成一片凄厉的血红,映照着下方死寂的荒原和森然列阵的军队,勾勒出一幅宏大而悲怆的末日图景。
“报……报告大将军!第一、第三、第七斥候队……全……全队失期未归!后面……后面派出去的第二、第五接应队……也……也一去无踪了!连……连个响箭都没发出来!”
一名巴图鲁的亲兵策马狂奔至中军帅纛之下,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劈裂嘶哑,几乎不成人声。
汗水混合着尘土,在他惊恐的脸上冲出几道泥沟。
帅纛之下,吐蕃主将巴图鲁,如同一尊铁塔般矗立在战马上。
他身披镶嵌着铜钉的厚重皮甲,虬结的肌肉几乎要将甲胄撑裂。
一道紫红色的、蜈蚣般的狰狞刀疤,从他左侧额角一直斜劈到下颌,贯穿了半张脸,此刻随着他面部肌肉的剧烈抽搐,那道刀疤仿佛瞬间活了过来,扭曲鼓胀,如同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虫!
他握着缰绳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发出咯咯的轻响。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顺着粗壮的脊梁骨猛地窜下,让他魁梧的身躯都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唐军外围的眼线还在!那些潜藏在阴影里的毒牙,还死死地嵌在本将的喉咙边上!’这个认知如同毒蛇噬心,瞬间点燃了他胸腔里积压的暴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混蛋!”一声粗哑低沉、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震得身边亲卫的马匹都惊得倒退一步,“不能再等了!吹号!全军突击!”
他猛地拔出腰间镶嵌着绿松石的华丽弯刀,刀锋直指唐军中军那面猎猎作响的赤红朱雀帅旗!
“呜————!!”
比先前低沉号令更加凄厉、更加雄浑、充满了原始兽性与毁灭欲望的冲锋号角声,如同地狱魔神的怒吼,骤然撕裂了磨盘原上紧绷欲裂的空气!
那沉闷压抑、令人心头发慌的等待雷声,瞬间被这号角点燃,引爆!
“嗷吼——!!杀光唐狗!!”
排山倒海般的狂野嘶吼猛然爆发!
一万多名吐蕃铁骑,眼中瞬间爆发出近乎实质的嗜血红光!
他们如同嗅到了浓烈血腥味的深海鲨群,被压抑的杀意彻底释放!
马蹄声从缓慢累积的闷雷,顷刻间炸裂成席卷天地的狂暴轰鸣!
轰隆隆隆——!!!
大地开始剧烈颤抖!仿佛有无数头洪荒巨兽在脚下奔腾!
无数裹着铁掌的马蹄,疯狂地践踏着干裂的土地,卷起滔天的、遮天蔽日的黄沙烟尘!
黑色的洪流,由静止瞬间加速到极致,如同裹挟着死亡、毁灭与无尽疯狂的地狱怒潮,狂暴地、义无反顾地扑向朱雀军团那道由大车、人体、盾牌和长枪构筑而成的、早已伤痕累累、摇摇欲坠的赤红色堤岸!
三百步!沉闷如鼓点般的大地震动,透过脚底板直冲头顶,让最前排的唐军士兵感觉五脏六腑都在跟着震颤,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颤。
二百五十步!吐蕃骑兵狰狞的兽皮头盔下,那一张张因嗜血兴奋而扭曲变形的面孔,清晰无比地映入唐军士兵因紧张而收缩的瞳孔!
他们口中喷出的白沫,战马飞扬的鬃毛,甚至马嘴里森白的利齿,都仿佛近在咫尺!
二百步!刀锋反射着夕阳最后的血光,刺眼夺目!
震耳欲聋的马蹄轰鸣如同千万面战鼓在耳边疯狂擂动,混合着吐蕃人野性狂啸的声浪,如同实质的巨锤,狠狠砸向唐军士兵紧绷的神经堤防!
意志稍弱者,几乎要被这扑面而来的死亡气息压垮!
“稳住!!他娘的给老子稳住!!” “盾!把盾顶实了!肩膀顶上去!腰腿发力!”
“长枪手!握紧!握紧!枪尾斜向下!给老子狠狠扎进地里去!扎进去就别想拔出来!!” 各营都尉、校尉们早已声嘶力竭,喉咙里带着血腥味,如同濒死的野兽发出最后的悲鸣与咆哮,在摇摇欲坠的最前沿疯狂地撕扯着自己的声带,试图用声音压过死亡的浪潮。
长枪兵们身体前倾到极限,双腿如同两根深深钉入大地的铁桩,肌肉虬结,青筋如同蚯蚓般在手臂上暴突,死死抓住那冰冷沉重的破甲枪杆。
枪尾尖锐的棱锥,在士兵们用尽全力的踩踏下,深深楔入干硬开裂的地面,直至没柄!数层长短相间的枪尖,密密麻麻地指向前方,在昏黄的光线下闪烁着森冷的寒光,如同指向地狱深渊的钢铁荆棘林!
刀盾手们身体弓成紧绷的虾米,肩胛骨死死抵住方形大盾内侧凸出的铁质顶板,整个身体的力量沉下去,再沉下去!
脚掌如同铁犁,在尘土中拼命向后蹬踹,试图将每一分力量都传递到盾牌上。
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头、鬓角淌下,混合着飞扬的尘土流入眼睛,带来火辣辣的刺痛,却无人敢眨眼。
他们透过狭窄的盾牌缝隙,死死盯住那越来越近、越来越庞大、越来越清晰的死亡阴影——那是高速冲锋的铁骑洪峰!
一百五十步!吐蕃骑兵口中喷出的带着草料和体味的腥臭气息,仿佛已经喷吐到了车阵的栅栏上!
中军,赤红的朱雀帅旗下。
张巡端坐于他那匹同样披着轻甲的黑色战马上,身躯如同铁铸般纹丝不动。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落在他冰冷如岩石的侧脸上,勾勒出坚毅而冷酷的线条。
他仿佛没有看到那排山倒海而来的死亡洪流,没有听到那足以撕裂耳膜的咆哮。
他的右手,沉稳得如同千钧巨石,缓缓抬起,竖立在身侧。
这个动作,如同拥有魔力。
刹那间,整个唐军车阵后方,所有弓弩手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所有呼吸都为之停滞。
震天的喊杀声、马蹄声、咆哮声仿佛瞬间被抽离,只剩下自己胸腔里那颗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的心脏,以及那越来越近、如同敲击在灵魂上的马蹄轰鸣!
一百四十步!
张巡竖立的手掌猛地向下挥斩!动作干脆利落,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
同一瞬间,帅旗旁,两名膀大腰圆的令旗官,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手中巨大的赤红旗帜狠狠摇动!
旗帜在风中发出猎猎的咆哮!
“嗡——————!!!”
这不再是命令,而是地狱之门的开启声!
随着令旗的挥动,唐军车阵后方,骤然响起一片令人头皮瞬间炸裂、浑身汗毛倒竖的恐怖弓弦齐鸣!
成千上万张被拉至极限的硬弓、蹶张弩、腰引弩,在同一刹那松开了紧绷的弓弦!积蓄到极致的势能瞬间转化为毁灭的动能!
咻咻咻咻——!!!
无数支锋利的箭矢——平头的破甲锥、带倒刺的三棱箭、轻质的抛射箭——如同被激怒的毒蜂群,在昏沉的天色下形成一片遮蔽视野的死亡乌云!
它们带着尖锐刺耳的、夺人心魄的厉啸,撕裂空气,朝着吐蕃冲锋铁流的最前端,如同倾盆暴雨般猛烈倾泻而下!
噗!噗噗噗噗噗!嗤嗤!噗嗤——!
密集得令人牙齿发酸、头皮发麻的穿刺声、切割皮革肌肉声、骨肉碎裂的沉闷炸响,在吐蕃骑兵最锋锐的锋矢阵前端轰然爆开!
那景象,宛如一柄无形的、巨大的镰刀,狠狠地扫过奔涌的黑色泥石流!
最前排高速冲锋的战马,如同被巨锤迎面砸中,悲鸣着翻滚栽倒!
马背上的骑士被巨大的惯性狠狠甩飞,在空中划出凄惨的弧线,重重砸落在地,或被后续汹涌而至的铁蹄瞬间淹没!
金属铠甲撞击地面的铿锵声、战马濒死的哀鸣、骑士凄厉的惨嚎,在这一刻混合交织,达到了令人疯狂的最高潮!
这波密集的箭雨,如同一记沉重的闷棍,狠狠砸在了吐蕃骑兵冲锋的势头之上!
最前端瞬间人仰马翻,血肉横飞,出现了一个个混乱的缺口。
然而,嗜血的本能和严酷的军纪驱使下,后续的骑兵毫不犹豫地踏着前方同伴和战马血肉模糊的尸骸障碍,双眼赤红地疯狂填补缺口!
冲锋的速度因践踏尸骸而略有迟滞,但那股毁灭一切的狂野气势,却在血腥的刺激下变得更加暴戾!
死亡的距离,在箭矢的风暴中,依旧在飞速缩短!
一百步!吐蕃骑兵身上浓烈的汗味、血腥味、皮革膻味混合而成的令人作呕的气息,仿佛已经喷到了唐军士兵的脸上!
八十步!弯刀上冰冷的寒光,已经刺痛了前排刀盾手的眼睛!
“霹雳弹——准备——!!”
张巡的声音如同极地万载寒冰打磨出的利刃,冰冷、清晰、毫无波澜,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喧嚣混乱的力量,瞬间传遍了整条摇摇欲坠的防线!
命令如同电流,精准地抵达每一个预设的投掷点!
“快!搬上来!”
“引信!检查引信!”
“火绳!火绳拿稳了!”
无数个粗糙的、沉重的陶罐,被一双双粗糙、汗湿、甚至沾染着袍泽未干血迹的手掌,从辎重车上、从掩体后迅速抱下,紧紧攥在怀中!
陶罐表面覆盖的用于伪装和防潮的干草泥灰被急促地拍掉,露出罐体上精心钻出的引信小孔。
负责引火的士兵们,手指因极度的紧张和亢奋而微微颤抖着,牙齿死死咬住一截截浸透了硝石药粉的火绳,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钉在中军那面赤红旗帜上,神经绷紧到了极限,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
六十步!吐蕃骑兵眼中喷薄的怒火、溅满血沫的雪亮弯刀、狰狞咆哮的面孔,几乎已经要贴上摇摇晃晃的车阵栅栏!
前排唐军士兵甚至能看清对方眼中自己那因恐惧和决绝而扭曲的倒影!
“点火——!!投——!!!”
张巡终于爆发出最后一声穿透整个战场的、带着血腥杀意与决绝意志的呐喊!
声音因过度用力而撕裂沙哑,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唐军士兵的心头!
嗤嗤嗤嗤——!!!
数千条刺鼻的、嘶嘶作响的青色硝烟,如同突然从地狱裂缝中钻出的毒蛇,骤然在唐军防线各处升腾而起!
无数个冒着刺鼻硝烟、尾部拖着死亡青烟的火流星,被士兵们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压榨出生命最后潜能——站立的、半蹲的、甚至是被同伴搀扶着、从车板缝隙中、从盾牌上方——狠狠地、带着无尽的仇恨与同归于尽的疯狂,朝着近在咫尺、面目狰狞的吐蕃骑群,投掷出去!
陶罐划破空气的轨迹,带着凄厉的尖啸,如同无数勾魂索命的钩镰,扑向那黑色的死亡之潮!
巴图鲁的瞳孔,在接触到那数千条骤然升腾的青烟的瞬间,骤然收缩成了两个危险的针尖!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对未知毁灭力量的巨大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散开!避火——!!”
他声嘶力竭的咆哮被淹没在狂潮般的马蹄声中。
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轰隆隆隆!!!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整个磨盘原的地表,仿佛被一只来自九幽深渊的魔神巨手狠狠掀起!
数千团比正午骄阳更刺眼、更狂暴、更充满毁灭气息的橘红色火球,在同一瞬间,毫无征兆地撕裂了空气,在吐蕃铁骑最密集、最疯狂的锋矢阵前端猛烈绽放!
恐怖的爆炸声浪彼此叠加、共振、放大,形成了一股足以摧毁耳膜、震碎内脏、让灵魂都为之颤抖的毁灭性轰鸣!
瞬间吞噬了方圆数十丈内的一切!
巨大的、肉眼可见的冲击波,裹挟着灼热滚烫的金属碎片、锋利的陶片、被炸飞的扭曲碎石和致命的铁钉、碎骨,以摧枯拉朽、碾压一切的狂暴能量,呈环状向四面八方横扫!
冲进爆炸核心区域的吐蕃骑兵,连人带马,如同被投入绞肉机的破布娃娃!
离爆炸点最近的战马,连悲鸣都来不及发出,整个前半身连同马背上骑士的上半身,在刺眼的白光和无法形容的巨力下,瞬间化作漫天飞溅的、冒着焦烟的腥红血肉碎块和森白骨渣!
稍远一些的,则被狂暴的气浪狠狠掀飞,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在空中翻滚,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重重砸落在地,或被后续爆炸的冲击波再次撕碎!
浓烈刺鼻、带着硫磺恶臭的硝烟,混合着皮肉瞬间烧焦的糊味、油脂燃烧的焦臭味、以及浓得化不开的、令人作呕的甜腥血气,瞬间形成一片翻滚的、遮天蔽日的死亡烟云,覆盖了整个战场前沿!
巴图鲁感觉自己被一柄无形的、巨大的攻城锤狠狠砸中了头颅!双耳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持续不断的、尖锐到令人疯狂耳鸣!
眼前的世界完全被跳跃扩散的、吞噬一切的火焰,翻卷滚动的、如同墨汁般的浓烟,喷溅的血雾,漫天抛飞的、燃烧着的人体断肢和被高温气浪瞬间掀飞在半空中、扭曲成怪异形状的残破战马所占据!
一股带着浓烈血腥甜味与皮肉焦糊恶臭的、滚烫灼热的气浪狠狠扑打在他脸上,巨大的推力让他魁梧的身躯猛地向后一仰,几乎窒息!
“唏律律——!” 座下那匹神骏的青海骢,被这来自地狱的景象和恐怖的声浪彻底吓破了胆,发出凄厉绝望的长嘶,猛地人立而起!
巴图鲁猝不及防,差点被掀下马背!紧接着,一股强烈的爆风狠狠撞来,青海骢哀鸣一声,庞大的身躯竟被掀得侧翻在地!
巴图鲁狼狈地滚落尘埃,头盔歪斜,脸上溅满了粘稠发黑的、不知是人是马的血点与碎肉。
“天……天罚!!天神发怒了!天神站在唐狗那边!!” 一个离爆炸点稍远、侥幸未被直接撕碎但被震得七窍流血的吐蕃骑兵,目睹了这如同末日般的景象,精神彻底崩溃,丢掉弯刀,发出非人的尖叫,调转马头就想逃跑。
“会喷火的魔鬼!唐狗有魔鬼相助!快跑啊——!” 恐慌如同最致命的瘟疫,在幸存的吐蕃骑兵中瞬间蔓延开来!
惨烈的伤亡和这超乎想象、如同神罚般的恐怖景象,彻底摧毁了他们凶悍的神经。
刚刚还势不可挡、一往无前的铁流洪峰,在数千枚“霹雳弹”同时爆炸构筑的地狱火墙前,被彻底炸散、撕裂、碾碎!
阵型瞬间土崩瓦解,崩溃为无数惊恐万状、只想逃离这片炼狱的无头苍蝇!
互相践踏、推搡、咒骂,混乱不堪!
唐军防线后方,巨大的冲击力让本就伤痕累累的车阵剧烈摇晃,尘土簌簌而下,如同下了一场泥雨。
士兵们被震得东倒西歪,耳鸣目眩,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
“杀回去!长枪!出枪!顶住缺口!给老子把缺口堵死!刀盾!护住两翼!护住长枪营!弓弩手!自由攒射!专挑骑马的、当官的射!” 张巡冰冷如刀锋般的声音,穿透了爆炸的余波和混乱的战场噪音,冷酷地切割着每一个士兵的神经,将他们从短暂的眩晕和不适中强行拉回残酷的现实。
唐军士兵们强忍着剧烈的头晕目眩和翻江倒海的恶心,依靠着骨子里的血性与仇恨支撑着,依托着残破的车阵和大盾的掩护,对着冲到近前、侥幸未被炸死、但浑身焦黑、铠甲碎裂、面目被熏烤得如同恶鬼般扭曲狰狞的零星吐蕃骑兵,展开了最后的、寸步不让的搏杀!
“噗嗤!” 一名长枪兵红着眼睛,将长枪从车板的破洞中狠狠刺出,精准地捅进一个被震懵了、茫然撞在车辕上的吐蕃骑兵的肋下!枪尖透背而出!
“挡我者死!” 一名凶悍的吐蕃百夫长挥舞着弯刀,试图从侧面缺口突入,立刻被两名刀盾手死死挡住。
沉重的横刀与弯刀猛烈交击,火星四溅!一名刀盾手趁机从盾牌下方递出短柄铁骨朵,狠狠砸在对方的小腿上!
“嘣!” 一名眼神冷静的唐军弩手,稳稳地扣动悬刀,一支弩箭精准地钉入远处一个正在试图收拢溃兵的吐蕃十夫长的眼窝!
吐蕃骑兵第一波凶悍绝伦、势在必得的钢铁冲锋,在震天动地的爆炸轰鸣中,在唐军用血肉、意志与烈焰构筑的死亡防线前,被彻底瓦解、粉碎!
震耳欲聋的喧嚣瞬间被爆炸后的、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所取代。磨盘原的前沿,彻底化作了无间炼狱。
只有烈焰舔舐着尸体和焦木发出的噼啪声,重伤者不成调的、撕心裂肺的哀嚎,以及那浓郁到几乎凝固、令人窒息的血腥味与皮肉焦糊的恶臭,弥漫在每一寸空气中,诉说着这场交锋的惨烈。
焦黑的土地上,散落着残肢断臂、破碎的内脏和烧焦的头颅。
失去主人的战马,有的在血泊中痛苦地抽搐悲鸣,有的则在燃烧的尸块间惊恐地踯躅徘徊。
浓烟滚滚,遮蔽了天空,如同为这片死亡之地升起的黑色祭旗。
焦土之上,巴图鲁艰难地用弯刀支撑着身体,从翻滚撞击带来的眩晕和尘土中爬起。
他一把扯掉歪斜的头盔,露出光秃秃的头顶和那道因极度愤怒而扭曲鼓胀、仿佛要滴出血来的紫红刀疤!
脸上溅满的粘稠血点,在烟熏火燎下显得更加狰狞可怖。血红的双眼中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将眼前的一切焚烧殆尽!
他万万没料到,唐军的“雷火妖物”不仅数量远超他得到的情报,其毁天灭地的威力,更是让他这位身经百战的悍将都感到脊背发寒!
但骨子里的凶性、惨重的损失和滔天的血仇,瞬间冲垮了那一丝忌惮,只剩下最原始的毁灭欲望!
“步跋子——!!!”巴图鲁的咆哮因极度的愤怒而彻底撕裂沙哑,如同从地狱熔岩中挤出的恶鬼嘶吼,压过了战场上的一切声音,“列墙!举盾!给老子压上去!砸开!彻底砸开他们的乌龟壳!把里面那些会喷火的杂碎拖出来,撕碎!生吃了他们!!”
他猛地从一个倒毙的亲兵尸体旁抢过一面巨大的、包裹着厚重牦牛皮的浑铁圆盾,另一只手挥舞着弯刀,如同被彻底激怒的洪荒巨熊,驱赶着后方那支如同沉睡猛兽骤然苏醒的重甲步跋子主力集群!
“骑兵!收拢!立刻收拢!放弃正面!绕击两翼!冲上去!贴住他们厮杀!他们的妖火不能在肉搏里施展!冲啊——!!”他声嘶力竭地补充着命令,试图用侧翼的骑兵搅乱唐军,为主力步兵的碾压创造机会。
“呜嗷——嗷!!杀!!!”
一万多名身披厚重牦牛皮甲(关键部位缀有铁片)、背负着几乎半人高的浑铁圆盾、手持长柄破甲战斧或丈二长矛的吐蕃步跋子重甲武士,在各自百夫长用战斧猛烈敲击圆盾发出的“咚!咚!咚!”的沉闷节奏中,爆发出撼动天地、非人的战吼!
那声音低沉、浑厚,充满了蛮荒的力量感,让空气都为之震颤!
轰!轰!轰!
沉重的步伐从缓变急,如同无数巨锤擂击大地!
每一步落下,都裹挟着大地深沉的呻吟,震得远处的唐军车阵都在微微颤抖!
他们放弃了奔跑冲锋,转而采用最沉稳、最紧密、如同移动堡垒般的碾压式推进!
巨大的圆盾被层层叠叠地向前竖起,边缘向下倾斜,深深插入被鲜血和尸体浸透的焦土之中,金属环扣彼此碰撞、咬合,发出令人牙酸的铿锵声!
无数粗长的、带着倒刺的矛尖,或者沉重无比、刃口闪着寒光的破甲战斧,如同钢铁丛林中探出的致命獠牙,从盾牌上方和下方的间隙中森然探出,带着开山裂石、粉碎一切的威势,形成一道密不透风、无坚不摧的钢铁之墙!
缓慢,却带着绝对的力量感,坚定不移地碾压过前方同伴焦糊狼藉、支离破碎的尸骸焦土!
那股混合着浓重体味、皮革膻气、铁锈、硝烟以及浓烈血腥的窒息性压迫感,如同一座活生生的、正在移动的铁矿山脉,带着碾碎一切的意志,沉沉地压向唐军那道早已千疮百孔、摇摇欲坠的赤色防线!
每一步的靠近,都让唐军士兵的心脏如同被巨手攥紧!
“稳住!所有人都给老子听着——”一个脸侧被流矢豁开一道深可见骨血口、皮肉狰狞外翻的唐军校尉,一手死死抵住被前方步跋子巨斧试探性砸击得剧烈震颤、木屑纷飞的车板边沿,一手紧握横刀,用尽全身力气、声带已经彻底撕裂般嘶吼着,血沫不断喷溅在身前长枪手的脖颈和铠甲上。
“长枪手!枪放四十五度角!枪尾给老子钉死在地上!钉进土里去!刀盾手!肩并肩!给老子用命顶实了!人倒了,也得拿尸体给老子顶住!一步!一步都不准给老子退!想想你们身后的袍泽!想想家里的爹娘婆姨!”他的吼声如同砂纸摩擦,带着血泪,却也点燃了士兵眼中最后的疯狂。
长枪兵们双眼赤红,双足如同生根般死死蹬住被血浸透、变得粘滑滚烫的土地,身体弓成几乎与地面平行的极限弧度,将丈八长的特制破甲重枪尾端的尖锐棱锥,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凿进脚下浸透了袍泽鲜血和内脏碎块的烂泥之中!
密集的枪林,如同绝望中生长的钢铁荆棘,从车板残破的缝隙、从堆积的“尸墙”间隙中,倔强地、颤抖着刺出!
枪尖在夕阳最后的微光下,闪烁着冰冷而绝望的寒芒。
刀盾手们额头青筋暴突如蚯蚓扭动,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甚至有人咬碎了牙齿!
他们将整个肩膀、半边脸颊都死死抵在巨大的方形铁壁(内部带有顶板支撑)后面,巨大的、持续不断的冲击力顺着巨盾传递到全身每一根骨骼,爆发出令人牙酸的挤压摩擦声。
他们身体蜷缩,膝盖前顶在车辕或同伴的腿弯上,用血肉之躯构筑着最后的支撑点,仿佛自身也化作了这段车阵的一部分。
死亡迫近的气息,如同冰冷的铁手套,紧紧扼住了每一个人的咽喉,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的灼痛。
后方车阵之上,张巡依旧挺立在血色的朱雀帅旗之下。
他的目光如同万载寒铁,冰冷、锐利、没有丝毫波动,越过前方弥漫的血雾、翻腾的硝烟和那疯狂碰撞、发出刺耳摩擦声的钢铁丛林,精准地锁定在远处那面高高飘扬的、象征着吐蕃主将的狰狞狼头纛旗上。
巴图鲁那魁梧如熊、亲自在一线督战、挥舞巨盾咆哮的身影,清晰可见。
‘想靠重甲步卒以力破阵,用蛮力抵消我‘霹雳弹’的射程优势?想用人命填平这片焦土?算盘打得响……’张巡心中冷笑,嘴角却抿成一条冷酷的直线,‘可惜,我的‘铁砧’,从来不是任人捶打的面团!’
“吴铁锤!”张巡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力量。
“末将——在!”吴铁锤如同一头发狂的受伤猛虎,策马从侧翼狂奔而至。
他浑身浴血,头上裹着的绷带早已被血浸透,一只眼睛完全被凝固的血痂糊住,仅剩的独眼却燃烧着凶悍与悲愤交织的烈火。
“动手!按预设方案!把所有损坏的车轴、断裂的车辕、残破的拒马桩、散落的大石、甚至……”张巡的声音陡然一顿,眼中闪过最凛冽也最沉痛的寒光,那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刮骨钢刀的重量,每一个字都砸在吴铁锤的心上,“所有能堆叠之物,包括……英勇捐躯将士的……兵刃、甲胄、遗体……”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那浓重的血腥和硝烟都吸入肺腑,压下喉头翻涌的沉重,“即刻!投入所有防线上薄弱之处!不惜代价,再筑一墙!一堵让吐蕃蛮子撞碎骨头也跨不过去的墙!”
吴铁锤仅剩的那只独眼瞬间瞪得滚圆,血丝在眼中如同蛛网般爆开!一股巨大的悲怆与更加强烈的、玉石俱焚般的凶悍烈火,瞬间取代了所有情绪。
他猛地一抱拳,指甲深深抠进手心,带出殷红的血珠,声音如同闷雷:“末将——明白!辎重营!还能喘气的,跟老子上!给死去的兄弟们——筑起最后一道长城!”
一群沉默如铁的辅兵——大多是头发花白、满脸风霜的老兵,或是身上带着包扎、眼神却同样凶狠的伤兵——抓起撬棍、锤斧、绳索,无声而迅猛地扑向防线最前沿那些摇摇欲坠、发出痛苦呻吟的缺口。
“快!把那边断掉的车轮卸下来!填进去!堵住那个口子!”
“这辆车废了!直接推过去!顶住!用尸体垫稳!”
“…兄弟…对不住了!来世…来世老吴再给你赔罪!”一个老兵含着泪,声音哽咽,却毫不犹豫地和同伴一起,将一具已冰冷、铠甲残破、却依旧保持着前冲搏杀姿态、手中紧握断矛的唐军遗体,咬着牙,抬起来,奋力塞进了一个被巨斧砸开的大缺口里。
那尸体空洞的眼窝,仿佛依旧“望”着前方汹涌的敌人。
另一具倚靠着断戟、支撑在车辕旁的尸体,被粗暴地移动,他断掉的手臂被用力塞进一面沉重的、边缘碎裂的吐蕃圆盾下方,形成了一个额外的支撑点……
铁器凿入木头的撞击声、沉重的喘息声、压抑的呜咽声交织在一起。
一道完全由冰冷躯体、碎裂的武器、扭曲的车辆残骸、断裂的拒马桩和滚落的大石构筑而成的“尸墙”,带着冲天而起的悲壮、惨烈与铁血之气,在弥漫的血雾与硝烟中,森然立起!它散发着死亡的气息,却又凝聚着不屈的意志!
轰——隆!咔嚓!噗嗤!!!
死亡的钢铁洪流,终于与赤红的血肉礁石轰然相撞!
这不是一次雷霆万钧的巨响,而是持续不断的、令人牙酸作呕、灵魂颤栗的恐怖碾压与破碎之声!
沉重的牦牛皮包裹的巨盾,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撞在唐军剧烈颤动的车板、饱经摧残的方盾、以及那堵冰冷可怖、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尸墙”上!
剧烈的撞击力下,加固的车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木屑碎片如同冰雹般激射!
加固的铁皮铆钉在蛮力下扭曲、撕裂、崩飞!
血肉骨骼在巨盾的碾压和后续冲击下,发出令人头皮炸裂的闷响和碎裂声,瞬间化成一团团红黑色的肉糜酱汁,从盾牌和车板的缝隙中喷溅出来!
“尸墙”的前部瞬间塌陷、变形,又被后方拥堵的、冰冷僵硬的躯体死死卡住、填补。
巨大的冲击力透过盾牌,狠狠撞击在后方抵盾的唐军士兵骨架上,发出沉闷的、如同敲打朽木般的声响!
不少刀盾手瞬间口鼻喷血,臂骨发出令人心悸的呻吟,内脏仿佛被震得移位,剧痛让他们眼前发黑,却死死咬紧牙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抵住盾牌后壁,脚下被血浸透的焦土被踩踏出深深的坑洼。
“顶住啊——!!”唐军阵中,爆发出野兽濒死般的、混合着痛苦与疯狂的齐声嘶吼!那吼声,是意志对肉体的极限压榨!
“滚开!唐人!杀光你们!!”步跋子重甲武士在盾墙后发出野兽般的咆哮,疯狂挥舞着长柄巨斧!
沉重的斧刃带着开山裂石的力量劈砍而下:劈在车板上,带起漫天木屑碎渣,留下深深的豁口;劈在铁盾上,火星如同烟花般刺目爆溅,留下恐怖的、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深深凹痕;甚至“咔嚓”一声,劈断了从缝隙中刺出的长枪坚韧的枪杆,连带着持枪士兵的手腕一同劈断!
带血的断手随着半截枪杆飞上半空!
无数特制的长矛,带着步跋子全身的蛮力,如同毒蛇般在盾牌与盾牌间那微小得几乎不存在的缝隙中凶狠突刺、搅动,试图挑开生命的缺口,或是将盾牌后的唐军士兵捅穿!
矛尖刮擦着盾牌和车板的边缘,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狭窄的空间,瞬间化为人间最残酷的绞肉地狱!
血腥气浓烈得如同实质,几乎要让人窒息昏厥。
唐军的长枪兵们如同疯魔,不顾一切地向前奋力突刺!
枪尖在盾牌间、在敌人巨盾的边缘、在对方甲胄的缝隙中寻找着致命的机会!
每一次成功的刺入,都伴随着一声沉闷的爆响(穿透皮革铁片和肉体)和盾墙后方步跋子发出的凄厉惨嚎!滚烫的鲜血顺着枪杆飙射而出,溅在士兵的脸上、身上。
刀盾手则利用这宝贵的、长枪制造的掩护空隙,或是敌人巨斧劈砍后短暂的回撤瞬间,如同毒蝎般迅捷地从盾牌下方缝隙、从车辕残骸的空档中探出手臂!
他们手中紧握的,不再是横刀,而是沉重的短柄战锤、宽刃手斧,甚至是临时捡起的石块!
目标只有一个——吐蕃步跋子被厚重皮甲和铁胫甲保护的膝盖、小腿骨、脚踝!
“砰!”沉重的铁骨朵狠狠砸在包裹着铁片的胫甲上,巨大的力量让铁片凹陷,下方的腿骨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咔嚓!”宽刃手斧带着全身的重量劈下,锋利的斧刃砍入皮靴和胫甲的结合处,深深嵌入骨头!
“啊——!”步跋子士兵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腿一软跪倒在地,瞬间被混乱的踩踏淹没。
骨裂声、惨叫声、怒骂声、兵器撞击声、盾牌挤压声、垂死的呻吟声……此起彼伏,在狭窄的接触面上疯狂交织,形成一首死亡的交响曲。
鲜血如同廉价的开水,在地上肆意奔流、汇聚、流淌,形成一片片粘稠的血泊。腥臭刺鼻的气味混合着内脏破裂后散发的恶臭、硝烟的硫磺味、以及皮肉烧焦的糊味,浓烈得几乎凝固成胶质,粘在每个人的口鼻中。
肢体在剧烈的撞击和挤压中被扭曲、撕裂,残肢断臂散落各处,内脏在无情的踩踏中流溢出来……
双方士兵都陷入了最原始的、歇斯底里的疯狂!用尽一切力气、牙齿、指甲,甚至用头去撞击,试图摧毁眼前的血肉之躯!
生命在这里,每秒都以十计、百计的速度,被无情地收割、碾碎。磨盘原,这块古老的土地,此刻正贪婪地吞噬着无数的生命,真正成为了一座巨大的、旋转着的血肉磨盘!
……
……
磨盘原,这片往日草木葱茏的谷地,此刻彻底沦为了血肉的磨盘。
焦糊的烟气混杂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肺叶上。
夕阳沉沦,将残余的光线涂抹得如同粘稠的血浆,泼洒在破碎的战车、倒毙的人马、以及那堵由残躯断肢堆垒起来的、触目惊心的“尸墙”之上。
风呜咽着卷过原野,带起零星的灰烬和破碎的布片,却吹不散这地狱般的气息。
吐蕃大军的号角如同嗜血的野兽在旷野上持续低吼。
重甲步跋子组成的方阵,如同移动的钢铁丘陵,踏着震耳欲聋的沉重步伐,裹挟着毁灭一切的威势,再一次狠狠撞向唐军摇摇欲坠的车阵防线。
每一次撞击都仿佛重锤擂在朽木之上,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临时构筑的车阵屏障,在无数次这样的撞击下早已遍布裂痕,浸透了暗红的血浆和破碎的肉糜,每一次震动都有碎木屑和凝固的血块簌簌落下。
“顶住!顶住!!”一个沙哑到撕裂的吼声在防线后方响起,是长枪营的校尉赵大眼,他左臂无力地耷拉着,被一根布条草草吊在胸前,显然已经断了,仅存的右手紧握着一杆断掉半截的长枪,枪尖早已不知去向,只剩下沾染着脑浆和碎肉的粗钝木杆。
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前方那道刚刚被撞开的裂口,几个凶悍的吐蕃步跋子正嚎叫着试图挤进来。
“娘的!”一个喉咙被割开大半的老兵,伤口狰狞地翻卷着,每一次呼吸都带出嘶嘶的血沫声。
他背靠着剧烈摇晃的车辕,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最后的疯狂。
他猛地将手中卷刃的横刀插进泥土,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嘶吼着将血肉模糊的后背狠狠撞向那裂开的缝隙!
巨大的冲力让他口中喷涌出更多的血沫,整个人像一袋沉重的沙土堵了上去,暂时延缓了破口的扩大。
几乎同时,一个被打断了右臂的年轻校尉,脸上糊满了血污,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他像一头濒死的孤狼,竟用牙齿死死咬住一个刚探进半个身子的吐蕃兵裸露的小臂,不顾对方弯刀劈砍在肩甲上迸出的火星,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硬生生将敌人拖进了防线内侧。
瞬间,几把卷刃的横刀、断裂的长枪柄便没头没脑地捅刺下去。
更后方,一个辎重营的辅兵,看着不过十七八岁,脸上还带着稚气,此刻却双目赤红,发出不似人声的咆哮。
他猛地抱起一段被火箭烧得滚烫、冒着青烟的车轮残骸,那灼热瞬间烫焦了他手掌的皮肉,发出嗤嗤的声响和焦臭。
他浑然不觉,嘶吼着冲上前,将这段燃烧的残骸狠狠塞进了另一个即将被撞开的缺口!
防线如同狂风巨浪中的朽木堤坝,在无数血肉之躯的填塞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却奇迹般地一次次在崩溃边缘被强行堵住,没有彻底坍塌。
每一次填补,都伴随着生命的迅速流逝和更加浓烈的血腥。
……
远处,吐蕃中军那面巨大的狼头纛旗之下,巴图鲁如同铁铸的雕像般端坐马背。
他脸上的横肉剧烈地抽搐着,汗珠混合着溅上的血水、烟灰,沿着深刻的沟壑滚落,在他那张饱经风霜、如同高原冻土般粗糙的脸上冲刷出道道污浊的痕迹。
他的目光如同淬火的铁锥,穿透前方激烈交锋、血肉横飞的混乱战团,死死钉在远处那道在如潮水般重甲步跋子冲击下,如同赤红礁石般不断晃动、却始终屹立的唐军车阵防线上。
每一次看到那防线在千钧一发之际被堵住,一股熟悉又陌生的寒意,便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缠绕上他的心头,越收越紧。
“该死……”巴图鲁的声音低沉嘶哑,带着一种压抑的狂怒和难以置信的挫败感,“这支唐狗……比陇右、河西那些废物坚韧十倍!那妖火(霹雳弹)即便不用,其抵抗之力,也已是本赞普生平仅见的劲敌!”
他猛地攥紧了手中的缰绳,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胯下神骏的黑色战马似乎感受到主人的焦躁,不安地刨动着蹄子。
他精心策划的分进合击同样受阻。两翼的吐蕃骑兵如同饥饿的狼群,疯狂地在车阵两端唐军特意加固形成的犄角地带撕咬、冲击。
那里,唐军的刀盾手和长枪手依托车阵的犄角和后方土垒,占据了绝对的地利。
刀盾手半蹲于车后,盾牌死死顶住车身缝隙,长枪手则藏身其后,长枪如同毒蛇般从盾牌的间隙或车辕上方狠狠刺出。
而在车阵后方更高处的土坡上,唐军的弓弩手如同附骨之疽,进行着精准而冷酷的点杀。
高速冲来的吐蕃骑兵,往往只能在付出几条性命、徒劳地劈砍在坚硬的、包裹着湿泥和毛毡的车壁上或被突然刺出的密集长枪捅穿落马后,狼狈地拨马回旋。
两翼的激战同样胶着惨烈,尸体在车阵的犄角外堆积如山,人马的残骸几乎堵塞了冲击的通道。
然而,朱雀军团这两翼的防线,却如同两头扎根于磐石之中的巨兽犄角,任凭惊涛骇浪如何疯狂拍打,始终岿然不动!
时间在这片巨大的血肉磨盘之中,仿佛变得粘稠而漫长。
每一次沉重的呼吸,吸入肺腑的都是浓烈得化不开的血腥与硝烟混合的死亡气息。
巴图鲁胸中那团焚天的凶狂怒火,几乎要冲破理智的牢笼,将他彻底吞噬。
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太阳穴血管突突狂跳的声音,如同战鼓在颅内擂响。
他环顾四周,亲卫们脸上也写满了焦躁与难以置信,往日高原铁骑无往不利的骄傲,此刻被那堵浸透血肉的车阵撞得粉碎。
“不能再等了!”一个声音在他心底疯狂咆哮。
他猛地抬头,望向张巡那面在车阵中央高处倔强飘扬、虽然布满箭孔和烟熏痕迹却依旧挺立的赤色帅旗,眼中骤然爆射出孤注一掷的疯狂赌徒之光!
“呜——呜呜呜——呜——!”
凄厉尖锐的集结号角声骤然撕裂了磨盘原上空沉闷的厮杀喧嚣!
这号声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瞬间压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呐喊与兵器碰撞!
“号角手!集结号!”巴图鲁如同暴怒的雄狮,声嘶力竭地狂吼,声音因极度的亢奋和杀意而扭曲变调,“所有骑兵!放弃散击!给老子全力冲击帅旗正前方一点!踏碎那里!踏碎张巡的骨头!”
他手中那柄象征着死亡与征服的弯刀,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笔直地指向张巡帅旗所在的核心区域!
“传令预备队!压上去!压上去!从尸堆里,给本赞普开出一条通天血路!”他几乎是咆哮着发出最后的命令,脸上的横肉因用力而狰狞地虬结在一起,眼中只剩下毁灭的赤红。
随着他的命令,原本散开在两翼撕咬的吐蕃轻骑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疯狂地开始向帅旗正前方汇聚。
沉重的马蹄践踏着地上的尸体和血泥,发出令人心悸的噗嗤声。
后阵,一直未曾动用的最后两营重甲步跋子预备队,也发出沉闷的咆哮,如同两股黑色的铁流,开始向前挤压,沉重的脚步踏得大地微微震颤,目标明确地涌向那摇摇欲坠的唐军车阵核心点!
死亡的阴影,如同最浓重的墨汁,瞬间笼罩在车阵中央每一个唐军将士的心头。
空气仿佛凝固了,连伤兵的呻吟都暂时消失。
巨大的压力让车辕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个守在缝隙后的士兵都能清晰地看到前方吐蕃骑兵狰狞的面孔和他们弯刀上闪烁的寒光,感受到那股倾泻而来的、令人窒息的毁灭洪流!
……
车阵中央,那面赤色帅旗之下。
张巡如同古松般挺立,身上玄色山文甲早已被烟熏火燎、血水泥污覆盖,失去了光泽。
他脸上的线条如同刀劈斧凿,绷得紧紧的,没有一丝表情,只有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睛,始终凝注着前方那片不断翻涌、堆叠着尸山血海的炼狱景象。
巴图鲁疯狂的号角与咆哮穿透喧嚣传来,吐蕃骑兵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般开始不顾一切地向帅旗前方汇聚,那沉重的、代表着最后致命一击的步跋子预备队脚步声也如同闷雷般滚滚逼近。
死亡的绞索,已经勒紧了咽喉。
就在这千钧一发、防线即将被这股汇聚的洪流彻底冲垮的生死界限之上,张巡一直凝注前方的目光,骤然一凝!
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仿佛有冰冷的火焰跳跃了一下!
他如同木雕般矗立、一直按在腰刀刀柄上的右手,对着身旁如同影子般静立的掌旗官,如同断头台的铡刀斩落般,猛地向下一挥!
无声的死亡命令,瞬间发出!
“呜——呜呜——呜呜呜——呜!”
一阵极其独特、迥异于之前任何军令的号角声,如同骤雨敲打冰冷的铁瓦,又似厉鬼的急促尖啸,猛地撕裂了磨盘原上空粘稠的厮杀喧嚣!
号音短促、尖锐、冰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死亡的催促感,瞬间刺入每一个唐军老兵的耳膜!
这号声,是深深刻在朱雀军团骨子里的信号!是毁灭降临的前奏!
“神机炮!是神机炮的号令!”绝望中奋战的唐军士兵心中如同瞬间点燃了熊熊火炬!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狂喜、希望与最后疯狂的热流,陡然冲上四肢百骸!那些早已力竭、几乎握不住兵刃的手,不知从哪里又涌出了新的力量;那些被血糊住的眼睛,骤然爆发出决死的凶光!
“天杀的吐蕃狗!爷爷请你们吃天雷!!”一个满脸是血、头盔都被劈掉一半的老兵,猛地将口中咬碎的半截箭杆狠狠啐出,嘶声狂笑起来。
几乎在号角落下的同一刹那!
阵地纵深的更后方,那片被特意清理出来、由玄甲营最精锐死士里三层外三层严密守卫的预设阵地中,响起了令人牙酸齿冷的巨大绞盘转动声!
那是坚韧牛皮索被绞紧到极限发出的呻吟,是沉重木制抛臂在巨大拉力下不堪重负的摩擦!
“咯吱吱……咯吱吱……吱呀——!”
那声音沉闷、艰涩,如同沉睡的远古巨兽被强行唤醒,正愤怒地活动着它禁锢已久的筋骨。紧接着——
“轰!砰!砰!砰!砰!!”
五声沉闷得如同远古巨神胸膛中发出的咆哮,不分先后,骤然在唐军阵列的最深处炸响!巨大的声浪甚至短暂地压过了战场前沿的厮杀!
五架被伪装布和硝烟笼罩的庞然巨物——“神机炮”——终于掀开了它毁灭的斗篷!它们那粗壮得需要数人合抱的巨大抛臂,在绞盘释放的瞬间,带着撕裂空气的恐怖尖啸,狰狞地向天空怒张!
如同五头从深渊地狱探出头颅、张开獠牙巨口的灭世凶兽!
比之前“霹雳弹”巨大数倍的恐怖造物被抛射而出!那是表面黝黑、布满铆钉、如同小型水桶般的铁皮巨桶,尾部引信孔在高速飞行中拉出刺目的火星轨迹!
它们在空中拖拽出肉眼可见的、带着死亡尖啸的硕大阴影,如同五颗自九天之外坠落的炼狱火流星!
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带着令人灵魂冻结的撕裂空气的尖啸,划破被血色夕阳染红的苍穹,精准无比地砸向巴图鲁正紧急集结、人马最密集的重装骑兵核心区域,以及后续那蠢蠢欲动、正准备填补前方空缺的步跋子后续预备队最密集的军阵!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地面上,无数吐蕃士兵下意识地抬头,瞳孔中映照出那急速放大的、带着火焰尾迹的黑色死神。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们的心脏。
集结的骑兵队列出现了混乱,战马惊恐地人立而起,发出绝望的长嘶。步跋子方阵中,有人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尖叫。
“活佛啊……那是什么?!”
“躲开!快躲开——!”
绝望的呼喊被淹没在死神的尖啸中。
下一瞬,毁灭降临!
轰!轰!轰!轰!轰——隆——!!!
足以将大地撕裂、让山川变色的、史无前例的爆炸风暴,瞬间在吐蕃大军最核心、最要害的区域降临!
整个磨盘原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遭遇了一场猛烈的地陷!恐怖的、混合着猩红火焰与浓黑硝烟的烟尘柱,如同数头喷发的巨型火山,带着吞噬一切的气势,轰然腾空而起!
瞬间便吞噬了落点中心的一切!巨大的黑色烟云翻滚着膨胀,直冲云霄!
比霹雳弹狂暴十倍、横扫一切的冲击气浪,以无可匹敌、摧枯拉朽之势,向四周疯狂碾压、扩散!
核心半径五十步内,景象如同地狱画卷:
人具重甲、引以为傲的高原铁骑,连人带马,像被无形的巨神之手狠狠揉碎的纸片,瞬间解体!
坚固的铠甲如同薄纸般撕裂、扭曲、抛飞!沉重的马尸被高高掀起,又在半空中被狂暴的力量撕扯得四分五裂!
包裹在厚实牦牛皮甲下的步跋子精锐,如同狂风中的败草,被凌空掀起数丈之高,又重重砸落,筋骨尽碎!
稍远一些,十数丈范围内的士兵,无论步骑,仿佛同时被无形的万钧巨锤狠狠砸中!
前排的瞬间化为漫天血雾肉泥;稍后的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成片倒下,七窍流血,内脏被震碎,筋断骨折,残破的躯体如同破麻袋般被气浪肆意抛飞!
破碎的内脏、撕裂的骨肉、断裂的兵器碎片……如同喷发的血色喷泉,激射向高空!炽热的金属碎片和滚烫的碎石如同来自地狱的冰雹,带着刺耳的破空声,无差别地倾泻而下,收割着侥幸未被冲击波直接杀死者的性命!
巴图鲁那面高高飘扬、象征着他无上威严的狼头纛旗,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愤怒的巨手狠狠攥住!
坚韧的旗杆发出令人心颤的呻吟,疯狂地摇曳、弯曲,几乎当场折断!狂暴的冲击气浪狠狠撞在他身上,将他身旁几名最忠心的亲兵如同落叶般猛地掀翻,惨叫着跌落马下!
巴图鲁自己也是猛地一晃,若非死死抓住马鞍,几乎栽落!他那张饱经风霜、凶戾毕露、曾让无数敌人闻风丧胆的脸上,所有的表情瞬间凝固、碎裂!
一层死灰色迅速蔓延开来,一种名为“恐惧”的冰冷裂痕,终于被这毁天灭地的力量,硬生生地、清晰地烙印在他的眼底深处!
那不仅仅是对瞬间惨重伤亡数字的惊骇,更是对己方倾尽全力组织的致命一击被打断、后续部队集群瞬间陷入地狱般混乱的强烈不安与失控感!
他引以为傲的铁流,在这五颗来自炼狱的咆哮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不——!”一声绝望的嘶吼卡在他的喉咙里,化作无声的震颤。
……
神机炮的轰鸣如同灭世的丧钟,余音尚在磨盘原上空滚滚回荡,那撕裂天地的爆炸烟尘仍在疯狂升腾、扩散,吞噬着生命与希望。
“呜——————!!!”
另一道截然不同、却同样足以撼动灵魂的号角声,如同沉睡的远古夔牛被彻底激怒,发出了碾碎一切的咆哮!
这号角声低沉、雄浑、绵长,每一个音符都仿佛由熔融的钢铁浇铸而成,饱含着澎湃到极点的力量与玉石俱焚的决绝意志!
其声浪之磅礴,竟硬生生压过了神机炮爆炸后那令人心悸的隆隆余音!
整个磨盘原西侧的地表,再次剧烈地、有节奏地震颤起来!
这一次的震动,更加集中,更加沉重,带着一种千军万马奔腾也无法比拟的、纯粹由钢铁和重量碾压大地而生的质感!
仿佛一座沉睡了千万年的钢铁山脉,骤然苏醒,正迈着毁灭的步伐,隆隆移行!
无数正在厮杀、奔逃、或是被神机炮震慑得呆若木鸡的双方士兵,本能地、带着惊惧与茫然,将目光投向了唐军车阵的左翼侧后方——那片被先前激战硝烟和此刻神机炮爆炸腾起的浓密烟尘所笼罩的低洼地域!
浓重的烟尘如同沸腾的帷幕,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从内部狠狠撕裂!
一股赤红色的钢铁洪流,如同从翻滚沸腾的地狱岩浆池中挣脱了束缚的毁灭力量,带着焚烧一切的灼热与粉碎万物的沉重,猛然破开烟障,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之中!
阳光,那轮即将沉沦的巨大血日,将最后的光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这支破阵而出的军团之上!
刹那间,刺目的反光几乎灼伤了所有注视者的眼睛!
恐怖的威势仿佛自洪荒时代踏破时空而来,瞬间夺走了整个战场的呼吸!
雷万春!率领着他那七百名精挑细选、历经无数残酷淘汰、接受过最极端力量与协同死亡训练的重甲陌刀手,终于在最致命的时刻,露出了最锋利的獠牙!
每一个兵士,皆如同精铁熔铸而成的巨人!
通体覆盖着特制的精炼复合扎甲!
甲片层层叠压,厚实沉重,在血色的阳光下反射着暗沉而冰冷的光泽。
全身要害,包括膝、肘关节等脆弱之处,都被内嵌柔性锁环的精钢网甲严密包裹,几乎不留一丝缝隙。
沉重的甲叶随着他们整齐划一的步伐,发出沉闷而规律的金属摩擦声,如同巨兽磨牙。
头顶的兜鍪带着狰狞的覆面甲与帘式护颈,冰冷的金属面罩上只留下两道狭长的眼缝,如同深渊的凝视,隔绝了所有人性的温度,只剩下纯粹的、对杀戮的专注。
而他们掌中所擎之物,更是令所有目睹者灵魂颤栗的绝世凶器——长达一丈二尺(约3.7米)、加宽加厚、通体镌刻着神秘云雷纹路的陌刀!
巨大的刀刃如同万年玄冰打磨而成,宽大的刀身带着凝练到极致的弧度,在残阳下反射着令人心胆俱裂的幽冷寒光!
仅仅是握在手中,静止不动,一股“人马俱碎”、斩断一切的恐怖煞气便如同实质的山岳,轰然压向整个战场!
这支沉默的、由钢铁与杀戮意志组成的军团,如同早已在阴影中窥视猎物良久的毒蛇巨蟒,始终没有藏身于唐军车阵之后被动防御。
他们早已在战场硝烟弥漫之初,便依托着地形的起伏和混乱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潜行至吐蕃大军攻击最为凶悍的正面——其右翼肋部的侧后方!
潜伏如磐石,静默如死神!
此刻,神机炮制造的毁灭烟尘尚未散尽,吐蕃大军最核心的指挥中枢因主帅的震惊和部队的惨重损失而陷入短暂混乱,所有攻击的重心和士兵的精神都死死钉在正面那摇摇欲坠的车阵之上!
正是这稍纵即逝、由无数袍泽鲜血和生命换来的致命破绽,被张巡和雷万春精准地捕捉!
突击的目标只有一个——在敌人最脆弱、最混乱的时刻,发动一场精准、致命、碾碎其核心指挥体系的逆袭!直取巴图鲁的狼头纛旗!
“陌刀!”雷万春的声音如同九天罡雷在战场上空炸裂!
他手中那柄远比普通陌刀更长、更厚、刃口在血光映照下闪烁着暗金纹理的恐怖巨刃——“破军”,被他高高擎起,直指前方那混乱的吐蕃军阵核心!
刀尖所指,正是那面剧烈摇曳的狼头大纛!
“列——墙!”惊雷般的怒吼,带着碾碎一切的意志!
“杀——!!!”七百名重甲陌刀手喉间爆发出山崩地裂、足以撕裂云霄的怒吼!
那不再是人类的声音,而是七百头被解除了枷锁的钢铁凶兽齐声咆哮!
声浪汇聚,与那低沉的冲锋号角融为一体,化作一股足以碾碎灵魂的毁灭海啸!
轰!轰!轰!轰!
七百具沉重的钢铁之躯骤然爆发!他们并未散乱冲击,而是以五人为一个最基础的作战单元,排与排之间紧密相扣,前后间距仅仅半步!
后排士兵宽阔的陌刀刃尖,几乎紧贴着前排战友那覆盖着厚重肩甲的缝隙!
七百名钢铁巨人,七百柄丈二陌刀,在雷万春为锋矢的引领下,踏出了第一步!
沉重如山的铁靴狠狠踏下!整个大地仿佛都在痛苦呻吟!
每一步落下,都如同巨神挥动战锤,重重砸击在战场的心脏之上!
七百个脚步汇成同一个节奏,如同钢铁洪流奔腾的鼓点,带着移平眼前一切阻碍的恐怖气势,向着被神机炮轰击得一片混乱、阵型撕裂、士气濒临崩溃的吐蕃大军右翼肋部,轰然撞去!
目标——狼头纛旗!巴图鲁!
阳光在冰冷的陌刀森林上跳跃,反射出刺骨的寒芒。这支沉默推进的赤色钢铁城墙,瞬间成为了整个磨盘原的死亡焦点!
……
“那…那是什么鬼东西?!天兵?!!”巴图鲁刚从神机炮毁天灭地的轰击中勉强稳住心神,胸中翻腾着惊涛骇浪般的恐惧和暴怒。
他正欲嘶吼着重新组织混乱的部队,目光却猛然瞥见侧翼那片尚未散尽的硝烟被一股赤红的洪流狠狠撕裂!
当看清那支如同从噩梦中走出的钢铁军团时,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瞳孔骤然缩至针尖大小!
整齐划一如同活物般移动的重甲!寒光闪烁、密集如死亡丛林般的巨大长刀!每一步踏下都让大地震颤的沉重步伐!
一股冰冷刺骨、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恐惧,如同无形的巨手,猛然扼住了他的咽喉,让他几乎窒息!
这支军队散发出的气息,是纯粹的、只为毁灭而生的力量!比他见过最凶悍的雪山牦牛群还要恐怖百倍!
“拦住!给我拦住他们!”巴图鲁的声音彻底变了调,尖锐、嘶哑,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歇斯底里,“重斧营!给我顶上去!砍断那些长杆子!亲卫骑!绕后!从侧面冲垮他们!快!!”
他挥舞着弯刀,仓促而混乱地指挥着身边残存的、同样被眼前景象震慑得有些失神的精锐亲卫骑兵,以及一小股未被神机炮冲击波完全撕碎、尚能集结的步跋子重斧手。
他最后的底牌,仓促地迎向了那堵移动的钢铁死亡之墙!
无用!!!
绝望的碰撞在陌刀阵前方瞬间爆发,掀起更加惨烈的血雨腥风!
最前方试图拦截的吐蕃重甲骑兵,面对的岂是一把陌刀?那是整整一排——五把!
带着毁灭山河之势同步劈落的丈二陌刀!刀锋撕裂空气,发出鬼哭般的厉啸!
噗嗤!咔嚓!噗——!
密集、沉闷、令人牙酸作呕、灵魂冻结的血肉骨骼碎裂声成了碰撞点唯一的主旋律!
人具重甲的高原骑士,连同他们坐骑披挂的厚重马铠、粗壮的马颈、健硕的马腿,在绝对力量与精钢刃口的碾压下,如同朽木枯枝般瞬间爆裂、粉碎、分离!
巨大的马身甚至被凌空劈开,内脏混合着滚烫的鲜血瀑布般泼洒!
长矛手鼓起勇气刺出的长矛?带着决死的冲击力狠狠撞向那排山倒海般压来的陌刀丛林!
精铁打造的矛头撞击在宽厚的陌刀刀面上,迸射出刺目的火星!矛杆如同遭遇巨斧的枯枝,瞬间爆裂成纷飞的木屑!
矛手的身躯因巨大的反冲力前倾,空门大开,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便被第二排、第三排紧跟而上的陌刀无情地交错斩过!或被拦腰斩断,或从头颅正中劈开!
沉重的战斧呼啸着劈来?那是重斧营勇士的奋力一击!斧刃带着开山裂石的力量,狠狠撞击在密集如林的陌刀侧面!火星如同烟花般猛烈迸溅!
然而,巨斧的去势被生生阻碍、弹开!斧手身体因全力劈砍而失去平衡的刹那,数把冰冷无情的陌刀如同地狱绞肉机的致命刀片,从不同的角度、带着沛然莫御的力量,交错劈下!
厚重的牦牛皮甲如同纸糊,连同里面的血肉筋骨,瞬间被切割、粉碎!
惨烈?这根本无法称之为战斗!
这是单方面的、热刀切凝固油脂般的无情碾碎与崩解!是钢铁对血肉的绝对凌虐!
“噗嗤!轰嚓!噗——!”的声音如同地狱的伴奏,不绝于耳!混合着骨渣、碎裂内脏和浓稠血雾的残肢断臂,如同被狂风卷起的垃圾,四处抛飞!
战马濒死的悲鸣瞬间被截断,化为沉闷的碎肉声响!陌刀洪流所过之处,无论步骑,无论铠甲厚薄,尽皆化为地上喷溅的、无法辨识的、深达数寸的血肉泥沼!
这支沉默推进的重甲洪流,就是一台精密、冰冷、高效运转的巨型生命粉碎机,无论前方是血肉之躯还是钢铁甲胄,皆在那沉重如山的步伐和同步挥落的巨大刀锋中被无情碾碎、搅拌,化为铺就死亡之路的粘稠血浆!
吐蕃大军的右翼,在这支无法理解、无法阻挡的钢铁城墙碾压冲击之下,如同投入熔炉的积雪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融化、垮塌!震天的战吼和凶悍的冲锋号角,在几个呼吸间便化作了无助绝望的嚎哭、撕裂灵魂的尖叫和彻底崩溃的哀鸣!
巨大的恐惧如同滴入清水的浓墨,疯狂地、无可遏制地侵蚀蔓延,瞬间席卷了整个吐蕃大军的中军核心!那面狼头纛旗,不再是荣耀的象征,而是死亡的灯塔!
巴图鲁眼睁睁地看着,那柄代表着他无上荣耀与权势、如同他生命一部分的狼头纛旗,在雷万春那钢铁狂潮的席卷下,如同狂风中的一片破布,被那赤色的死亡洪流瞬间吞噬、淹没!
旗手惊恐的面容在刀光中一闪而没,巨大的旗杆发出一声脆响,轰然折断,那狰狞的狼头颓然栽入下方翻涌的血泥之中!
滔天的怒火、难以置信的挫败感、以及深入骨髓的恐惧,如同三股狂暴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巴图鲁最后一丝理智!
急怒攻心之下,眼前猛然一黑,喉头一甜,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直冲上来!
他强行咽下,嘴角却已溢出一道刺目的血线。他彻底明白了,败局已定!
再犹豫哪怕一息,那堵会移动的、散发着死亡寒气的钢铁之墙,将彻底封死他最后一线生机!
“走!!”巴图鲁目眦尽裂,满口牙齿咬得咯吱作响,饱含着滔天的屈辱与撕心裂肺的不甘,猛地一拨马头,对着身边仅存的几十名心腹亲卫,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声嘶力竭、如同受伤野兽般的狂吼,“向西!撤!快撤向西边!与扎西的轻骑汇合!快!!”
然而,就在他拨转马头,半个身子转向西侧的瞬间——
“吐蕃狗贼!把命留下——!!!”
一声足以撕裂苍穹、穿金裂石的惊天爆吼,如同九霄神雷在巴图鲁前方不远处的战场血肉泥沼中猛然炸响!
那声音中蕴含的狂暴杀意和冰冷仇恨,让巴图鲁浑身血液瞬间冻结,肝胆俱裂!
本能地,他猛地扭头看去!
只见雷万春竟如同索命的魔神般,率领着一队人马俱甲、如同最锋利凿子般尖锐强悍的陌刀手精锐,以不可阻挡、摧枯拉朽之势,硬生生凿穿了最后一波扑上来试图用生命拖延他们的步跋子重斧手精锐!
他那一身赤红的沉重扎甲表面,此刻挂满了残碎的皮肉、凝固的血膏、断裂的兵器碎片,甚至还有半截不知属于谁的肠子!
整个人仿佛刚从最深层的血海地狱中踏出,每一步都带着粘稠血浆拉起的丝线!
他手中那柄流淌着暗金血光纹路的巨大陌刀“破军”,此刻刀身已被浓稠的鲜血浸透,在残阳下反射着妖异的红光!
刀锋之上,裹挟着无匹的罡风与浓烈到实质的血腥煞气!隔着五丈多的距离,那恐怖的刀势便已撕裂空气,发出如同万千冤魂尖啸般的死亡厉鸣!
刀锋前方的空气仿佛都被压缩、点燃,发出濒死的爆鸣!
这一刀,带着斩断山岳、劈开大地的万钧之力,如同划破长空的死亡之镰,轰然劈向巴图鲁的头颅!
快!狠!绝!没有丝毫花巧,只有最纯粹、最极致的毁灭力量!
巴图鲁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凝固成了冰渣!求生的本能是此刻唯一的驱动力!
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怪叫,猛地将身体向马鞍另一侧狠狠伏倒,几乎将整个身体贴在了马腹之上!
同时,几乎是烙印在骨髓里的战斗本能,让他双手死死握住那把伴随他征战半生、饮血无数、由高原神铁千锤百炼而成的百炼狼牙弯刀——“血饮”!
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刀身上密布的神秘云纹和无数次劈砍留下的细微划痕,这把刀曾斩断过无数名将的兵刃,劈开过最坚固的盾牌!
他用尽平生力气,将所有的绝望、不甘、愤怒和最后一丝希望,灌注于双臂,迎着那劈落的死亡阴影,向上反撩格挡!
“镗——啷——!!!!!!”
一声比神机炮炸裂更刺耳、更摧魂夺魄、如同黄钟大吕对撞、又似天穹崩裂般的恐怖爆鸣声,瞬间席卷了方圆百步!
刺目的火星如同无数条疯狂扭动的赤金毒蛇,向四面八方激射乱舞!巨大的声浪震得附近几名士兵耳膜破裂,痛苦地捂住耳朵倒地翻滚!
巴图鲁感觉自己握刀的双臂,连同肩膀的筋络,仿佛被一座高速移动的铁山狠狠撞中!
刀柄上传来一股无法形容的、沛然莫御的恐怖反震力!那力量蛮横地沿着手臂骨骼向上冲击,几乎要将他双臂的臂骨瞬间震成齑粉!虎口瞬间炸裂,鲜血淋漓!
“咔嚓!!!”
一声清脆、响亮到让人头皮发麻、灵魂出窍的金属断裂声,清晰地压过了战场的喧嚣!
他那柄削铁如泥、被高原无数传说赞誉、寄托着他半生荣耀的宝刀“血饮”,在雷万春这超越人体极限、蕴含着七百陌刀阵列冲锋带来的无匹动能、甚至加持了手中那柄特殊精炼“破军”陌刀本身非人重量的一击之下,如同脆弱的薄冰般,从中而断!
半截裹挟着寒芒的精钢刀锋,打着骇人心魄的尖啸,旋转着飞上半空,在血色夕阳的映照下,划出一道凄厉的弧光!
恐怖的陌刀刀锋“破军”,仅仅被这短暂的格挡之力微微阻滞了半分去势,其蕴含的毁灭性力量几乎未减多少!
巨大的刀身带着惯性,轨迹微微下沉,冰冷的巨大刀刃边缘,狠狠劈入了巴图鲁胯下那匹神骏无匹、跟随他征战多年的吐蕃宝驹——“追风”的脖颈与前胸连接的肩胛骨深处!
“唏吁吁吁吁——!!!”
雄壮的黑色战马“追风”,发出了凄惨到了极点、痛苦到了灵魂深处的绝望悲鸣!
那声音如同深渊中受尽折磨的冤魂最后的尖啸,刺破了整个战场的嘈杂!
滚烫如喷泉的动脉血混合着碎裂的内脏碎块,从它被斜斜劈开的半边脖子和肩胛部位狂飙而出,在夕阳下泼洒出大片的血雾!
巨大的马尸带着未尽的冲击力和自身的重量,如同崩塌的山体般,轰然向前翻滚栽倒!将背上的主人狠狠甩出!
被巨大惯性甩离马背的巴图鲁,右臂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那是被断裂的“血饮”刀柄狠狠反硌,臂骨已然折断!
他如同断线的风筝般,不受控制地向下方那满是鲜血浸透、泥泞焦黑的土地砸去!
砰!
沉重的躯体砸落,溅起大片的血泥!断臂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五脏六腑如同移位的剧痛更是让他当场喷出一大口滚烫的黑血!
他甚至来不及挣扎,那匹如同小山般沉重倒下的“追风”马尸,便轰然压在了他的下半身!
骨骼碎裂的脆响清晰可闻!巨大的重量和剧痛彻底剥夺了他任何挣扎的可能!
“绑了!”雷万春惊雷般的声音冷酷无情地在他头顶响起,如同最后的审判。
几名如同刚从血池中爬出的陌刀手猛扑上前,沾满血腥和碎肉的大手毫不留情地将巴图鲁从沉重的马尸下拖拽出来。
粗如指头的、浸透了血水的坚韧牛皮绳索,如同毒蛇般缠绕上来,带着冰冷的杀意,将这个曾经在高原上令小儿止啼、让无数唐军边关将士咬牙切齿的吐蕃第一悍将,如同捆缚待宰的猪羊般,牢牢捆成了无法动弹的粽子。
“巴图鲁被俘了——!!”
“大将军败了!被唐狗抓了——!!”
“逃命啊——!佛祖抛弃我们了——!!”
惊恐万状、带着极度绝望和崩溃的哭喊声,如同死亡的宣言,瞬间席卷了已经摇摇欲坠、被神机炮轰击得魂飞魄散、又被陌刀阵彻底撕裂了军心和最后一丝勇气的吐蕃大军!
失去了主心骨的指挥和最后一点维系士气的象征,本就因为惨重伤亡和唐军毁灭性反击手段而濒临崩溃的吐蕃士兵,彻底陷入了无法阻止的、雪崩式的狂乱溃败!
张巡清冷如冰、却如同出鞘神兵般锋锐的声音,再次响彻这片被鲜血浸透的原野:
“全军——反击!追击!勿使一人走脱!”
无数压抑了整场战斗的痛苦、浴血的朱雀军团将士,在惊天动地的狂吼声中,如同决堤的复仇洪流,从每一个被撕裂的缺口、每一处被鲜血浸透的障碍后方,汹涌地扑向惊恐万状、彻底丧失斗志的吐蕃溃兵!
步兵的长枪如同复仇的荆棘丛林,疯狂突刺,斩断一切拦路的零星抵抗!
憋屈了整场战斗、一直被迫压抑于车阵后的轻甲斥候骑兵,此刻如同挣脱了锁链的嗜血猎豹般冲出!
马蹄踏碎地上血肉模糊的尸体和丢弃的兵器,发出沉闷的噗嗤声,锋利的弯刀在夕阳下挥舞出道道寒光,高速地收割着四散奔逃的吐蕃溃卒生命!
弓弩手们向前狂奔,一边奔跑一边奋力绞紧弩弦,冰冷的弩箭追射着那些如被猎犬驱赶的野兔般、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的敌兵背影!
更远处,那支一直潜伏在战场西侧外围、原本由扎西统领的数千吐蕃轻骑,远远目睹了陌刀阵开山裂石般碾杀步跋子精锐、目睹了中军核心在神机炮下化为炼狱、目睹了象征着无敌的狼头帅旗最终陨落折断、更亲眼看到了他们心中战神般的巴图鲁大将军被生擒拖走的全过程!
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肝胆俱裂!
当他们看到巴图鲁最后时刻向西发出的那面代表着求援与汇合的令旗信号时,这面旗帜非但没能聚拢起任何部队,反而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成了他们彻底绝望、疯狂奔逃的信号!
“跑啊!唐军有魔神助阵!!”
“大将军都完了!快逃命!!”
数千轻骑彻底崩溃,不顾一切,如同被地狱恶鬼驱赶的羊群,惊恐万状地调转马头,向着西方、向着他们认为安全的来路,疯狂地鞭打着战马,亡命奔逃!
他们仓皇的溃流,甚至将后方原本作为接应和预备队的另外一支规模较小的吐蕃援军冲得人仰马翻,建制全乱!
自相践踏的惨剧在吐蕃溃兵中上演,加速了整体的崩溃!
整个磨盘原,一场纯粹屠杀式的、毫不容情的清剿与追杀全面展开。
曾经叱咤高原、不可一世的吐蕃最精锐铁骑与重甲步跋子,抛弃了象征荣耀的沉重甲胄,丢弃了引以为豪的战斧和弯刀,推倒甚至践踏着倒毙的战马和同伴的尸体,互相推搡、咒骂、砍杀挡路者,只为从那柄名为“陌刀”的死神阴影追逐下,多抢出一线渺茫的生机!
冰冷的箭矢如同长了眼睛的死亡信使,从背后无情地钻入奔逃者的躯体,带出一蓬蓬血花。
唐军轻骑的弯刀呼啸着追斩,一颗颗头颅在奔跑中飞起,无头的躯体在惯性下前冲数步才颓然扑倒。
沉重的铁蹄踏过,将倒地哀嚎者踩成肉泥。
尸体一层一层地覆盖了磨盘原焦黑的土地,粘稠的、混合着泥土的鲜血将每一寸土地浸泡得松软泥泞,在夕阳的余晖下迅速凝固成大片大片暗紫、近黑的斑块。
硝烟被傍晚渐起的冷风吹得断断续续,混合着浓烈到极点、直冲脑髓的血腥味、皮肉焦糊味、内脏破裂的腥臭味以及排泄物的恶臭,几乎令活人窒息作呕。
远方,那面曾象征着高原雄鹰睥睨天下的狼头帅旗,早已颓然倒在那满是血泥的洼坑之中。
巨大的狼头被无数奔逃、踩踏的吐蕃溃兵和马匹铁蹄反复践踏,撕裂变形,沾满了污泥和血块,曾经狰狞凶戾的狼眼,只剩下空洞的污浊,再不复昔日凌空欲噬、令人胆寒的凶威。
磨盘原血战,终以朱雀军团一场惨烈到骨髓里的胜利,画下了浓稠血色的句点。
“惨”,这个字,是刻在防线前沿那一具具用冰冷躯体堆砌而起、最终又被血肉与铁火反复浇灌撕扯、彻底面目全非的“尸墙”之上的!
此役,朱雀军团减员近半。长枪营十亭去其六,刀盾营亦折损三成有余,作为中坚力量的弩手营损失相对较小,但箭矢储备几近告罄。
而伤亡最为触目惊心的,是那些在最危急时刻以血肉之躯堵缺口的辎重营辅兵,几乎被打空,十不存一。
伤兵营内,痛苦的呻吟和压抑的哭泣日夜不息,截断的残肢堆积如山,浓重的血腥混合着金疮药和腐肉的气息,令人窒息。
“胜”,在于彻底粉碎了吐蕃赞普赤德祖赞伸向富庶剑南道的最锋利爪牙!
巴图鲁所率的三万吐蕃最精锐主力,连同后续投入的预备队,在磨盘原这片炼狱中灰飞烟灭,连他本人,这位吐蕃军神般的存在,也沦为阶下之囚!
此役不仅挽救了成都府岌岌可危的局势,将吐蕃铁骑牢牢钉死在这片焦土之外,更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吐蕃高原的战争机器上。
在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元气大伤的吐蕃,再无力组织起如此规模、如此战力的战略级攻势!
巴图鲁的被俘,其失败之惨烈,其亲信第一悍将所受的奇耻大辱,如同一把烧红的尖刀,狠狠插进吐蕃赞普赤德祖赞的心脏深处,将成为悬在他头顶、日夜不得安宁的利刺!
极大地打击整个吐蕃王国的军事自信,严重动摇其在高原及周边扩张的野心根基!
残阳,巨大、沉重,如同一个冰冷的、巨大的、流尽了最后一滴血的伤口,沉沉压在磨盘原西边的地平线上。
它失去了所有的温度,只给这片修罗场涂抹上浓重、残酷、悲凉的金红色调。
残破的战旗,无论是唐军的赤色朱雀旗,还是吐蕃的狼头残片,都在越来越凛冽的晚风中猎猎作响,如同无数亡魂不甘的哀泣。
幸存的朱雀军团将士,拖着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身体,在铺满大地、彼此纠缠叠压的尸山血海中麻木而机械地穿行。
他们默不作声地为尚有一息气息的袍泽撕开还算干净的布条,草草包扎那深可见骨的伤口。
更多的人则沉默地弯着腰,如同在血泥中耕作的农夫,一具又一具地翻动着冰冷僵硬的尸体,借着微弱的天光,仔细辨认着那些被血污、尘土和硝烟覆盖的面容。
偶尔,一声压抑的、带着哭腔的低呼响起:“是王二!是咱们伙的王二!” 随即,几个同样疲惫的身影便会小心地将那具尚算完整的躯体抬起,放到一旁简陋的担架上。
然而,更多的,是那些彻底支离破碎、无法辨认的残骸。
被踩踏得面目全非的头颅,被神机炮冲击波撕碎的躯干,被陌刀斩成数段的肢体……面对这些,士兵们只能沉默地、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痛苦,将它们尽量归拢到一起,堆放在空旷处,准备进行最后的、无奈的火化。
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滑落,冲刷着脸上早已干涸结痂的血污和烟灰,滴落在脚下被无数生命浸透的焦黑土地上,迅速消失不见。
张巡,依旧伫立于他那面被流矢撕裂数道破口、边缘焦黑卷曲、却依然倔强挺立的赤色帅旗之下。
残阳给他如标枪般笔直的身影镀上了一层虚幻而悲怆的血金色光边,却无法驱散那凝固如石的沉重。
他的目光,缓缓掠过脚下堆积如山的尸骸,越过那片被血与火反复蹂躏、一片狼藉的前沿防线,最终定格在西边那片暮霭沉沉、苍茫无尽的天际线上。
脚下的焦土浸泡在深厚的、粘稠的血浆里,每一次微小的挪动,军靴都会带起粘稠的血浆丝线,发出细微的、令人不适的粘连声。
远处伤兵营的方向,一声凄厉到了极点、绝望到完全不似人声的嘶嚎,猛地刺破了战场死寂的余韵。
那是一个士兵在清醒状态下,眼睁睁看着自己无法挽救的残肢被锯下时发出的最后悲鸣。
声音尖锐,如同钢针,狠狠扎在每一个听见者的心上。
张巡握住腰间佩刀的右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捏得发白,青筋在皮肤下虬结暴起。
冰冷的刀柄硌得他掌心生疼,也死死压住了喉咙里翻涌上来的那股带着铁锈味的腥甜。
他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深处是深不见底的疲惫,以及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
磨盘原的这片浸透鲜血的焦土,并非结束。
这惨胜的代价,那数万条逝去的生命所背负的重担,才刚刚开始偿还。
帝国的边疆,吐蕃的仇恨,朝堂的暗流,还有那些在血泊中仰望他的、幸存将士眼中尚未熄灭的火焰……一切都只是开始。
他握刀的手,缓缓收紧,仿佛要将所有的沉重与决绝,都攥入掌心。
晚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卷起破碎的旗帜和灰烬,呜咽着掠过这片巨大的、沉默的坟场。
……
……
涪水河谷,葫芦口。
晨光艰难地刺破厚重云层,却难以穿透谷顶那遮天蔽日的古树冠盖。
稀薄的光线如同被揉碎的琉璃,只在奔腾咆哮的涪水河面上,投下无数破碎摇曳的金斑。
这条被两岸万仞绝壁强行扼住咽喉的怒河,在被称为“葫芦口”的险隘处,终于爆发出毁天灭地的力量。
河水不再是流淌,而是裹挟着上游千沟万壑的积威,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砸在犬牙交错的河床礁石之上!
丈许高的惨白水沫冲天而起,瞬间又被后续狂暴的水流吞没。
那连绵不绝、如同远古巨兽胸腔共鸣般的沉闷巨响,在这狭窄的“葫芦肚子”里反复撞击、回荡、叠加,震得人耳膜生疼,心肺都似要被这无形的重锤砸得移位!
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来,沉重地压在每一个闯入者的胸口,浓重的水腥味混合着原始丛林深处堆积千年的腐叶气息,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黏稠的压迫感。
谷口窄得仅容十骑并行,两侧的山势如同被巨人以巨斧劈开后又猛然合拢的巨掌,带着令人绝望的倾角。
而谷内虽稍显开阔,却遍布狰狞巨石、虬结盘绕的千年古木,浓得化不开的深绿阴影仿佛潜伏着无数噬人的妖魔,无声地凝视着下方。这确实是天造地设的绝杀之地!
大军阵前,吐蕃主将贡布多吉稳如磐石地踞于他那匹神骏的青海骢之上。
这匹通体乌黑、唯有四蹄雪白如云的神驹,此刻也感受到了主人内心那如同岩浆般翻涌的躁动,以及谷中传来的、带着大地震颤的恐怖水声。
它焦躁地甩动覆盖着坚硬蹄铁的前蹄,刨踏着脚下棱角分明的碎石,发出刺耳的“咔哒”声,粗大的鼻孔猛烈翕张,喷出的滚烫白气在清晨微寒的空气中拉出长长的轨迹。
贡布多吉的身躯宛如一座移动的肉山,厚实的牦牛皮甲下,半身精锻铁叶甲在熹微晨光中反射着冷硬的幽光,虬结如老树根般的肌肉似乎随时能撑爆甲胄的缝隙。
他那一脸钢针似的浓密虬髯被呼出的白气微微润湿,凝结着细小的水珠。
一双鹰眼锐利如刀,穿透前方弥漫的稀薄晨霭,死死钉在谷口那片吞噬一切光线的墨绿丛林上。
那不是审视强敌的目光,而是赤裸裸的攫取与虐杀的欲望在燃烧!
“哼哼…”一声从胸腔深处挤出的、如同两块生锈铁皮摩擦般的嗤笑,带着浓重的高原腔调,震荡着周遭的空气,“张小虎?哼!不过是个在蜀地泥巴里打滚的土耗子!这种雄关险隘,合该是雄鹰搏击长空、猛虎啸傲山林之处!哪里轮得到他这种只配钻地洞的腌臜货色来玷污?”
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上镶嵌的绿松石,仿佛已经看到堆积如山的蜀锦、白花花的稻米、装满美酒和肉干的皮囊,还有那些在吐蕃弯刀下瑟瑟发抖、面无人色的唐军士卒。
旁边的副将格桑次仁,一个脸上带着典型高原红血丝、颧骨高耸的精瘦汉子,驱马靠近半步,声音带着谨慎:“将军神威,自当扫平宵小。
只是…斥候回报,这个张小虎极其悍勇,不要命的打法。麾下多悍不畏死,又滑溜得很,颇为难缠。将军,我们…”
“难缠?呸!”贡布多吉猛地拔出腰间那柄镶嵌着红宝石和珊瑚的华丽弯刀,“呛啷”一声龙吟震彻谷口,刀身在微光下划出一道冷森森、摄人心魄的寒芒,直指那幽深的谷口!
“再狡诈的耗子,在雄鹰的利爪下也只有粉身碎骨的份!前军三千!下马!给老子像犁地一样,一寸一寸把前面那片烂林子翻个底朝天!”
“把那只姓张的老鼠和他的耗子崽子们,揪出来!老子要亲手拿他的脑壳当酒器,夜壶都嫌他脏了老子的脚!其余人,就地整队,看好马匹!碾碎他们,滚烫的酥油茶还没凉透!”
“呜嗬——!”
军令如山崩裂!三千名从各部挑选出来的最彪悍的吐蕃前锋,多是剽悍的骑兵临时下马作战,爆发出野狼般的集体嚎叫,汇成一股嗜血的声浪,竟短暂压过了轰鸣的水声。
沉重的蹄铁踏地声瞬间被密集的皮靴踩踏碎石和湿滑苔藓的“沙沙”声取代。
他们熟练地放下马缰,倒持寒光闪闪的弯刀,将沉重的、蒙着厚厚牦牛皮的木胎圆盾顶在头上或紧紧护在身侧,彼此挤压着,像一群被浓烈血腥味刺激得双目赤红的鬣狗,密密麻麻地涌向那片死寂得令人心头发毛的山林入口。
脚步声杂乱而沉重,敲打着每一个人的心脏。
谷口,死寂无声。
只有涪水癫狂的咆哮在耳畔轰鸣,单调、巨大,如同永不停歇的战鼓,震得人头皮发麻,心绪不宁。
头顶浓密如盖的树冠层层叠叠,将大部分天光吞噬,只在谷底投下无数扭曲、晃动的诡异暗影。
嶙峋的怪石从湿漉漉的崖壁上突兀伸出,如同从地狱爬出的巨兽獠牙,表面布满湿滑黏腻的青苔。
空气似乎凝固了,一丝风都没有,只有浓重得化不开的水汽和植被腐败的甜腥气味,沉甸甸地压在口鼻之间,让人胸口发闷,几欲呕吐。
这片山林,安静得令人骨髓里都渗出寒意,就像一张深渊巨口,无声地张开,等待着将猎物囫囵吞噬。
冲在最前面的吐蕃兵桑吉,是个身高力大、满脸横肉的百夫长亲兵,仗着一身蛮力和主子的威风,向来冲杀在前。
他一手将沉重的圆盾死死顶在头侧和肩膀上方,一手挥舞着沉重的弯刀,不耐烦地劈砍着挡路的低矮荆棘丛和横生的枝桠。
铁靴沉重地踏过一丛格外湿滑、颜色深绿得发黑的苔藓,靴底踩碎苔藓下腐败的枝叶,发出细微却刺耳的“咯吱”声。
就在桑吉靴底那声“咯吱”响起的刹那——
“放!!”
一声冷厉到极点、仿佛带着冰渣的断喝,带着刺耳的蜀中口音,如同淬毒的冰锥般骤然刺破谷底沉闷粘稠的死寂!
这声音并非来自一处,而是从头顶遮天蔽日的树冠深处、侧面嶙峋狰狞的石缝罅隙里、甚至脚下那些看似无害的枯枝败叶和石堆后方同时炸响!
数十个喉咙在同一瞬间爆发出的致命指令,在狭窄山谷的拢音效应下,瞬间形成恐怖的回响共振波,狠狠撞在每一个吐蕃兵的耳膜上!
“咻咻咻咻——嗡——!!!”
那不是寻常箭矢的破空声!
是死神的剧毒蜂群倾巢而出时,翅膀高速震动叠加的、令人头皮炸裂的恐怖嗡鸣!
成百上千张或强或劲的弩弓,在各种刁钻到令人发指、超出常理想象的角落里,喷吐着致命的毒刺!
有的弩隐藏在层层叠叠、粗如儿臂的藤蔓之后,只露出扣动悬刀的手指和弩槽中闪着幽冷寒光的淬毒三棱弩矢尖;
有的藏身于被巧妙掏空、覆盖着新鲜苔藓的朽木躯干之中;
更歹毒致命的,直接设置在紧贴地面的狭窄石缝下,弓弩藏在天然凹陷的阴影里,上面覆以腐烂的落叶和湿泥伪装,弩口斜斜向上!
箭雨并非覆盖性的密集攒射,而是极其精准狠辣、分工明确的点杀!
树冠顶垂直砸落的,力道刚猛,专取天灵盖和脖颈要害;灌木丛后激射而出的,角度刁钻,专找侧肋、腰腹无甲或甲叶连接处的软肋;
石缝下阴险窜出的“蝎子箭”,箭头是特制的破甲锥,带着恶毒的倒钩,狠狠钉向毫无防备的脚踝、小腿迎面骨,甚至从下往上,直贯大腿内侧!
“噗嗤——!”一支从桑吉头顶浓密树冠中垂直落下的重型弩矢,带着令人牙酸的、沉闷的入肉声,精准无比地从他因下意识仰头张望而完全暴露出的脖颈喉结处贯入!
箭头带着碎骨和淋漓的血丝,瞬间从后颈穿出!
他连一声短促的惨叫都发不出,只从喉管破裂处挤出“嗬…嗬…”的漏气声,眼珠因颅内压力骤增而恐怖地凸出眼眶,手中弯刀“当啷”一声砸在脚下的石头上,整个人像一截被伐倒的沉重原木,轰然向前扑倒,鲜血瞬间从前后两个洞穿的伤口中汩汩涌出,染红了身下的碎石和苔藓。
“呃啊啊——!我的腿!佛祖救我!”另一名士兵则被一支从脚下石缝中闪电般钻出的“蝎子箭”狠狠钉穿了薄皮靴和脚背!
箭头透骨而出,带血的锥尖在另一侧闪着寒光。撕心裂肺的剧痛让他惨叫着单膝跪地,手中的盾牌不由自主地歪斜。
就在这致命的破绽出现的刹那,一支侧面刁钻射来的弩矢,如同毒蛇般“噗”地一声,轻松贯入了他因剧痛而扭曲暴露的太阳穴!惨叫声戛然而止,尸体沉重地栽倒。
“举盾!!举高!贴紧石壁!别乱!别乱!”刚才还气焰嚣张、冲在最前的吐蕃百夫长索朗多吉,此刻目眦欲裂,眼白上瞬间布满血丝,声音都因极度的惊骇和愤怒变了调,嘶哑地狂吼着,连滚爬爬地扑向一块巨大的、布满湿滑苔藓的岩石背后。
他身边的亲兵如同被镰刀割倒的麦子,接连不断地倒下,鲜血如同打翻的朱砂桶,带着温热的腥气,瞬间在谷口灰黑色的碎石和深绿苔藓上泼洒开浓烈刺目的猩红图案。
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死亡的恐惧,如同瘟疫般在狭窄的入口处弥漫开来,冲击着每一个幸存者的神经。
树冠深处,战场的心脏。
张小虎的身影如同最老练的山魈,稳稳地附着在一根粗壮横枝的阴影里。
腐烂枝叶的湿冷气息包裹着他。
他仅剩的那只右眼,锐利如高空盘旋的鹰隼,透过枝叶的微小缝隙,冷静地、不带一丝感情地观察着谷口那片混乱的死亡屠宰场。
脸上那道从眉骨斜劈至下颌的狰狞刀疤,在斑驳的光影中更显冷酷,如同一条盘踞的蜈蚣。
他微微侧头,对着紧贴在旁边另一根枝桠上、一个精瘦得像只山猴、几乎与树皮融为一体的弩手,压低声音,语速快而清晰:“山猫子,看见那个躲在石头后面、还在哇哇叫的铁甲头目没?”
“索朗百夫长。告诉各‘窝’(弩箭小组),‘掏心箭’(专射军官的重弩)省着点用,别浪费在他身上。”
“重点招呼后面那些拿重锤、大斧的步跋子,还有他们弓手!先拔了爪牙!”
“明白,张头儿!”绰号“山猫子”的弩手身体微微一弓,喉结滚动了一下,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回应。
他手脚并用,像真的山猫一样,利用藤蔓的掩护,无声无息、迅捷无比地滑向另一个更佳的射击位置。
张小虎的战术核心就是分散、隐蔽、精准。
他如同一个冷酷的蜘蛛,将手下这数百名蜀中子弟兵化整为零,如同无数根无声的毒刺,深深扎进吐蕃大军这头蛮牛体内,让它顾此失彼,在不断的失血和剧痛中走向死亡。
训练有素的吐蕃兵在经历了最初的恐慌和巨大伤亡后,求生的本能和严酷的军纪迫使他们迅速收缩。
他们高举圆盾,身体尽可能蜷缩起来,用盾牌护住要害,如同受惊的刺猬,试图组成一个个小型的盾阵缓缓推进。
但这仓促形成的盾阵,在张小虎精心布置、占据绝对地利的多层次立体打击面前,显得漏洞百出,处处都是死亡陷阱!
头顶树冠中射下的弩矢,力道沉重无比,带着下坠的势能,垂直砸在圆盾上,发出“咚!咚!”如同擂鼓般的闷响,震得持盾的手臂发麻、虎口崩裂,甚至臂骨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护住了头顶和前胸,脚下石缝里、腐叶下阴险窜出的“蝎子箭”如同跗骨之蛆,防不胜防,每一次低矮的尖啸都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
勉强挡住了正面和头顶,侧面总有刁钻到不可思议的角度射来的冷箭——它们可能来自崖壁上某个不起眼的凹洞,可能来自斜上方一根横伸的枯枝后面,精准地扎入盾牌与盾牌之间微小的缝隙,或者从意想不到的崖壁角度钻出,如同长了眼睛般带走同伴的生命!
惨叫声、濒死的哀嚎、受伤士兵恐惧的呜咽,在这狭窄的死亡通道内被放大了无数倍,反复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和意志。
士气,那看不见摸不着却至关重要的东西,像被无形的恶鬼抽丝剥茧般迅速瓦解、崩溃。
一个年轻的吐蕃新兵,脸上还带着稚气和高原红,眼睁睁看着身旁同乡被一支从脚底石缝里射出的弩箭,带着恶毒的角度,狠狠贯穿了他的下巴,箭头从头顶穿出,带出一蓬红白相间的液体!
那同乡连哼都没哼一声就栽倒在地,身体还在神经性地抽搐。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年轻新兵的心脏,他浑身筛糠般哆嗦起来,牙齿咯咯作响,几乎握不住手中沉重的盾牌,双腿软得只想跪下。
“废物!一群牦牛生的软蛋!没卵子的东西!”谷外高坡上观战的贡布多吉看得双目赤红如血,额头青筋暴跳如蚯蚓,手中那柄华丽的弯刀狠狠砸在镶银的马鞍前桥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他们才几个人?!老鼠才躲起来放冷箭!冲进去!杀光他们!畏缩不前者,杀!全家贬为奴隶!督战队!”他暴虐的吼声被呼啸的山风和水声削弱,但后方手持滴血弯刀、眼神冷酷如冰的督战军官,就是最有效的催命符!
在身后督战队钢刀出鞘的寒光和前方同伴不断倒下的双重死亡威胁下,残存的吐蕃兵嘶吼着,发出野兽般的嚎叫,鼓起最后的凶性和疯狂,用盾牌顶着越来越密集的打击,踏着同伴尚未冷却、还带着余温的尸体和脚下越来越滑腻、散发着浓烈铁锈腥味的血浆,向着那狭窄通道更深处、隐约透露出一线惨白天光的“葫芦肚子”拼命冲去!
每一步都伴随着盾牌上“哆哆哆”的沉重撞击声、弩矢入肉的闷响,以及身后不断响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嚎,如同踏着一条由鲜血和碎肉铺就的道路,走向更深、更绝望的地狱。
付出了近两百条鲜活生命(几乎三分之二的前锋)的惨重代价,残存的吐蕃先锋个个浑身浴血,皮甲破碎,盾牌上布满凹痕甚至裂痕,如同刚从血池里捞出来,终于跌跌撞撞、连滚爬爬地冲出了最致命、最狭窄的“葫芦嘴”通道。
当视线豁然开朗的瞬间,满怀杀意与破坏欲望、准备大开杀戒的他们,却骤然感到一股比涪水还要冰冷的彻骨寒意,从脚底板沿着脊椎直冲天灵盖,几乎瞬间冻僵了血液,凝固了心跳!
眼前这片稍显开阔的“葫芦肚子”地带,被近百辆异常巨大、沉重的辎重车牢牢占据!
这些车厢壁板厚如城墙砖,轮毂包着厚重的铁箍,车辕粗壮得如同巨兽的腿骨。最令人绝望的是,它们被婴儿手臂粗细的巨大铁链首尾相连,环环相扣,铁链绷得笔直,发出沉重的金属摩擦声!
这哪里是辎重车?
分明是一道钢铁与巨木浇筑的移动城墙,横亘在谷中,死死堵住了去路!
车与车之间并非严丝合缝,但那些狭窄的缝隙里,却闪烁着比钢铁更冰冷、更致命的死亡寒光——密密麻麻的长枪如同钢铁荆棘,从缝隙后稳稳探出,枪尖雪亮如林,层层叠叠,闪烁着嗜血的幽芒,直指前方!
偶尔有阳光顽强地透过车阵顶部的缝隙照射下来,照亮枪尖上那一点刺目的寒光,足以令任何试图冲击的勇士瞬间心胆俱裂!
而在车阵之后,影影绰绰的人影沉默地矗立着,巨大厚重的木质大橹(蒙皮巨盾)与小型精铁圆盾层层交错,构筑起第二道坚固的屏障。
盾牌的缝隙间,是一双双沉默、冰冷、没有一丝波澜的眼睛,如同潜伏在暗处的狼群,以及他们手中紧握的唐刀——那雪亮的刀锋在阴影中,如同鲨鱼露出的利齿!
“哈哈哈哈哈!”后方的贡布多吉目睹此景,非但没有丝毫惧色,反而爆发出震天动地的狂笑,脸上的虬髯都兴奋得根根竖起、颤动不已!“看到了吗?!像不像把脑袋缩进壳里的老乌龟?!以为靠这些破木头烂铁就能挡住吐蕃雄鹰的钢爪?!就能挡住高原上刮下来的寒风?!”
他猛地用刀尖指向那沉默如山的车阵,声如洪雷,带着极度的轻蔑和即将摧毁一切的快意:“‘铁熊’丹增!带上你的人!步跋子!给老子砸!!把这层龟壳连同里面藏头露尾的耗子,一起砸个稀巴烂!让他们的骨头和这破车一起烂在地里!”
随着贡布多吉的咆哮,数百名如同铁塔般的吐蕃壮汉被驱赶上前。
沉重的脚步声瞬间压过了水声。为首者正是“铁熊”丹增!
身高九尺有余,壮硕如山岳,半边古铜色的臂膀赤裸着,肌肉虬结如钢铸铁浇,上面布满细密的刀疤箭痕,如同最原始的图腾。
他上身只穿了一件简单的牦牛皮半身甲,粗壮的腰上缠着厚厚的熊皮。
身后跟随的步跋子们,也多赤裸上身或披着简陋的半身皮甲,露出同样精悍如铁的肌肉。他们手持的武器沉重得吓人:有刃口宽如门板、斧柄粗如儿臂的开山巨斧;
有布满狰狞狼牙尖刺、锤头如同小磨盘般的攻城重锤;
更有末端包着厚厚生铁箍的巨大撞木,需要四人合力才能抬起!
他们眼中没有丝毫对死亡的恐惧,只有嗜血的疯狂和毁灭一切的原始蛮力在熊熊燃烧!
“吼!吼!吼!”步跋子们用拳头猛烈捶打着自己厚实的胸膛,或者用沉重的兵器敲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如同巨兽咆哮般的吼声,声浪汇聚,震得两侧山崖似乎都在嗡嗡作响,连汹涌澎湃的涪水声都似被这狂暴的声浪压过了一瞬!
他们迈开脚步,沉重的皮靴如同战鼓擂动大地,每一步落下都引起微微的震颤,如同数十头武装到牙齿、彻底狂暴的人形战象,向着那道沉默的钢铁与巨木壁垒,发起了毁灭性的冲锋!大地在他们的脚下呻吟!
车阵之后,张小虎的位置并非固定不动。
他此刻站在一辆特制的、比其他辎重车更高大的指挥车顶部临时搭起的简陋望台上,居高临下。
冰冷的晨风吹拂着他额前散落的几缕黑发,露出那道狰狞的伤疤。
他看着那数十名最为凶悍、冲在最前方、如同移动堡垒般的步跋子(包括那座最显眼的肉山“铁熊”丹增),看着他们狞笑着高举手中足以开山裂石的重型兵器,距离车阵仅有十余步!
那势大力沉的斧锤、撞木,即将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看似坚固的车板上!
他甚至能看清丹增脸上那因兴奋而扭曲的肌肉和喷溅出的唾沫星子!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张小虎那只仅存的独眼中,非但没有丝毫惧色,反而如同寒潭深水中倒映出冲天的烈焰,闪过一丝疯狂而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快意!
他刀疤纵横的脸上肌肉微微抽动,薄唇轻启,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和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传入下方每一个手持沉重陶罐和引火箭的唐军力士耳中:
“‘老君倒酒’(火油罐代号)——放!”
命令如同冰珠砸落在玉盘上,短促!清晰!致命!
早已臂力贲张、如同蓄满力的投石机般的数十名唐军力士,身体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然爆发式后仰,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如铁,旋即以腰腹为核心,将全身的力量拧成一股绳,奋力前抡!
沉甸甸、黑不溜秋、坛口用湿泥严密封死的粗陶罐,表面还裹着一层厚厚的、浸透了猛火油的麻布和草绳,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沉重、饱满、带着死亡呼啸的抛物线,越过那道低矮却坚不可摧的长枪车墙,如同来自幽冥的投石,精准地、带着毁灭的意志,砸向步跋子冲锋队伍最密集的核心区域——尤其是那个咆哮着如同一座移动堡垒的“铁熊”丹增和他身边簇拥的亲随死士!
几乎就在那些灌满死亡的黑陶罐刚刚脱手、还在半空划出弧线的刹那——
“‘火雀扑灯’(火箭代号)——燃!射!!”张小虎的第二道指令,如同追魂的锁链,紧随而至,快如闪电!
“噌噌噌噌——!!!”数百支特制的弩箭,尾部包裹的油布瞬间被旁边手持火把的士兵点燃!密集得远超之前所有弩箭齐射的尖啸声,如同地狱恶鬼的齐声嚎叫,骤然撕裂了空气!
燃烧的箭矢如同骤然爆发的流星火雨,带着灼人的热浪和刺鼻的油脂燃烧气味,铺天盖地!
它们以更快的速度,紧追着那些沉重的黑影,俯冲而下,覆盖了黑陶罐即将落点的整个区域!
将步跋子们头顶的天空,瞬间变成了一片燃烧的、散发着硫磺气息的死亡苍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凝滞了!
下一秒,地狱之门在人间轰然洞开!
“砰!咔嚓!哗啦——!”
沉重的陶罐狠狠地砸在地面坚硬的岩石上、撞在步跋子们匆忙举起抵挡的厚重圆盾上、甚至直接砸在丹增那厚实如砧板的肩甲上!
应声爆碎!黏稠、乌黑、散发着刺鼻恶臭的猛火油如同来自九幽黄泉的毒浆,四散飞溅!
滚烫的油液泼溅在周围的步跋子身上、脸上、手臂上,浸透了他们的皮甲、毛发、衣物,泼洒在盾牌上、地面上!刺鼻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轰——!!!!”
火焰!冲天的橘红色火焰!带着滚滚浓黑如墨的烟柱和狂暴的怒吼,在那粘稠流淌的火油上轰然爆燃!如同一朵朵在人间肆意绽放、吞噬生命的炼狱魔莲!
炽热翻滚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一切可以燃烧的物体——皮革、毛发、粗麻衣物、人体本身的油脂!
火势蔓延的速度快得超乎想象,几乎在爆燃的瞬间就连成了一片熊熊火海!
“啊啊啊啊——佛祖啊——不——!”一名步跋子刚被几滴滚烫的火油溅在脸上和裸露的胳膊上,剧痛让他本能地用手去抹,试图甩掉这蚀骨的灼痛。
就在他抬手的一刹那,一支燃烧的火箭如同毒蛇般落下,“噗”地钉在他浸透了油脂的粗麻护腰上!
火星遇到油脂,“轰”地一声,他整个下半身瞬间被橘红的火焰吞噬!
他顷刻间变成了一个熊熊燃烧的火人,发出凄厉到完全非人的惨嚎,带着一身疯狂舞动的火焰,痛苦地原地打滚、踉跄着撞向身边的同伴,反而将致命的火焰和极度的恐慌,如同瘟疫般引燃开来!
“我的眼睛!烧!烧着了!我看不见了!啊——!”另一个被飞溅的火油溅入眼睛的步跋子,双手死死捂住脸,发出野兽般的绝望悲鸣,剧痛让他完全失去了方向感和抵抗能力,跌倒在地,翻滚着,瞬间被蔓延而来的火焰完全吞噬,只留下越来越微弱的惨嚎。
最中心的“铁熊”丹增,更是首当其冲,承受了最多的“照顾”。
至少两罐火油几乎同时在他脚边的岩石上和他那如同石柱般粗壮的小腿上爆开!
滚烫、粘稠、恶臭的猛火油溅满了他强壮的下半身、左臂和半边胸膛!
尽管他皮糙肉厚,远超常人,但这滚油泼身的灼痛依旧让他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如同受伤巨熊般的痛苦咆哮!
他下意识地想去拍打身上的油污。然而,数支燃烧的火箭如同长了眼睛,精准地射中了他!
他身上浸透了油脂的粗厚熊皮护腰、牦牛皮甲边缘露出的浓密毛发,瞬间被点燃!
那引以为傲的、如同钢铁般强健的体魄,此刻成了最致命、最完美的燃料!
他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移动的人形火炬!火焰在他身上疯狂地跳跃、缠绕、吞噬!
饶是他再强悍,力量再大,此刻也成了火海中痛苦挣扎的巨兽,发出绝望而愤怒的嘶吼,徒劳地、疯狂地拍打身上燎原的烈火,试图在地上翻滚压灭火焰。
但粘稠的猛火油如同跗骨之蛆,越拍打反而粘得越开,燃烧得越旺!
他那震天的咆哮很快变成了痛苦的哀嚎,最终,这座曾经令人望而生畏的肉山,在冲天的烈焰中轰然倒下,剧烈地抽搐着,渐渐不再动弹,空气中弥漫开令人作呕的皮肉焦臭味,最终化作一堆冒着黑烟的焦炭!
整个“葫芦肚子”的中心地带,彻底变成了熔炉地狱!
滚烫的油脂燃烧发出“滋啦滋啦”的恐怖声响,毛发皮肉烧焦的恶臭浓烈得令人窒息,遮天蔽日的黑烟翻滚升腾,令人作呕的焦肉味无孔不入,步跋子们垂死挣扎发出的非人嘶吼汇成一首来自九幽炼狱的绝望挽歌!
刚才还气势汹汹、如同战象般不可阻挡的攻坚前锋,在这狂暴的火舌与浓烟的吞噬下,如同脆弱的纸人,彻底崩溃、瓦解、化为飞灰!
绝望的惨叫和火焰的咆哮,是这片土地上唯一的旋律!
贡布多吉脸上那残忍而自信的笑容,瞬间僵死!如同戴上了一副拙劣的陶土面具。
座下神骏的青海骢被这冲天的火光、浓烟和恐怖的惨叫惊得人立而起,长声悲嘶,几乎将他掀下马来!
他死死攥住缰绳,手背上青筋暴起,指关节捏得惨白。
他看着自己最宝贝的、耗费无数心血和酒肉养出来的“铁熊”丹增和他那支横扫高原、无坚不摧的精锐步跋子,在短短几个呼吸间,就被那炼狱般的火焰无情地吞没、扭曲、化为焦炭,心口如同被一柄无形的万斤巨锤狠狠砸中!
那不是战死沙场的英勇,而是被烈火活活烧死的、最痛苦的炼狱酷刑!
是对他贡布多吉,对一个自诩为高原雄鹰的武将,最大的讽刺和无法洗刷的耻辱!
他脸上的肌肉因极致的愤怒、无法置信和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而剧烈地抽搐着,钢针般的虬髯抖动着,握着刀柄的手指骨节捏得“咯咯”作响,几乎要将那镶嵌着宝石的刀柄生生捏碎!
“魔鬼!魔鬼!你们用了什么邪术?!卑鄙的汉狗!懦夫!只敢耍这种下三滥的妖法!!”他歇斯底里地咆哮着,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充满了狂暴的怒火和怨毒,却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颤抖。
他猛地想起磨盘原方向那早已沉寂多时的鼓声,未知的战况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悄然缠绕上他的心脏,带来阵阵寒意。
粮道被断,松赞赞普那雷霆万钧的手段…想到此,一股比涪水还要冰冷的寒意,瞬间盖过了满腔的怒火,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前方那燃烧的炼狱和车阵后沉默的刀枪,此刻在他眼中,仿佛化作了吞噬一切的无底深渊。
车阵之后,望台之上。
浓烈刺鼻的焦臭味和血腥气被山风裹挟着,一阵阵扑向车阵后的唐军阵地。
火光映照在张小虎棱角分明的侧脸上,那道疤痕如同活物般跳动着。
他那只独眼,如同最冷静的猎手,穿透火焰和烟雾,精准地捕捉着吐蕃军阵后方主将旗下贡布多吉那瞬间的失态和暴怒。
“头儿,火油…快见底了!”山猫子不知何时又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望台下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嘶哑和焦虑,仰头急报。
他脸上沾着黑灰,一只眼睛被烟熏得通红。
张小虎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死死锁在远处那面狂乱挥舞的牦牛尾大纛上,声音低沉而稳定:“慌什么。火,是烧给活人看的。贡布多吉的心,已经被这把火烧乱了。”
他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弧度,如同刀锋出鞘,“传令各队,长枪稳住!刀盾手预备!‘蝎子弩’换破甲重箭,给我盯死他们后排的军官!尤其是那个穿金甲的!准备迎接下一波…他们快疯了!”
仿佛印证着他的话,谷外,贡布多吉的咆哮声再次撕裂了喧嚣,带着一种穷途末路般的疯狂,甚至压过了火焰的嘶吼:“吹号!全军!给我压上去!踩灭这些虫子!踩过去!后退一步者,诛全族!!”
凄厉的牦牛号角声如同垂死野兽的哀鸣,穿透烟尘,带着无边的杀意和绝望,再次响彻整个涪水河谷。
葫芦口的血与火,远未终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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