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灾民抖如筛糠半个字也讲不出来,徐庶剑尖晃动,接连几个人的表现还不如第一个。还是老头壮着胆子解释,磕磕巴巴半天总算说明白缘由。
按照约定匈奴人送来不少绵羊,除了分发羊皮给儿童还制作出不少肉干。入冬以来开始用羊肉混合粮食野菜煮汤,很多老百姓是第一次喝到羊肉汤。肉汤不但能增加热量,在严寒季节还能治病,灾民真拿刘琰当神一样供奉。
可是近来肉干越发减少,反而骨头逐渐增多。骨头砸碎之后熬汤开始还算鲜美,然而刘琰不换新骨头,总这么熬骨头没有油水灾民自然闹情绪:请问肉在哪里呢?是不是得了名声就舍不得放肉?
大灾之年都不容易,灾民有情绪也能暂时理解,说到这老头一指远处粥棚:“那些胡人可顿顿有肉啊,这不公平!”
“胡人吃肉!”徐庶脸色阴沉,紧握佩剑的手在微微发抖。
一众灾民红着眼睛哭道:“肉渣野菜汤混着粗糠,香着呢。”
徐庶下意识脱口而出:“不是烤肉吗?”
灾民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老头凑上跟前低声说道:“只有刘琰才能吃烤肉吧?”
“刘琰吃烤肉?”徐庶也是随口一问。
老头晃晃眼珠,他也不能确定:“都说有一百零八道菜,她每天要用奶洗澡,喝的都是蜂蜜和甜酒,强迫上百灾民伺候她一个人。”
“你亲眼得见?”
老头脖子一缩:“没有肉吃我哪里还走的动?都说她在黄白城地下建有宫殿,她有钱能买下整个天下,淇园都是她的,在地底建一座宫殿不稀奇。”
“她那么有钱还贪图我等收入,这算不算为富不仁?”
“你当她的钱怎么来的?都是贪没的百姓血汗。”
“都听过她的名声,大汉最大的贪官佞臣,不要脸的狗东西靠舍身得来官位。”
“我看救灾是假,贪图虚名才是真。”
“身为宗室竟然认匈奴单于作儿子,大汉的脸都给她丢尽啦。”
老头赶紧阻止众人叽叽喳喳的胡闹,磕头讲话口吻极尽谦卑:“肉不肉的我等不介意,都是良善晓得感恩的道理,不求别的只求好歹一碗水端平。”
徐庶转头看向其中一个灾民:“方才你讲刘琰认单于作儿子?”
“对,代价只是两千只羊,您说这不是作贱国家嘛!”
“还有毛毡和粮食。”旁边一人补充道。
灾民冷哼一声,家国情怀瞬间涌上心头:“这不是犯错的理由,给胡人宗室身份我等大汉子民脸上无光啊!”
徐庶点点头表示完全明白了,现在还有一个问题需要解答:“那些看守粥棚的胡人知道你们有情绪吗?”
提到胡人一众灾民忽然相视大笑:“胡人土鸡瓦狗不敢拿大汉子民怎样,我等允许他们救援就算舍出天大面皮。”
这还是徐庶第一次见到民不惧兵,知道里面必定有事,正要继续询问老头出言解释:“您别听他们吹牛,胡人不搭理咱们不是因为怕老百姓。”
徐庶被勾起兴趣忙不迭开口:“那是为何?”
老头眼神不停四处张望,似乎是生怕被偷听去一样:“灾民给大族出工得利,她指望搜刮我们那点收入才不敢翻脸。”
徐庶恍然大悟一般点头,大概了解清楚状况,暂时没什么其他疑问便起身告辞。他想走灾民可不愿意,磕头如捣蒜一定要徐庶给个准确答复。
父老乡亲生存不易,对任何事抱有怀疑都有情可原。社会的现实令人无奈,徐庶没有完美的解决办法:“大家都是猜测没有真凭实据,本官还需要沿途多多了解,至于少收你等的劳动所得本官愿尽力而为。”
老头分开众人老泪纵横:“只求上使保证一句,等救灾过后严惩刘琰。”
“如何严惩?”徐庶想听听乡亲们对惩处贪官的建议。
灾民们眼中含泪双唇颤抖,一个接一个高举双臂眼含热泪激动怒吼:“弃市!”
整片天空都回荡着人民的欢呼,牛马不再感到饥寒,奴隶内心充满勇气,此时此刻匹夫之怒震撼天地。世间能遏制这滔天怒火的只有一样——吃食。
上天正在观看异象震撼却戛然而止,远处出现几个胡人点燃柴火搅动大锅。弥散的骨头汤味如同号令,灾民们静悄悄的,排着整齐有序的队列领取饭食,寒风中只剩徐庶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原地。
唐翔正在船舱接见一位壮硕的汉子,徐庶回来一声不吭,坐在角落心事重重的模样盯着舱壁发呆。
唐翔笑着打趣:“乡亲们日子过的苦,这是家妹事情没办好啊。”
徐庶没搭理他,换了个方向继续盯着眼前的木板琢磨事。
唐翔似乎见怪不怪,指着壮汉介绍:“这是咱的家将伍习,负责万年县一带赈灾,元直可有什么要问?”
徐庶不客气的上下打量一阵,鼻孔里冷哼出声:“自家公子被羞辱谩骂,你就泰然处之?”
伍习脸色铁青咬着牙没吭声,唐翔收敛笑容替他回应:“家妹严令不许干扰。”
“这种命令怕是无效。”徐庶面色嘲弄表情不屑。
这个理由糊弄白痴还可以,现实不是小说一个设定就封死逻辑。违抗军令得分什么事,下属杀死几个百姓博得领导满意不新鲜,因为收益巨大,所以违抗军令的风险值得冒。
还有一点徐庶没有明说,古代军队的组织力依赖个人威望,弱者诋毁强者会扰乱军心,任何一个忠心的下属都不允许。因为杀死弱者处罚下属结果更严重,再不会有人选择忠诚,人心全失军队将彻底溃散。
对于眼前的状况唐翔也找不到合理的解释,索性直言相告:“没有军士违令,因为军队明白她付出很多,老百姓越不理解军队越忠诚。”
“还有这种道理?”徐庶有些想笑。
过去应该有很多人和徐庶的反应一样,对此唐翔报以苦笑:“百姓出工干活换取粮食,她贪污这些粮食当然要容忍百姓骂几句。”
徐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这么荒唐吗?都说刘琰学过《京氏易》精神就不正常,现在看来应该确有其事。不过转念一想,这不该用精神不正常来解释,刘琰绝对疯了,不但得不到百姓支持,军队也要嘲笑她脑子进水。
伍习声音发颤显然很悲痛:“说没贪污百姓也不信,没能力一个个带着去看,爱说就说吧反正我们问心无愧。”
感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徐庶思索一阵沉声询问:“营地周围不见军马,按说这个时节野外没有草场,你等军马如何饲养?”
伍习红着眼眶半响才讲话:“军马都给灾民吃啦,他们没告诉你锅里那些不是羊骨头?”
要趁着入冬之前宰杀绵羊,羊肉可以晒干长期保存,羊骨头放不了多久就会臭,怕人吃后生病干脆掩埋处理。灾民有十几万,两千只羊吃的一点不剩军马也早就杀光,军队不能靠粗糠和野菜保持体力总要留下一些肉,所以灾民们只好喝马骨头汤。
“军队就没有一点怨言?”徐庶始终想不通这一点。
“有怨言的人都离开了,剩下的都没有怨言。”伍习说完盯着桌面兀自发呆。
徐庶恍然大悟,原来这么个老百姓越不理解军队越忠诚,不忠诚的人都跑光了,剩下的可不就是忠诚的嘛。
唐翔抹去眼泪颤声说道:“都说她建有好几处宫殿,你该仔细找一找。”
伍习突然低头捂住脸,抽泣中依稀能听出反复在说同一句话:“宫殿非常辉煌。”
万年县距离黄白城不到六十里,走水路一天一夜就能到。黄白城规模不大名气却不小,当初李傕就被关中军阀联合绞杀在这里。这里的情况和万年县相似,灾民的毡房同样围绕城市,青壮年进城出力气换三餐和酬劳,老弱留在城外喝骨头汤拌粗糠。
想见刘琰本人还要朝南走二十里,她在白渠南岸另一处营地。这处营地规模很小,都是孤寡老人和失去父母的儿童。走不多远就看见刘琰的毡房,人进去都直不起身,好在毛毡破口用破布挡住不至于四处漏风。徐庶不由满心疑惑,放着黄白城温暖的府邸不待,干嘛要跑到荒郊野外住毡房?
一个硕大的黑煤球滚到近前给徐庶吓了一跳,还没等躲开就听煤球开口讲人话:“老爷您可来啦。”
徐庶可算看清楚这是一个人,此人本来就生的黑,圆滚滚的肚子一双小短腿,蓬头垢面可不就像个煤球嘛。
唐翔从袖口里摸出两根鸡腿:“和奕耶于分了,你俩吃完回一趟黄白城,船上还有很多都取来。”
“得嘞。”煤球答应一声,刚转身又被唐翔拉住:“这回吃点就得了啊,学学奕耶于别吃什么都没够。”
又是标志性的傻笑加挠后脑勺,逗笑领导檀拓就开心,咬着鸡腿掀开毡房一角:“老爷您等等,我先进去通禀。”
“没有侍女吗?这合适吗?”徐庶看一眼毡房又看一眼唐翔,满脸不可思议。
“还真有,我前后也送过两个美人。”唐翔笑着解释。
徐庶疑惑道:“人呢?”
唐翔两手一摊:“吃惯细糠受不得野菜,跑进城伺候大户去了。”
“就放任她们逃跑?抓回来呀。”徐庶手按剑柄眼看压不住火。
唐翔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她说是跑了,实际上换成粮食救灾用啦。”
毡房再次掀开一角,檀拓探出脑袋一脸谄媚:“两位老爷,请让一让放咱出去,毡房太小挤不下四个人。”
毡房里不敢生火烛,也没有灯可点,刚伸进头差点没给熏出来,浓重的骚臭带着刺鼻的咸腥说不出具体什么味道。来都来了怎么着也的见一面,徐庶深吸一口气捏着鼻子猫腰冲进去,刚迈两步就听见唐翔一声惨呼:“徐元直你踩我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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