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零三章: 晨光里的补丁
一
清晨的薄雾还没散,电子厂的铁门就被推开了。李渊穿着洗得发白的旧作训服,手里攥着串钥匙,是王厂长昨天塞给他的——保安室的、仓库的、配电房的,钥匙环上还挂着个褪了色的红绸子,是当年工厂效益最好时,工会发的纪念品。
“李哥,早啊!”传达室的老张头正用抹布擦着玻璃,窗台上摆着盆仙人掌,刺上还挂着昨晚的露水,“王厂长说让您先熟悉熟悉环境,我把厂区平面图放您桌上了。”
李渊点点头,目光扫过厂区的宣传栏。最上面的“先进员工”照片已经泛黄,第三排左数第二个是瘸腿老汉,那时他还没瘸,穿着崭新的工装,笑得露出两排白牙。照片下面贴着张通知,用歪歪扭扭的毛笔字写着:“今日起,食堂供应免费早餐,馒头管够”,落款是“临时管委会”。
保安室的桌子上,除了平面图,还有个搪瓷缸,上面印着“劳动最光荣”五个字,边缘磕掉了块瓷。李渊拿起缸子要去打水,却在桌角看到个熟悉的图案——是用刻刀浅浅划的狼头,和他当年在部队水壶上刻的一模一样。
“这缸子是前保安队长的,”老张头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进来,手里捧着个保温桶,“他说您肯定认识这狼头,让我务必给您留着。”
李渊的指尖在狼头图案上摩挲,突然想起十年前在边境线,他和老战友分食最后块压缩饼干时,对方的水壶上就刻着这样的狼头。后来那人在扫雷时没了,只留下个水壶,被他带回了国。
“他在哪?”李渊的声音有些发紧。
老张头把保温桶放在桌上,揭开盖子,里面是六个白胖的馒头:“上周去南方治病了,说等您在这儿扎下根,就回来跟您喝两盅。”
蒸汽从保温桶里冒出来,模糊了李渊的眼。他拿起搪瓷缸,转身走向茶水间,晨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的背影上,把旧作训服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通往过去的路。
二
苏瑶送李阳李悦去学校后,没直接回家,而是往菜市场拐了个弯。张婶的菜摊前围满了人,她正举着杆秤,大声吆喝:“新鲜的荠菜,刚从地里剜的,包包子包饺子都香!”
“给我来二斤。”苏瑶把布袋递过去,目光落在张婶胳膊上的淤青上——是昨天总公司的人来闹时,被推搡撞的。
张婶麻利地称好荠菜,往布袋里塞了把香菜:“昨晚你家老李给我家那口子打电话了,说工资这周准到账。”她压低声音,往苏瑶手里塞了个热乎的煮鸡蛋,“我那口子说,前保安队长是老李的老战友,当年在部队救过老李的命。”
苏瑶的指尖捏着热鸡蛋,突然想起李渊后背的伤疤,像条丑陋的蜈蚣。他总说是训练时不小心摔的,现在想来,怕是没那么简单。
“对了,”张婶朝菜市场入口努努嘴,“王厂长的闺女来了,说要谢谢您家老李,拎了筐草莓,正搁那边等着呢。”
王厂长的闺女叫王萌,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扎着高马尾,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运动服,手里果然拎着筐草莓,红得像团火。看到苏瑶,她赶紧把草莓递过来:“苏阿姨,这是自家大棚种的,您尝尝。”
苏瑶接过草莓,指尖触到筐沿的毛刺,像扎在心上:“你爸昨晚没回家?”
王萌的眼圈红了,低头踢着脚下的石子:“他在厂里守着那批芯片呢,说那是工人的血汗钱,不能再出岔子。”她突然抓住苏瑶的手,掌心全是汗,“阿姨,我爸说,当年您家老李在边境救过他,是真的吗?”
苏瑶想起十五年前,李渊突然失踪了三个月,回来时瘦了十几斤,怀里抱着个军用包,里面全是药。后来王厂长带着家人来道谢,说李渊从炮火里把他拽了出来,自己却被弹片划伤了腿。
“都是过去的事了。”苏瑶把草莓往王萌怀里推了推,“快回去吧,你爸该等急了。”
阳光穿过菜市场的顶棚,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苏瑶拎着荠菜往家走,布袋勒得手指生疼,却觉得心里踏实——原来那些他没说的过往,都藏在别人的念叨里,像颗颗饱满的种子,在岁月里发了芽。
三
李阳在课堂上总走神,目光忍不住往窗外瞟。操场边的槐树下,站着个穿工装的男人,是电子厂的焊工老王,也就是张婶说的那个等着工资做手术的工人。他今天没来讨薪,只是站在那里,望着教学楼的方向,手里攥着个皱巴巴的作业本。
下课铃响的瞬间,李阳抓起书包就往外跑。老王看到他,赶紧把作业本往身后藏,却还是被李阳看见了——封面上写着“王小花”,是他的同班同学,昨天还因为没交学费,被老师叫到办公室。
“王叔,您来给小花送作业本啊?”李阳把书包往肩上一甩,露出里面的桃木书签,这次刻的是“希望”两个字。
老王的脸一下子红了,手在衣角上蹭来蹭去:“我……我路过,顺便给她捎过来。”他的目光落在书签上,突然想起昨晚在厂里,李渊给他看的工资表,上面的数字不多,却足够给小花交学费,还能省下些买药。
“我爸说,下午就去银行给大家发工资。”李阳把“希望”书签递过去,“这个给小花,她说过喜欢您家种的向日葵。”
书签上的刻痕很深,老王捏在手里,像捏着块烙铁。他突然蹲下身,一把抱住李阳,胡茬扎得李阳脖子痒痒的:“好孩子,叔……叔给你磕个头吧。”
李阳赶紧扶住他,闻到他身上的机油味,突然想起父亲的味道。“王叔,我爸说,大家都是一家人,不用客气。”他挣开老王的怀抱,往教学楼跑,“我去叫小花出来!”
老王站在原地,看着李阳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突然捂住脸,肩膀一抽一抽的。晨光落在他的工装上,把补丁照得清清楚楚,那是苏瑶前几天偷偷给他缝的,针脚密密匝匝,像片温暖的阳光。
四
李渊在仓库清点芯片时,手机突然响了,是个陌生号码。他按下接听键,里面传来个沙哑的声音:“是李队长吗?我是前保安队的老周,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跟您说。”
“你说。”李渊的手按在个密封的纸箱上,上面印着“精密仪器”,但他凭手感就知道,里面装的不是芯片。
老周的声音带着哭腔:“总公司老板的侄子昨晚潜进了厂区,说要偷那批芯片去抵债。我……我没拦住,被他推倒在地上,现在腰还直不起来……”
李渊的目光扫过仓库的监控探头,发现有三个是坏的,正对着堆放芯片的角落。“你在哪?”他的手摸向腰间,那里别着把电工刀,是老张头给他的,说防身用。
“在……在配电房,他说要是我敢声张,就把整个厂区的电都断了……”老周的声音突然拔高,“他来了!李队长,救……”
电话被挂断了。李渊抓起电工刀,转身往配电房跑,军靴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咚咚的响。路过食堂时,他看到王厂长正和几个工人往保温桶里装馒头,蒸汽缭绕中,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
配电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声。李渊推开门,看到个染着黄毛的年轻人,正用扳手砸配电箱,旁边的老周捂着腰,疼得龇牙咧嘴。
“住手!”李渊大喝一声,电工刀在手里转了个圈。
黄毛转过身,脸上带着狞笑:“你就是那个新来的保安?敢管老子的事,信不信我让你横着出去!”他举起扳手就朝李渊砸过来,动作又快又狠。
李渊侧身避开,电工刀顺势抵住黄毛的手腕。他没下狠劲,只是用了巧力,黄毛的扳手就掉在了地上。“芯片在哪?”李渊的声音像结了冰。
黄毛的脸瞬间白了,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身手会这么好。“在……在仓库最里面的铁柜里,我……我也是被逼的,我叔欠了高利贷……”
李渊没说话,拽着黄毛的衣领往仓库走。老周挣扎着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嘴里不停地念叨:“造孽啊,好好的孩子,怎么就学坏了呢……”
阳光透过仓库的天窗,在地上投下个亮斑。李渊打开铁柜,里面果然放着个黑色的背包,装着半袋芯片。他把背包扔给王厂长,后者刚好带着工人赶过来。
“报警吧。”李渊松开黄毛,转身走向保安室,“剩下的,交给警察处理。”
黄毛瘫坐在地上,看着李渊的背影,突然想起小时候,父亲也是这样高大的背影,只是后来父亲迷上了赌博,家就散了。
五
傍晚的霞光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电子厂的食堂里,挤满了人。老王给每个人端上碗热腾腾的饺子,是苏瑶带着几个女工包的,荠菜馅的,透着股清香。
李渊坐在角落的桌子旁,面前摆着碗饺子,还冒着热气。苏瑶坐在他对面,正给李阳李悦夹饺子,兄妹俩吃得满嘴是油,像两只小馋猫。
“王叔说,等他做完手术,就教我焊电路板。”李阳咽下嘴里的饺子,举起手里的“希望”书签,“他说这上面的狼头,跟我爸水壶上的一样。”
李渊的手顿了顿,筷子上的饺子差点掉下来。他看向苏瑶,发现她正望着自己笑,眼里的光比窗外的霞光还亮。
“前保安队长打电话来了,”苏瑶给他夹了个饺子,“说病好得差不多了,下个月就回来,还说要跟你较量较量,看看谁刻的书签好看。”
李渊笑了,拿起筷子,夹起个饺子放进嘴里。荠菜的清香在舌尖散开,混着家人的笑声,像杯醇厚的酒,熨帖了所有的过往。
窗外的操场上,几个孩子在追逐打闹,其中就有王小花,她手里举着李阳送的“希望”书签,在霞光里跑着,像只快乐的小鸟。老王站在操场边,看着女儿的背影,突然抹了把脸,不知道是汗还是泪。
食堂的灯亮了,暖黄的光洒在每个人的脸上,把皱纹里的风霜都照得温柔了些。李渊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明白,所谓的兵王,不是能打赢多少仗,而是能守着这样的烟火气,让每个普通人都能安心地吃顿热乎饭,让每个孩子都能笑着长大。
他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喝了口热水,“劳动最光荣”五个字在灯光下闪闪发亮。缸子上的狼头图案,好像也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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