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账号”行至第三日,江面上起了层薄雾,远处的芦苇荡像浸在牛乳里,影影绰绰看不真切。杨明汐正对着船头的茶罐琢磨——王启年特意备的雨前龙井,冲泡时却总飘着股淡淡的腥气,像是混了江底的淤泥。
还有,明明骑马一天多一点,最多两天就可以到江南,他却安排了水路,时间至少要延迟三天,不过差不多可以把整个江南府绕一圈。
不过,本来就是去看“漕运”,不走水路就不能清楚的知道每一个细节。
杨明汐正想的出神,一个突兀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
“汐儿你看!”晚儿突然指着船尾,“那艘乌篷船跟了咱们一路了,从通州码头就没甩开过。”
唐家航在一旁宠溺的看了晚儿一眼,“晚儿,你别总是汐儿汐儿的叫,她是幺舅母,幺舅听到会不高兴的。”
杨明汐:……
晚儿……
杨明汐抬眼望去,薄雾里的乌篷船悄无声息,船檐下挂着串风干的河蚌壳,风一吹叮当作响。她指尖在算盘上敲了两下:“唐大人,去问问船家,这水路往江南去,是不是常遇着挂河蚌壳的船?”
唐家航刚转身,舱内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
账房先生打扮的老者捧着个破碗直哆嗦,碗底沉着几片碎瓷,拼起来竟是个“赵”字。
“对不住对不住,”老者慌忙去捡,袖口却滑出半枚铜令牌,上面刻着漕运码头的火漆印,“老眼昏花,手滑了……”
杨明汐瞥见令牌背面的刻痕——与账册里“赵三”名下记的码头暗号分毫不差。
她突然笑出声,抓起茶罐往碗里倒了些茶水:“老先生手抖得厉害,怕是舟车劳顿吧?尝尝这龙井,王大人特意备的,说是能安神。”
茶水刚注满,碗底的碎瓷突然浮起来,在水面拼出个“十五”。
“十五……”晚儿喃喃道,“账册上说赵三每月十五往李府送木箱。”
“不止。”杨明汐盯着那碗茶,水面浮着的茶沫正慢慢聚成个“盐”字,“这茶里的腥气,不是江泥味,是海盐混着桐油的味道——二十船盐变石头,怕是被人用桐油浸过的石块调了包,沉进江底了。”
话音未落,船身猛地一晃。
那艘乌篷船突然加速靠过来,船头立着个戴斗笠的汉子,手里抛着个油布包:“王大人托我给杨姑娘捎样东西!”
油布包落水时溅起的水花里,杨明汐看清汉子腰间的玉佩——竟与陆锦棠给她的那枚一模一样,只是上面刻的“摄”字被凿去了半边,露出底下模糊的“李”字。
“是李嵩的人?”唐家航拔刀就要上前,却被杨明汐按住。
她弯腰捞起油布包,里面裹着半张漕运地图,红笔圈着处浅滩,旁边写着行小字:“赵三昨儿死在盐仓,手里攥着串河蚌壳。”
“看来王启年没骗咱们。”杨明汐将地图折好塞进袖中,望着渐渐驶远的乌篷船,突然对着江面喊,“告诉李大人,十五的月亮,我替他‘照’着!”
船尾的老者不知何时不见了,舱内的茶碗里,那“盐”字已被茶汤浸得化开,只剩些浑浊的沉渣,像极了京城账本上没算清的糊涂账。
杨明汐摸着袖中的算盘,指腹碾过冰凉的算珠。
雾色里,她仿佛看见王启年在刑场时的眼神——那哪是算计,分明是把江南这潭更深的水,连同他藏了多年的棋,一并推到了她面前。
“晚儿,去看看船上的货舱。”她转身往舱内走,金算盘在腰间晃出细碎的响,“我倒要瞧瞧,这‘清账号’拉的,到底是茶,还是别的什么‘好东西’。”
薄雾深处,江水流得愈发湍急,像是有无数双眼睛,正从芦苇荡里悄悄望过来。
“清账号”的货舱比杨明汐想象的要热闹。
她刚掀开舱门,就被一股混杂着桐油、霉味和……桂花糕甜香的气息呛得直皱眉。
角落里堆着十几个大木箱,箱缝里塞着的稻草沾着白花花的盐粒,而正中央的矮凳上,居然坐着个啃桂花糕的小丫鬟,见了人也不慌,反而举着糕递过来:“姑娘要尝尝?这是李府后厨新做的,甜得能齁死人。”
杨明汐没接那糕,指尖敲了敲最近的木箱,听着里面传来“哗啦”的滚动声——倒像是石头相撞。
“这些箱子,是李大人托船家运的?”
小丫鬟舔了舔嘴角的糖渣,眼尾扫过她腰间的金算盘,突然笑道:“姑娘是账房先生?那正好,我们管事说这批货的账算糊涂了,二十箱盐变成二十箱石头,不知该记进项还是出项。”
“哦?”杨明汐挑眉,“那你们管事可真糊涂,石头哪能当盐卖?除非……这石头里藏着比盐金贵的东西。”
她说着抬脚往箱底踹了一下,箱角突然滚出个小布包,解开一看,里面竟是块鸽蛋大的翡翠,通透得能照见人影。
晚儿吓得差点把糖葫芦掉舱底:“这、这石头缝里长翡翠?”
“是有人把翡翠藏进石头缝里。”杨明汐掂着翡翠笑,“二十船盐换石头,原是障眼法,真正要运的是这些宝贝。李大人倒是会做生意,用漕运的船走私,连关税都省了。”
小丫鬟脸上的笑僵了僵,刚要说话,舱外突然传来唐家航的喊声:“幺舅母!那艘乌篷船又跟上来了,这次抛上来个活物!”
三人奔出舱门,就见江面上漂着个竹笼,笼里关着只肥硕的信鸽,腿上绑着张纸条。
杨明汐展开一看,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倒有几分像王启年的手笔:“赵三死前吞了半张盐仓账册,现藏于江神庙香炉下。另:李嵩的小儿子爱偷喝桂花酒,醉了就爱说胡话。”
“这老狐狸,消息倒灵通。”杨明汐把纸条揉成团,正想扔进江里,却被那小丫鬟一把抢过去:“姑娘可别扔!这字我认得,是王大人的伴读写的——他上月还来李府借过砚台,说王大人要练字呢。”
“哦?王大人的伴读?”杨明汐突然想起刑场那亲随说的“银票”,指尖在算盘上噼啪一打,“看来王启年在李府也埋了钉子。晚儿,去把舱里那箱‘石头’打开,咱们给李大人送份‘回礼’。”
晚儿手劲小,找了把斧头才劈开木箱,里面果然是些凿空的石头,空腔里塞满了油纸包。拆开一看,竟是堆银锭子,每锭上都刻着“漕运司”三个字。“这、这是挪用的公款?”
“不止。”杨明汐拿起块银锭掂了掂,“你看这成色,掺了铅,是用来糊弄盐商的。李嵩这是既走私翡翠,又克扣盐价,算盘打得比我还精。”
她说着突然冲小丫鬟扬下巴,“去告诉你们家大人,就说‘清账号’的账房先生算错了数,多出来的‘石头’得还给他,让他亲自来接。”
小丫鬟脸都白了,结结巴巴道:“姑娘别、别开玩笑,我家大人……”
“谁跟你开玩笑?”杨明汐抓起块银锭往舱壁一磕,锭子应声裂开,露出里面藏着的小纸条,“你看,这是他与盐商的密信,说要在江神庙交易。正好,咱们也去凑个热闹。”
正说着,船身猛地一震,竟是那艘乌篷船靠了过来。
船头的斗笠汉子跳上船,摘了斗笠露出张年轻面孔,竟是王启年的儿子王砚!
“杨姑娘,我爹让我来帮忙。”他挠着头笑,“他说你定能算出李嵩的底细,就是脾气太急,怕是要砸人家的场子。”
“他倒了解我。”杨明汐白了他一眼,“你爹欠我的三个月好茶,可得连本带利算上,还得加上你这份——要不是他把我拽进这浑水,我此刻正在京城算我的糊涂账呢。”
王砚从怀里掏出个茶罐,笑得像只偷腥的猫:“我爹早备好了,说这是江南最顶级的雨前龙井,还说……要是您算不清账,就让我把这茶当泻药给你灌下去。”
“他敢!”杨明汐抢过茶罐掂量着,突然笑出声,“不过看在茶的份上,姑且饶他一回。走,去江神庙,我倒要看看李嵩那老东西,怎么跟我算这笔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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