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三天。
Y市的天,像是被捅漏了窟窿,连绵的冷雨淅淅沥沥,将整座城市浸泡在一种湿漉漉、黏糊糊的阴郁里。
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腥气、雨水冲刷柏油路的味道,还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如同铁锈般的沉闷压抑。
梁友的“调研”行程,如同被设定好程序的精密仪器,有条不紊地运转着。他离开了那片被虚幻霓虹包裹的“星月湾”,深入到了Y市更广阔的肌理之中。
陈炜如同一个被上了发条的提线木偶,亦步亦趋地跟在梁友身后半步的位置,脸上那副混合着恭敬与惊惶的僵硬笑容,早已被雨水和疲惫冲刷得模糊不清。
他们去了东郊的农业大县。
泥泞的乡间小路上,梁友穿着那双沾满泥浆的黑色布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湿滑的田埂上。
他蹲下身,毫不在意昂贵的裤脚被泥水浸透,抓起一把湿漉漉的泥土,在指间捻开,凑近鼻尖嗅了嗅。
雨水顺着他花白的鬓角滑落,滴在泥土里。
他问得很细:今年的雨水对春播影响多大?
农资价格涨了多少?
县里推广的节水灌溉项目覆盖了多少亩?
他问得平静,眼神专注,如同一个真正关心农桑的老农,而不是一位高高在上的省领导。
县里的干部们诚惶诚恐地回答着,递上来的数据报表被雨水打湿了边角。
陈炜站在一旁,撑着伞,雨水顺着伞骨滴落在他锃亮的皮鞋上,留下斑驳的水渍。
他看着梁友沾满泥巴的裤脚,听着那些细致到近乎琐碎的问题,心里那根紧绷的弦,莫名其妙地……松了一丝。
也许……真的是来调研的?
他试图说服自己。
他们去了北区的老工业基地。
锈迹斑斑的厂房在雨幕中沉默矗立,巨大的烟囱早已不再冒烟。
空气里弥漫着机油和铁锈混合的、陈旧的工业气息。
梁友走进一家半停产状态的机械厂车间。
巨大的车床蒙着厚厚的灰尘,角落里堆放着废弃的零件。
他用手抹去一台老旧铣床操作面板上的灰尘,露出模糊的铭牌。
他问厂长:厂里还有多少技术工人?平均年龄多大?技术等级如何?有没有想过转型?转型的难点在哪里?
资金?技术?还是市场?
厂长的回答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焦虑和迷茫。
梁友静静地听着,偶尔在本子上记录几笔,眉头微蹙,眼神里带着一种深沉的思索。
陈炜站在车间门口,冷风裹挟着雨丝灌进来,让他打了个寒颤。
他看着梁友在空旷的车间里踱步,背影在巨大的机器阴影下显得格外单薄。
他们甚至去了南边那个以“农家乐”和“生态采摘”闻名的旅游小镇。
雨中的小镇显得格外冷清,石板路上行人寥寥,挂着“暂停营业”牌子的农家乐门前积水成洼。
梁友走进一家还在勉强支撑的民宿,和愁眉苦脸的老板聊了很久。
梁友听得很认真,在本子上记了很多。
陈炜站在屋檐下,看着雨帘如织,听着老板的抱怨,心里却莫名地轻松了一些。
梁友似乎真的只是在关心这些“小事”?
唯独!
没有去那个地方!
智能精密制造产业示范园!
梁友的行程单上,仿佛刻意绕开了那片区域。
无论是陈炜小心翼翼地试探性提议,还是县区干部无意中提到“文市长那边的新园区进展不错”,梁友都像是没听见。
他只是平静地翻看下一个点的资料,或者继续追问上一个点某个被忽略的细节。
陈炜看着梁友那双沾满泥巴的布鞋,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衣襟,看着他专注记录时微蹙的眉头,陈炜心里那个声音越来越响:
也许……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梁友就是来例行公事地看看?
省里领导关心地方发展,不是很正常吗?
至于没去产业园……也许只是行程安排不过来?
或者……梁友根本不想掺和文铭那摊子事?
陈炜紧绷的神经开始松弛。他脸上的笑容虽然依旧僵硬,但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惊惶,却在渐渐褪去。
他甚至开始主动介绍一些情况,试图在梁友面前表现得更“称职”一些。当梁友在某个老旧社区询问危房改造进度时,陈炜还能接上几句,说出几个具体的数据。
他感觉自己似乎……又回到了那个“主持全面工作”的市长位置上?
虽然头顶依旧悬着“暂时”二字,但至少,梁友没有掀桌子的意思?
第三天下午。
雨势稍歇,天空依旧阴沉。
梁友完成了最后一个点的调研——一个位于城乡结合部、因为环保问题被勒令整改的小型造纸厂。
厂区里弥漫着刺鼻的化学药剂气味,污水处理的设备锈迹斑斑。
梁友在厂区里转了一圈,眉头紧锁,问了几个的问题,然后一言不发地上了车。
车队在泥泞的厂区道路上缓缓驶出。
陈炜坐在梁友的专车后排,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梁友的脸色。
梁友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长途奔波后的疲惫。
车队碾过泥泞的乡间小路,溅起浑浊的水花,最终汇入通往高速入口的国道。
次日,天幕沉沉地压着湿漉漉的原野,连绵的冷雨在车窗上拉出无数道扭曲的水痕,将车窗外飞速倒退的、灰蒙蒙的Y市轮廓,晕染成一片模糊而压抑的水墨画。
市委大院门口。
没有鲜花,没有红毯,没有喧嚣的送行人群。
只有几辆黑色的轿车沉默地停在雨幕中,引擎盖在雨水的冲刷下反射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空气里弥漫着雨水、泥土和一种无形的的沉重气息。
陈炜撑着伞,站在最前方。
他看着梁友那辆专车的车门缓缓滑开,梁友的身影再次出现在视线中。
梁友依旧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深蓝色夹克,身形在雨幕中显得有些单薄。他没有打伞,秘书快步上前为他撑开一把黑伞。
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他脚边溅起细小的水花。
他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送行的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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