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琰慢慢爬回去,倚靠木桩面色颓然:“我承认你讲的有道理,从来到这世上就是这样,不断撕裂缝合再撕裂再缝合,我清楚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我踌躇满志我肆意发泄,我无助堕落我纠结反抗。”
刘琰笑着拍了拍大腿:“我没后悔,后悔也没用,我不偷不抢卖自己肉来换,我骄傲,我开心,我哭,我喊,我吼我叫!大家都来看啊,我给自己卖了个好价钱。”
双手捂住脸庞,沙哑的声音里判断不出是笑还是哭:“我的肉干净,得到的却臭不可闻,交易本身就肮脏,从里到外都臭,闻不到香甜就以为本就没有香甜。谁敢评论?谁敢质疑?他敢!我特么弄死他。”
“我有权利对吗?我有威望对吗?我有这本事对吗!我不觉得有错,我从不忏悔,高尚本身就存在悖论,虚伪的怜悯让我恶心,有人倾慕就有人嫉妒,世间没有完美的道理,就跟今学一样都是狗屁。”
“我想站着,谁不想站着?可你看。”刘琰抬手指向毡房屋顶:“大家都站不起来,不想顶破保护死在寒风里那就跪下爬。”
刘琰痛苦呻吟,像是受过多大委屈:“跪下爬有错吗?”
“其实有很多人纠结,刘玄德,曹孟德,很多人都生活在矛盾里。”徐庶凝视毡房黑暗的棚顶,沉默一阵后吐出一口浊气:“攀登高峰总要弯腰行进,等你站在最高处,等你有了能力再来解决也不失一个好方式。”
刘琰苦笑摆手:“你在攀登的同时别人也一样没落下,你一个人站在最高处,身下是茫茫无际的既得利益者。世祖皇帝试过改变,没用,改变只会引来更深重的灾难,受苦的还是底层挣扎的老百姓。”
唐翔面朝东方拱手:“幸亏世祖皇帝及时纠正失误,那可是盛世为什么要改变?”
“盛世?那不过是压在底层血肉上的壮丽楼阁,不管是什么出身,不论口号喊的多漂亮,上位的目的就是压迫,一个集体压迫其他集体。”
“我在许昌争过,在河北争过,在大陵我成功了,成功能带来什么?我告诉你,成功能让你看见真实,不过空中楼阁上一颗椽子,脚下血肉腐烂逐渐消散。”
“那个夜晚我回头看过薄城,那是令人绝望的巍峨,出来的人会被杀头,留下的人等着慢慢饿死。尸体桥就在那摆着没人敢于跨过,一块石头砸上去溅出恶臭的汤汤水水。”
“勇敢的人先消失,懦弱的人在庆幸中慢慢等待死亡,乱世如此盛世亦如此,我不知道究竟是谁负重前行,我只清楚岁月静好永远轮不到牛马。”
刘琰说完直接躺下,她感觉很累,不是身体的疲惫而是精神几近崩溃。
“当真不能改吗?”徐庶探身问道。
刘琰抬起没有受伤的腿,脚趾在阳光下透射粉红,一圈金色光晕弥漫在脚趾周围,随着脚趾摆动光晕越发弥散:“我得到过一双木屐,时间太久忘记丢在哪里。可能在黄河边,也可能是幽州,脑子里隐约有些印象,似乎求学时还见过。”
“什么木屐?”唐翔一点印象都没有。
“苦命木屐,一辈子都苦命下一代也苦命,一代一代都苦命。有人用小刀去改,最后得到的却是死亡。”刘琰忽然来了精神,坐起来朝唐翔伸出手:“买个新的送我吧。”
唐翔一听脸色就白了:“别胡言乱语,咱家天命贵胄不许穿那个!”
刘琰嘟起嘴貌似不服气:“天命贵胄?改不了吗?”
唐翔板起脸正色道:“上天注定一辈子都贵命,下一代也是贵命,千代万代都是贵命!”
刘琰叹口气:“知道吗,他们篡改今学典籍我一点不心疼,因为他们不知道,今学的核心归根到底只有两个字。”
徐庶和唐翔同时瞪大眼睛,屏气凝神等待接下来的话,这副样子给刘琰逗笑了,指着脑门开口道:“思考,用心独立思考。”
唐翔顿时泄气,晃着脑袋对徐庶说道:“学的太多太杂,脑子有时候就会乱,这就是她患得患失的原因。”
刘琰突然想起什么,顺手拍打脑门:“想起来了,和素纱襌衣一起放在柜子里,那是我爹的宝贝只有我能穿。对,该是逃出许昌时忘记带上。”
“单说朝廷里,我爹和我哥耍的都是真性情。不像其他虚伪的药罐子,我甚至怀疑他们真正目的是什么?”
“独亢怀金朝南行,天栋垂紫西北擎,离乾大有青龙降,公用天子洛阳迎。”说罢刘琰朝唐翔勾勾手指:“我知道你想,我随时都可以,你不怕死的快就成。”
“不像话,不像话!想是烈酒喝多胡言乱语。”唐翔脸色涨红快速爬出毡房,深吸一口新鲜空气回头讲话:“就按元直讲的办,明天,不,现在就走,我去船上安排妥当再来接你。”
刘琰翻身侧卧,等了好一会儿才懒洋洋回应:“我一直在讲真话。”
“不走吗?”徐庶轻声询问。
沙哑的女声似有若无:“帮我。”
“我既然来,自然会帮您大展宏图。”
“不是。”
“另一条路充满荆棘,众叛亲离世人唾骂,没有成功的希望。或许,走不多远就会湮灭,什么都得不到,没有人记得你存在过。在下只怕这是一条。。。。。。”徐庶默默闭上双眼,不想讲出那两个字。
刘琰挣扎着坐起来,凝视对方双眸一字一顿:“我走给自己看。”
“威硕,急不得。”
“我走过很多错路,眼下找到正途却不敢走,我害怕,我需要帮助。”
徐庶声音微微发颤:“什么是正途?”
“心存正念走的便是正途。”
直到此时徐庶才双膝跪地长揖下拜,再抬头神色庄重:“真情在下已然知晓,凡请公子讲一句假话。”
在人和狼一样的环境里,真情实感决定生存的底线,虚情假意决定成就的上限。徐庶不迂腐刘琰也不会矫情:“护社稷于危难,救百姓于倒悬,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船舱隔出一间小屋,里面铺满柔软的丝绸,再撒上西域香水,除了一大桌丰盛的肉食,还准备好一个大澡盆。估计刘琰在贱民堆里忍饥挨饿,脑子里的水冻成了冰,唐翔露胳膊挽袖子打算亲自出手给老妹彻底秃噜干净,连带那些杂七杂八的妄念一起冲走。
一来一回就到了晚上,得知刘琰不走唐翔急的跳脚:“曹军进关中肯定要通过郑白渠运送军粮,黄白城是必争之地,你在这等曹操来杀吗?!”
唐翔吼完看向徐庶:“你就没劝阻?”
徐庶低头拱手:“此为在下之谋。”
“曹操一定会杀死她!一定会!”唐翔想不明白有什么理由让刘琰冒险,纯属送死还看不到任何收益。
“曹公很可能痛下杀手,对此在下有八成把握。”
唐翔气的头顶冒烟:“她不正常,你也跟着一起胡闹吗!?”
“公子很正常,在下也没胡闹,这一步迈出后路豁然开朗,再不会有羁绊困扰。”
唐翔四处找刀,嘴上也没停:“徐庶你说清楚,后路不是河东吗?咋还有别的后路?”
“公子不缺后路,公子缺的是方向,人活着不该只想能得到什么,活着总要有些意义。”
“放特么屁!人活着就是为了自己,健康,财物,奋斗,都是为了更好的享受生活,要不然活着有什么意义?”
不知道什么时候,刘琰一瘸一拐走到两人身后:“人活着本身就是意义,看不到,不明白是因为没能弄清楚为什么而活。”
这个答案超纲,唐翔不想浪费时间探求背后的含义:“我不管你有什么目的,我就清楚去河东两全其美。就像徐庶说的那样,不需要按照关中人设想的去做,我们做好自己一样能达成目标。”
“张燕随时可以进太原协防。”
“他不敢让张燕掺和进来!”唐翔不再压抑情绪对着两人大吼:“太原本身就是汾河补给线的一环,到时不需要你主动断,曹操自己就会撑不住!”
刘琰摇头否定:“我有信心守住玉璧,坦白说我也有信心守住河东,因为河东紧邻西河,张燕去太原不过给我增加些麻烦,但我还是不会去。”
“不是你啥意思?”
“河东有几十万老百姓,关中有几十万灾民,还有大族的粮囤,依靠这些粮囤生存的部曲比灾民还多,有人手里都有粮食有人本身就是粮食。”
唐翔等了半响才开口:“就这个原因?没了?”
“就这个原因,没了。”
“疯了,都特么疯了。”唐翔始终没有找到刀砍死徐庶,枯坐一阵开口问道:“你那把思召在什么地方?”
“送我一双新木屐吧。”
“大冬天穿什么木屐?我问你思召宝刀在哪?”
“换酒喝掉了。”
“贱人!”唐翔抬起手一巴掌打下去。
刘琰倒在地上一句话没说,唐翔紧闭双眼神色懊悔,走出几步突然停住,再讲话带着浓重的鼻音:“回头买双新木屐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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