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昀抱着星盘往灶房跑,竹编的盘沿磕着膝盖也没察觉。张婆婆正蹲在灶前添柴,火光把她的白发映得发亮,听见脚步声回头时,手里还捏着根吹火筒。
“婆婆,您看这个!”灵昀把星盘往灶台上一放,星砂粉被火烤得微微发烫,刚才画出的轨迹边缘卷了点焦边,反倒更清晰了。“参宿这里的结,比旧星图上的歪了半寸,天枢星的青气也怪得很,不像要下雨的样子。”
张婆婆放下吹火筒,枯瘦的手指在星盘上慢慢划着,指尖带着柴火熏出的焦痕,划过那道打结的轨迹时顿了顿:“你再说说,昨夜看参宿的时候,是不是觉得那颗‘参宿四’比往常暗了点?”
灵昀一愣:“您怎么知道?我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它周围好像裹了层灰蒙蒙的气,不像别的星星那么透亮。”
“不是眼花。”张婆婆起身往屋外走,灵昀赶紧跟上去。天边已经泛出鱼肚白,参宿还挂在西南方的天空,那颗红超巨星果然透着股没精打采的暗,像蒙了层薄纱。“这气不是天上的,是地上的。”
张婆婆指着远处的山坳:“那边的老林子,前几日是不是有人在砍树?”
灵昀想了想,点头:“好像是镇上的王掌柜,说要拓个新炭窑。”
“这就对了。”张婆婆的声音沉了沉,“参宿对应着西南方的山林,它发暗,是林子的精气被惊动了。至于天枢星的青气……”她抬头看了眼北斗,“那是山里的水汽被砍树的动静搅得乱了,算不上真的风雨,倒是得防着林子里的石头松动,过几日怕是有小滑坡。”
灵昀低头看着星盘,忽然觉得那些冰冷的星砂粉好像活了过来——原来星星的动静,从来都不是孤零零的,地上的一斧一凿,都会悄悄告诉它们呢。
“那……我去跟王掌柜说一声?”
张婆婆拍了拍他的肩膀,指尖的温度透过布衫传过来:“去吧。记住,看星象不光是抬头看天,还得低头看地。天上的星轨弯了,地上的路说不定也跟着变了呢。”
灵昀抱着星盘往镇上跑时,晨光已经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星盘里的星砂粉在阳光下闪着细光,像撒了把刚从地里刨出来的碎金子。
灵昀找到王掌柜时,他正指挥着伙计往马车上装新伐的木料,斧头砍过的树桩在林边歪歪扭扭地摞着,断口处还渗着黏腻的树汁。
“王掌柜,这林子不能再砍了。”灵昀把星盘往木料上一放,指着参宿的轨迹给人看,“您看这星象,参宿发暗,是山林在警示呢,再砍下去怕是要出乱子。”
王掌柜叼着烟杆,瞥了眼星盘,嘴角撇出个笑:“小娃娃懂什么?这木头烧炭能卖好价钱,天上的星星管得着地上的营生?”说着挥挥手,让伙计继续搬。
灵昀急得脸通红,蹲下身捡起块树皮,指着上面细密的纹路:“您看这树皮,往年这个时候都是油亮的,今年都发皱了!还有林子里的溪水,是不是比上个月浅了?这都是林子被伤着了呀!”
正争着,山坳里忽然滚下几块碎石,“哗啦啦”砸在马车旁,惊得马直打响鼻。王掌柜的烟杆“啪”地掉在地上,脸色白了白。灵昀趁机把张婆婆的话复述了一遍,连星砂粉卷边的细节都没落下。
王掌柜盯着滚落的碎石,又看了看林边蔫头耷脑的野草,忽然跺了跺脚:“罢罢罢!不砍了!”他冲伙计喊,“把木料卸下来,咱回!”
灵昀松了口气,抱着星盘往回走时,看见林子里的松鼠窜上枝头,尾巴扫过叶片,抖落的露珠砸在他手背上,凉丝丝的。他低头看星盘,晨光里,参宿的轨迹好像舒展了些,星砂粉不再发卷,倒泛出点润润的光。
回到村里,张婆婆正坐在门槛上编竹篮,看见他就笑:“星星听话了?”
灵昀把星盘递过去,声音里带着雀跃:“嗯!王掌柜不砍树了,您看这星轨,是不是顺了点?”
张婆婆摸了摸星盘,指尖在参宿的位置轻轻敲了敲:“不是星星听话,是地上的人肯听劝了。”她往灶房喊,“老婆子给你留了红薯粥,快趁热喝,凉了伤胃。”
灵昀捧着热粥蹲在门槛边,看着星盘上渐渐清晰的轨迹,忽然觉得,那些闪烁的星星和脚下的土地,原来一直牵着根看不见的线,而他们这些仰头看星的人,不过是顺着线,把天地的悄悄话传个信罢了。粥的热气模糊了镜片,他抬手去擦,却把星盘上的光也擦在了袖子上,暖融融的。
连着几日,灵昀总在天未亮时就爬起来观星。星盘被他磨得发亮,盘底刻的二十八宿图,每个星宿的边缘都被指尖蹭出了浅白的痕。
这天夜里,他正用竹签比对心宿的位置,忽然发现那颗红超巨星的光晕里,竟裹着点极淡的金芒。“奇怪……”他把星盘凑到眼前,鼻尖几乎碰到盘沿——前几日还是沉沉的暗红,怎么突然就亮了?
灵澈端着灯走过来,灯芯的光晕在星盘上投下圈暖黄,把那点金芒衬得愈发清晰。“看出什么了?”
灵昀指着心宿的位置,声音压得低:“你看这金芒,像不像……像不像灶膛里烧旺的火星?”
话音刚落,院外传来林牧的吆喝:“灵昀!快来看!菜地里的嫩芽拔尖了!”
两人跑到菜地边,借着月光一看,前几日还蔫哒哒的菜芽,此刻竟直挺挺地立着,叶片边缘泛着层健康的绿,像被谁悄悄吹了口仙气。林牧蹲在地里,手指轻轻碰了碰叶尖:“昨儿还没这么精神呢,难道是夜里下的露水养人?”
灵昀忽然想起星盘上的心宿,猛地往晒谷场跑。灵澈跟在后面,只见他把星盘往月光底下一放,又从怀里摸出前几日采的启明草——草叶的尖端,正颤巍巍地指向心宿的方向,叶片上的绒毛在月光里闪着细碎的光,竟和心宿的金芒有几分像。
“是地气!”灵昀忽然拍手,“张婆婆说过,心宿对应着地上的火气,菜芽拔尖,是地气往上涌了,连带着天上的心宿也亮了!”
灵澈看着他眼里的光,忽然想起张婆婆的话:“天上的星,地上的根,原是连着的。”
第二日一早,灵昀把这个发现告诉张婆婆时,她正坐在灶前翻晒草药。听着听着,老人忽然笑了,从药篓里摸出颗晒干的山楂,塞给灵昀:“你看这山楂,长在山里时,根扎得越深,果子越甜。星星也一样,地上的气脉顺了,天上的光自然就亮堂。”
灵昀捏着山楂,跑到晒谷场,把星盘上的心宿位置,用朱砂轻轻描了道金边。风掠过星盘,带起的星砂粉落在他手背上,像撒了把会发光的细盐。他抬头望了望,心宿的光晕在晨光里明明灭灭,像在跟地里的菜芽打招呼。
原来所谓星象,从不是孤零零悬在天上的符号。它是菜芽拔尖时的轻响,是灶膛里跳动的火苗,是地里的根须悄悄往深处钻的劲儿,是天地之间那点说不明道不清,却实实在在连着的气。
灵昀把星盘小心地收进布包,布包里还躺着那片启明草,草叶的尖端,依旧固执地指向东方,像在说:别急,天亮就来。
灵昀刚把星盘收好,就见林牧扛着锄头从菜地方向跑来,老远就喊:“灵昀!快来看,那菜芽不仅拔尖了,还开出小黄花了!”
他跟着跑过去,只见菜地里的嫩芽顶端,顶着星星点点的小黄花,黄得像撒了把碎金子。晨露挂在花瓣上,被阳光一照,折射出的光正好落在灵昀手里的启明草上,草叶的绒毛都染上了点金色。
“张婆婆说对了,”灵昀蹲下身,轻轻碰了碰花瓣,“地气顺了,连花儿都赶趟儿开。”
灵澈在一旁数着花:“一朵、两朵……哇,正好七朵,像北斗七星呢!”
这时,张婆婆提着竹篮走来,篮子里装着刚蒸好的南瓜糕,热气腾腾的。“尝尝?用菜地边种的南瓜做的,甜得很。”
灵昀拿起一块,咬了口,南瓜的清甜混着米香在嘴里散开,他忽然明白:天上的星、地上的花、手里的糕,原是同一股气养着的。就像那心宿的金芒,其实早就藏在南瓜的甜里,藏在菜芽的尖上,只等你用心去发现呀。
风拂过菜地,小黄花轻轻摇曳,像是在回应他的心思。灵昀把剩下的南瓜糕塞进嘴里,跑向晒谷场——他要把这发现,赶紧记在星盘的背面。
灵昀趴在晒谷场的草堆上,星盘垫在干草垛上,背面新刻的小花纹被他用朱砂填了色——是朵菜地里刚开的小黄花,花瓣歪歪扭扭,却透着股鲜活气。
“你这星盘快成百宝图了。”灵骁凑过来,手指戳了戳那朵花,“又画星星又画花,小心星星嫌你偏心。”
灵昀没理他,指尖沾着朱砂,在花旁边添了片小小的南瓜叶——今早吃南瓜糕时,他特意留了片叶子压在星盘上,拓下的纹路还隐约可见。“张婆婆说,天地万物都是通着的,星星看得见花,花也看得见星星呢。”
正说着,林恩灿背着药篓从溪边走来,药篓里的薄荷草探出头,叶片上的水珠滴在地上,晕开的湿痕正好落在星盘的“毕宿”刻度旁。灵昀眼睛一亮:“你看!毕宿对应着西方的溪涧,薄荷草的水就滴在这儿了!”
林恩灿笑着蹲下身,从药篓里拿出颗圆润的野果子:“给,刚在溪边摘的,酸中带甜。”果子红得发亮,灵昀接过来,放在星盘的“心宿”位置,正好挡住那颗红超巨星的标记——红果子配红星光,倒像天生该在一块儿。
林恩烨扛着锄头经过,瞥见星盘上的小黄花,忽然从兜里摸出个东西丢过来:“给你的。”是只用铜丝弯的小蝴蝶,翅膀上还沾着点泥土,大概是从菜地里捡的铜丝头做的。灵昀把蝴蝶放在小黄花旁边,正好停在花瓣上,像活的一样。
日头渐渐升高,灵昀把星盘翻过来,正面的星轨在阳光下清晰可见。他忽然发现,昨夜心宿的金芒又浓了些,而对应的菜地里,那几朵小黄花似乎又开得精神了点,花瓣边缘泛着健康的光泽。
“原来观星不只是抬头看天,”灵昀喃喃道,指尖划过星盘上的轨迹,又轻轻碰了碰身边的南瓜叶,“还得低头看地,看花开,看草长,看风往哪儿吹。”
灵骁啃着野果子,含糊道:“不就是看星星顺便看看花吗?说得这么玄乎。”
灵昀没反驳,只是把铜丝蝴蝶往星盘里又推了推。阳光透过蝴蝶的翅膀,在星砂粉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星星落在了花上,又像花长到了天上。
远处的菜地里,林牧正在给小黄花浇水,水珠落在花瓣上,折射出的光一路飘过来,轻轻落在灵昀的星盘上,像天地间递来的一封悄悄话,温柔得很。
灵昀蹲在菜畦边,手里的星盘映着天光,忽然发现心宿的刻度旁,那枚红果子的汁水晕开了一小片痕,竟和星图上标注的“红超巨星”光晕重合了。他赶紧掏出炭笔,在星盘背面画了个小小的水滴——早上林恩灿药篓里的薄荷水滴在毕宿旁,此刻菜畦里的露水正好顺着菜叶滑下来,落在同一个位置。
“你这盘上快堆满山珍海味了。”灵骁凑过来,指着星盘上的南瓜叶、小黄花和红果子,“再画下去,该把灶上的馒头也画上去了。”
灵昀没抬头,指尖沾着泥土,在星轨间隙画了道弯弯的线:“这是月牙,昨晚月亮在‘危宿’的位置,你看,菜地里的影子是不是和这道线重合了?”他拽着灵骁往菜地走,月光晒过的菜叶上,露水正顺着那道弯影往下滚,“张婆婆说‘万物有灵’,原来星星的影子,会落在菜叶子上啊。”
这时林恩烨扛着锄头回来,裤脚沾着新鲜的泥土,他瞥了眼星盘,忽然道:“西头的小溪涨水了,你说对应的‘毕宿’会不会也有动静?”
灵昀眼睛一亮,拽着星盘就往西头跑。溪水确实涨了些,潺潺的水流在月光下泛着银辉,正好漫过岸边一块刻着“毕”字的石头——那是他前几日做的标记。他蹲在溪边,看着水流漫过石头的纹路,忽然明白:原来星象不是高高挂在天上的符号,是会顺着溪水淌下来,跟着泥土钻进菜畦,沾着露水落在花瓣上的。
回去时,灵昀在星盘的“斗宿”位置放了颗刚摘的野栗子——斗宿对应着北方的山林,而这颗栗子,正是从后山的栗树上摘的。星盘被他揣在怀里,贴着心口,仿佛能听见里面的星轨和外面的风声、水声、菜地里的虫鸣声,正一起轻轻摇晃,像首没谱的歌。
夜里起了风,吹得院角的竹篱笆沙沙响。灵昀被这声音闹醒,摸黑爬起来,怀里的星盘硌得他胸口发闷。他走到窗边,看见月光被风撕成一缕一缕的,斜斜地扫过菜畦,把黄瓜架的影子拉得老长,正好落在星盘的“房宿”刻度上。
“原来风也会搬星星的影子。”他嘀咕着,摸到桌边的炭笔,借着月光在星盘上补了道歪歪扭扭的风痕。刚画完,就听见院外传来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门口。
是镇上的邮差,手里举着个油纸包,见了灵昀就喊:“林婆婆的药到了!”灵昀接过包,指尖触到油纸外的潮气,忽然想起星盘上“壁宿”的位置——壁宿主“文章府库”,对应着书信文书,而这油纸包上的墨迹,被潮气晕开的形状,竟和他前日在壁宿旁画的云纹有几分像。
他把药包往屋里送,路过鸡窝时,听见老母鸡“咯咯”叫着扑腾翅膀。借着月光一看,竟是下了个双黄蛋。灵昀笑了,从怀里摸出星盘,在“昴宿”的位置画了个小小的椭圆——昴宿像一串珠子,这双黄蛋,可不就是挨在一起的两颗珠子么?
天快亮时,他蹲在灶台边看林婆婆煎药。药锅里的水汽袅袅升起,在窗玻璃上凝成水珠,顺着木框往下淌,划出弯弯曲曲的线。灵昀忽然发现,这水流的轨迹,和星盘上“井宿”的星轨重合了——井宿主水,原来连药锅里的水汽,都在跟着星星的路子走。
“婆婆,您看!”他举着星盘凑过去,林婆婆老花镜滑到鼻尖上,眯着眼看了半天,笑着拍他的头:“傻小子,星星在天上走,水在地上流,本就是一路的。”
药煎好时,东方泛起鱼肚白。灵昀把药碗端到院里,看见第一缕晨光从东边的山坳里钻出来,正好照在星盘的“角宿”上——角宿是东方苍龙的角,这晨光,可不就是龙角上的光么?
他忽然懂了,星星从不是悬在天上的摆设。它们会变成风,变成雨,变成母鸡下的蛋,变成药锅里的水汽,变成邮差马蹄下的尘土。而他的星盘,不过是把这些藏在烟火里的星光,悄悄收了起来,变成能捧在手心的暖。
灵昀把星盘揣回怀里,觉得胸口沉甸甸的,却又轻得像揣了片云。远处的山林里,传来几声鸟叫,清脆得像珠子落在玉盘上——他知道,那是“尾宿”的星星,借着鸟嘴,在跟他道早安呢。
晨光漫过晒谷场时,灵昀正蹲在菜畦边,把最后一片沾着露水的菜叶画进星盘。星盘上早已挤满了印记:有灵骁刻的木剑痕,有林婆婆熬药时溅上的药渍,有张叔修犁时蹭的铁锈,还有那日流星划过夜空时,他情急之下按上的指印。
“该收工咯。”张婆婆拄着拐杖过来,竹篮里装着刚蒸好的米糕,热气裹着甜香漫过来,“你这星盘,倒成了咱村的日子簿了。”
灵昀摸着盘上凹凸的纹路笑了。他想起第一次看星时,总觉得星星高得冷,如今才懂,它们早把根扎在了烟火里——北斗的斗柄,是灵骁挑水时扁担的影子;南斗的弧度,藏在张婆婆揉面的手腕里;而那颗总在黄昏时亮起来的长庚星,分明就是李叔家那盏挂在门口的马灯,夜夜等晚归的人。
“快看!”灵骁举着个红布包冲过来,解开一看,是面新磨的铜镜。“镇上王匠铺给的,说能照见星星呢。”
铜镜映着天,流云正漫过紫微垣的方向;镜里映着人,灵婆婆的白发、林大哥的笑纹、孩子们追跑的身影,都叠在星轨上。灵昀忽然抓起铜镜,往菜地里照——黄瓜架的影子在镜中弯成了银河,露珠折射的光,比任何星辰都亮。
“原来星星不用抬头看啊。”小毛豆举着半块米糕,含糊地说。
灵昀把星盘往他手里一塞,站起身。远处的山林翻着绿浪,近处的炊烟缠着晨光,灵婆婆的米糕香混着新割的麦气漫过来。他忽然不想再记了,那些刻在盘上的,落在镜里的,早在睁眼闭眼间,成了日子本身。
星盘最后被挂在晒谷场的老槐树上。风吹过,木片相撞的轻响,像星星在笑。后来,村里的孩子总爱围着它打转,指着那些深浅不一的印记问东问西。
“这个呀,是那年灵昀哥看菜苗时,蝴蝶停过的地方。”
“这个深点的,是张婆婆的拐杖头磕的,那天她蒸了最好吃的米糕。”
“还有这个亮闪闪的,是流星掉下来的光哦!”
没人再去数星星的名字,反正它们都在——在晨露里,在炊烟中,在每声笑、每滴汗里,在热热闹闹、实实在在的日子里,眨着眼睛呢。
灵澈蹲在丹房门槛上,手里捏着枚龟甲,甲面的裂纹在烛火下泛着陈旧的黄。林恩烨正往丹炉里添着松明子,火星子“噼啪”蹦到青砖上,烫出一个个浅褐的小印。
“吉时快到了么?”灵澈摩挲着龟甲上的“子”字纹,那是昨日卜算时最清晰的一道裂痕。按张婆婆给的《丹经》所言,子时一到,需将三百年份的紫芝投入丹炉,再以离火诀引动地脉火气,差一分一毫都可能毁了整炉丹药。
林恩灿端着药碾子进来,里面的龙涎香被碾得细如粉尘,混着薄荷的清气漫开来:“刚看了星象,北斗的斗柄正好指在‘坎’位,离火诀引动时,需顺着斗柄转动的方向运气。”他指尖在丹炉壁上敲了敲,那里刻着的二十八宿图,“心宿”的位置正对着炉底的火眼。
灵昀抱着星盘闯进来时,盘上的星砂粉被震得簌簌落:“哥!参宿的光突然亮了!按《丹经》说,这是地脉火气要涌的兆头!”他把星盘往丹炉旁一放,盘中心的指针竟微微颤动,针尖直指炉底的火眼。
更漏“滴答”响了最后一声,子时到了。
灵澈深吸口气,将紫芝投进丹炉。林恩烨猛地捏诀,掌心腾起的离火如赤练般缠上炉脚,青砖下的地脉似有回应,隐隐传来“嗡”的低鸣。灵昀死死盯着星盘,忽然喊:“往左偏三寸!火诀引偏了!”
林恩烨手腕急转,离火骤然拐了个弯,丹炉里顿时腾起青白色的焰光。灵澈趁机将龙涎香粉末撒入,香气撞上火焰,竟凝成一串淡金色的光珠,在炉口盘旋不去。
“成了!”林恩灿眼睛亮起来。《丹经》里说的“金珠锁焰”之景,此刻正清清楚楚地在眼前上演。
烛火忽然晃了晃,灵昀指着星盘惊呼:“不好!毕宿的光暗了!”话音未落,炉壁上的心宿刻痕竟渗出细汗般的水珠——地脉火气要过盛了!
灵澈猛地咬破指尖,将血珠点在龟甲上。奇异的是,那血珠竟顺着裂纹游走,在“子”字纹处停下,丹炉里的焰光顿时收敛了几分。林恩烨趁机收了三分火力,星盘上的指针渐渐稳了,毕宿的光也重新亮起来。
直到寅时初刻,丹炉的顶盖“啵”地弹起,三枚鸽卵大的丹药滚落在玉盘里,通体泛着紫晕,表面的纹路竟与灵澈手中的龟甲裂纹一般无二。
灵昀凑过去闻了闻,被丹药的热气烫得缩了缩鼻子:“这就是能续魂的紫府丹?”
灵澈拿起一枚,指尖触到丹药的温凉,忽然想起张婆婆的话:“卜算吉时,算的不是天,是天地人凑在一块儿的气。”他看了眼丹炉旁的星盘、龟甲,还有林恩烨掌心未散的离火余温,忽然笑了——所谓吉时,原是他们几个凑在一块儿,顺着天时、贴着地气,硬生生挣出来的。
窗外的启明星正亮得紧,灵澈把丹药小心收好,丹房里的药香混着松明子的焦气,在晨光里漫出老远,像给这刚成的丹药,又添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紫府丹被收进温玉盒时,表面的紫晕还在轻轻流转,像裹着层活的光。灵澈将玉盒放进丹房的暗格,回头见林恩烨正用铁丝修补被离火灼出小坑的炉脚,铁丝弯成的小钩子勾住炉壁的裂痕,倒像是给丹炉系了个精巧的锁。
“这炉还能再炼三回。”林恩烨敲了敲炉身,声音闷沉沉的,“下次用庚日的金气引火,能补补炉壁的损耗。”
灵昀趴在星盘上打哈欠,盘里的星砂粉被他呼出的气吹得聚成一小堆,倒像是颗缩微的星辰。“方才算着,三日后是庚子日,金生水旺,正好炼你上次说的清霖丹。”他指尖戳了戳盘上的“井宿”,“那天井宿会落在正南,引泉水入丹炉时,顺着这个方向倒,药性更匀。”
林恩灿正将剩下的紫芝根须收进药篓,听见这话抬头道:“清霖丹要用到晨露,得寅时去后山的望云台采。那里的露水沾着云气,能中和丹药的燥性。”他说着,从怀里摸出片枯叶,叶片上的纹路竟与星盘上的井宿轨迹重合,“这是去年采露时捡的,你看,天地早把方子写在这儿了。”
灵澈往丹炉里添了把冷灰,余温透过指尖传来,像还留着紫府丹的气脉。他忽然想起张婆婆曾说,最好的丹方从不在纸上,而在观星的眼、辨气的鼻、控火的手,还有凑在一块儿的人心头。
三日后庚子日,寅时的望云台果然浮着层薄云,草叶上的露水滚落在玉盏里,映着天边的启明星,像盛了半盏碎银。灵昀举着星盘比对方向,喊着“再往东半步”,林恩灿便踩着云气挪半步,裙摆沾着的露水洒在石阶上,串成串透明的珠子。
丹房里,灵澈正将晨露倒入丹炉,林恩烨捏着金精砂候在一旁,等星盘上的井宿指针指向正南。灵昀的声音从窗外飘进来:“到了!”
金精砂落入炉中的刹那,晨露忽然腾起白雾,雾气里竟浮出细碎的金光——那是庚子日的金气与井宿的水汽缠在了一处。灵澈趁机引动灵力,丹炉壁上的二十八宿图忽然亮起,井宿的刻痕像是活了过来,顺着炉身游走,将金光与雾气都锁在炉心。
待日头爬到窗棂时,丹炉顶盖轻轻弹开,七枚清霖丹躺在玉盘里,通体莹白,触之冰凉,像刚从云里摘下来的。
灵昀抢过一枚含在嘴里,凉丝丝的甜从舌尖漫开,忽然指着丹房外喊:“快看!”
众人往外看,只见望云台方向飘来朵小云,云影落在院中的菜畦里,正好罩住那几株开着小黄花的菜芽。灵澈忽然明白,那些从星盘上算来的吉时,从丹炉里炼出的丹药,原是要落回这烟火里的——或许是给生了病的李叔续命,或许是给蔫了的菜芽添点活气,又或许,只是让灵昀含着颗清霖丹,笑得眉眼弯弯。
林恩灿将清霖丹装进瓷瓶,贴上标签时,笔尖的墨汁滴在纸上,晕开的形状竟像片云。灵澈看着那片云影,忽然觉得,所谓修仙炼丹,从来不是为了离这天这地越来越远,而是为了把天上的星、云里的露、地里的气,都酿成能捧在手心的暖,分给身边这些吵吵闹闹的人。
丹房的门敞着,风带着菜畦的花香溜进来,卷着药香在炉壁上打了个转,像在说:下一次吉时,还等你们一块儿算呢。
清霖丹的凉意还未散尽,灵澈正用软布擦拭丹炉上的星纹,忽听院外传来灵昀的惊呼。
“快看东边!”
众人奔出院门,只见东方天际浮着一抹罕见的虹光,赤橙黄绿青蓝紫七道色带垂在半空,像谁把天河裁成了绸缎。灵昀举着星盘对照,指尖点在“角宿”刻度上:“是虹气贯星!书上说,这是天地气机调和的兆头,今日炼丹必成上品!”
林恩烨扛着新铸的铜锅从柴房出来,锅底的纹路在阳光下闪着光:“正好,新锅能容三倍药量,今日试试批量炼凝气丹。”他将铜锅架在石灶上,锅沿的七个小凹槽正好卡住七只玉碗,“这是按北斗七星的位置凿的,等会儿将药液分进碗里,药性自会循着星位流转。”
灵澈往灶里添了松针,火舌舔着锅底,发出“噼啪”轻响。他忽然想起昨日采露时,望云台的石板路上印着林恩烨的鞋印,大小深浅竟与星盘上的“斗宿”刻度完全吻合——原来最好的星图,从不是画在纸上的。
灵昀蹲在灶边,将晒干的薄荷碾碎,粉末落在玉碗里,绿得像刚摘的春草。“凝气丹要配薄荷的凉性,中和火性。”他说着,忽然扯了扯灵澈的衣袖,“你看,薄荷粉聚成的形状,像不像北斗的斗柄?”
林恩灿正将药草按比例分堆,闻言抬头,见玉碗里的薄荷粉果然堆成个小勺子的模样,忍不住笑:“天地万物,原是处处相照。”他将分好的药草依次投入铜锅,每投一味,就往灶里添一根枯枝——枯枝是按长短排列的,最长的对应“天枢”,最短的对应“摇光”,添柴的顺序竟与北斗运转的轨迹丝毫不差。
铜锅里的药液渐渐沸腾,泛起金色的泡沫。灵澈用长柄勺轻轻搅动,勺底的纹路与锅底的北斗纹相扣,每转一圈,泡沫就聚成一个星芒状。“差不多了。”林恩烨递过七只小瓷瓶,“按斗柄指向倒,从玉衡开始,最后倒摇光。”
灵昀捧着星盘蹲在灶前,眼睛瞪得溜圆:“斗柄正指玉衡!快!”
灵澈依言将药液舀进对应“玉衡”的玉碗,金色药液顺着碗壁流下,在碗底凝成颗小小的星珠。七碗分完,虹光恰好移到头顶,透过院中的老槐树,在瓷瓶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给丹药盖了层星砂印。
“成了!”灵昀捧着瓷瓶蹦起来,瓶身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带着股清冽的草木香,“晚上给张爷爷送去,他的喘病定能轻些。”
林恩灿将最后一只瓷瓶盖好,见灵澈正望着虹光出神,拍了拍他的肩:“想什么?”
灵澈低头,见自己的影子落在灶台上,与林恩烨、灵昀的影子交叠在一处,像朵共生的花。“在想,”他笑了笑,“原来最好的吉时,从不是单看星象,是咱们仨凑在一块儿,柴火烧得旺,药草配得匀,连影子都能抱成团。”
虹光渐渐淡去时,灶里的火也慢下来,余烬里的火星忽明忽暗,像谁把天上的星子摘了几颗,藏在了烟火里。
夜色漫进丹房时,灵澈正对着星盘比对白日记下的丹纹。铜锅倒扣在墙角,锅底的北斗纹沾着些许药渣,倒像星轨上落了片云。
“还在琢磨?”林恩烨端着两碗热汤进来,碗沿冒着白气,“灵昀把丹药送去张爷爷家了,说老人家服下后咳嗽轻了大半,正拉着他讲年轻时看星的故事呢。”
灵澈接过汤碗,暖意顺着指尖漫到心口,他指着星盘上的“天玑”刻度:“你看这里,白日炼药时,斗柄转过‘天玑’的瞬间,药液刚好泛起金泡,是不是和你说的‘星药相感’对上了?”
林恩烨低头看去,星盘上的划痕与记忆里的药液波动渐渐重合,他忽然笑了:“你这脑子,倒比铜锅还能装东西。”他舀了勺汤,“不过话说回来,下午分药时,你有没有觉得灵昀递瓷瓶的手势有点怪?”
灵澈一愣,随即想起灵昀踮脚够最高那只瓷瓶时,手腕翻转的弧度,竟与星盘上“开阳”星的偏折角度分毫不差。“是了!他总说自己记不住星位,原来早把姿势刻在手上了。”
正说着,灵昀撞开房门跑进来,脸上带着兴奋的红:“张爷爷说,他年轻时候跟着商队走南闯北,见过有人不用星盘,就看牲口的脚印辨方向——马踩的步子宽,对应‘天枢’;羊踩的浅,对应‘摇光’,比书本上的还准呢!”
他扒着灵澈的肩膀,指尖在星盘上胡乱点着:“还有还有,他说月亮要是带了红边,第二天准下雨,比测雨石还灵,这算不算‘天相入俗’?”
灵澈被他晃得笑出声,刚要说话,却见林恩烨起身走到灶边,用烧火棍在地上画了个圈:“你们看,张爷爷说的牲口脚印,灵昀的手势,还有咱们炼药时的火候,其实都是一回事。”
他指着圈里的纹路:“天上的星有轨迹,地上的事有规矩,就像这灶膛里的火,大了会焦,小了不熟,得跟着药草的性子调。咱们仨凑在这儿,不就是在学怎么让‘天’和‘地’、‘药’和‘人’凑得更匀帖吗?”
灵昀蹲在地上,用手指沿着纹路划:“那是不是说,就算没有星盘,咱们凭着感觉也能炼出好丹?”
“差不多。”灵澈想起白日里三人影子交叠的模样,“就像烧火时,你添柴我看火,恩烨哥掌勺,不用说话也知道什么时候该添风、什么时候该压火——这默契,比星盘还准。”
窗外的星子渐次亮起,丹房里的灯影落在三人身上,把地上的纹路拓成了朵更大的花。灵昀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片干枯的薄荷叶:“张爷爷给的,说这叶子晒干后,脉络像极了‘天权’星的分支,留着下次炼药时添进去,说不定更灵。”
灵澈接过叶子,对着灯光细看,叶脉交错间,竟真藏着星轨的影子。他忽然明白,所谓“吉时”,从不是某一刻的星象独好,是草木记得日月的温度,是双手熟稔了调和的分寸,是身边人递来汤碗时,刚好烫暖了指尖的寒凉。
林恩烨往灶里添了块柴,火星跳起来,照亮了铜锅上的北斗纹。“别愣着了,”他笑着敲了敲锅沿,“明儿还得炼补元丹,灵昀,记得把张爷爷说的‘羊脚印辨星法’再讲一遍,我好刻在新的铜锅上。”
灵昀立刻点头,凑到灵澈身边抢星盘:“那我先在盘上画个小羊羔!”
笑声混着柴火的噼啪声漫出丹房,天上的北斗星转了转,像在跟着应和。原来最好的修行,从不是孤守星盘的清冷,是烟火里的默契,是掌心的温度,是三个身影凑在一块儿,把日子过成了比星象更鲜活的图谱。
天刚蒙蒙亮,灵昀就抱着那片薄荷叶蹲在丹房门口,对着初升的太阳看叶脉。阳光透过叶片,把“天权星”的脉络投在地上,像一张细小的网。他忽然发现,叶脉的末端还沾着点泥土——是张爷爷家院子里的土,带着清晨的湿气。
“你看你看!”他举着叶子跑进丹房,灵澈正往药臼里捣着当归,林恩烨在擦拭那口刻了北斗纹的铜锅。“这土粘在‘天权’的末梢上,像不像地上的路接到了天上?”
灵澈停下手里的杵,凑近看了看:“还真是。张爷爷说的‘天相入俗’,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天上的星不只是挂着看的,还得踩着地上的土才算真的活了。”他取过叶子,小心地把泥土刮下来,放进一个小瓷碟里,“这土带着院子里的生气,咱们炼补元丹时加一点,说不定真能让药性更贴地气。”
林恩烨擦锅的手顿了顿,指着锅沿新刻的小羊图案:“你们说,要是把不同地方的土都收一点,比如河边的、山顶的、田埂的,是不是就能凑齐‘四方土’,让丹药既补元气又接地气?”
“好主意!”灵昀眼睛一亮,“我这就去找!”
等他气喘吁吁跑回来,怀里揣着四个小布包:“河边的土有点湿,山顶的土干干的,田埂的土带着草籽,还有灶门前的灰,算不算‘火气土’?”
灵澈笑着接过布包:“算!灶火养着咱们,这灰里藏着烟火气,比普通的土更暖。”
三人围在丹炉旁,看着灵澈将四种土按比例混入药粉,林恩烨则调整着炉温,灵昀负责盯着铜锅上的星纹——当“天枢”对准炉口时,就添一把柴;“摇光”转到正上方时,就轻扇一下风。
药香渐渐弥漫开来,混着泥土的腥气、草木的清气,还有灶火的暖意。灵昀忽然指着炉壁上的水汽说:“你们看,水汽凝成的小水珠,是不是像星星掉下来的眼泪?”
灵澈望着那些水珠,忽然想起张爷爷说的“星象再准,不如人心齐”。眼前这一幕,不就是最好的印证吗?没有谁死守着星盘上的规矩,却在彼此的配合里,把天地的灵气、人间的烟火,都揉进了这炉丹药里。
丹药炼成时,太阳正好爬到“天权”星的方位。三颗圆滚滚的丹药躺在玉盘里,表面泛着淡淡的光泽,仔细看,能瞧见细密的纹路——像叶脉,像星轨,又像他们仨凑在一起的影子。
灵昀忍不住先拿起一颗,却被烫得赶紧放下,引得灵澈和林恩烨都笑了。他吐了吐舌头,认真地说:“我现在懂了,为什么张爷爷说‘看星不如走路’——走路时踩过的土、遇到的人、一起做过的事,才是最真的‘星图’啊。”
丹房外的阳光越来越暖,照得三人的影子挨在一起,像地上长出的一棵新树。天上的星或许还在按轨迹运行,但此刻他们更在意的,是掌心丹药的温度,和身边人眼角的笑意——这大概就是“修行”最实在的样子:不追遥远的星,只惜眼前的光。
补元丹的余温还未散尽,灵澈正将丹药分装进木盒,忽然听见院外传来熟悉的马蹄声。王掌柜从马背上跳下来,手里拎着个布包,额角的汗珠子顺着胡茬往下滚。
“灵澈小哥,”他把布包往桌上一放,“前几日听灵昀说你们炼丹神乎其神,我这炭窑里的工人总喊腰酸,能不能……”
灵昀凑过去掀开布包,里面是些上好的木炭,块块都透着油亮的黑。“王掌柜这是想用木炭换药?”他眨眨眼,“正好我们的丹炉快缺燃料了,换!”
灵澈笑着点头,从木盒里取出三枚补元丹:“这药得用晨露送服,每日一枚,三日便可见效。”他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们炭窑的位置,是不是在西山坡的‘毕宿’对应处?”
王掌柜愣了愣:“好像是!老人们说那儿烧炭最旺,原来跟星星有关?”
“是跟地气有关。”林恩烨接过话,“毕宿主金气,西山坡的土含矿质多,烧出的木炭耐燃,可工人久居那里,金气过盛易伤气血,这补元丹正好调和。”
王掌柜听得直点头,揣着丹药跨上马,临走时喊:“过几日我送新炭来,顺便……顺便看看你们炼丹成不成?”
灵昀挥着手应了,回头见林恩灿正将王掌柜带来的木炭敲碎,按大小分拣:“大的块头稳,适合炼需要文火的丹药;小的碎炭燃得快,配猛火诀正好。”他指尖捏起块碎炭,“你看这断面的纹路,多像星盘上的‘奎宿’分支。”
灵澈望着那些木炭,忽然觉得这交换里藏着妙处——王掌柜取了天地的金气烧成炭,他们用这炭炼出调和气血的药,一来一往,倒像是天地人在打圆场,把过盛的气匀给了不足的人。
三日后,王掌柜果然拉着一车新炭来,身后跟着个工人,原本佝偻的背挺直了不少。“灵澈小哥神了!”那工人笑得憨厚,“这药一吃,腰不酸了,搬炭都有力气了!”
灵昀拉着人往丹房跑:“我给你看我们用你家木炭炼的新药!”丹房里,铜锅上正炖着澄黄的药液,咕嘟咕嘟冒着泡,药香混着木炭的焦气,竟有种奇异的暖。
“这是健脾的粟米丹,”灵澈解释,“用新收的粟米和你们炭窑的余温烘干的山药炼的,配着你们的木炭火,温性更足。”
王掌柜看着药液里浮起的金圈,忽然搓着手问:“灵昀小哥,你说……我能不能学看星象?不求炼丹,就想知道哪块地烧炭最好,还不伤工人身子。”
灵昀眼睛一亮,拉着他蹲在星盘旁:“这简单!你看‘胃宿’对应的地方,土性温,烧出的炭不烈;‘昴宿’那边土偏寒,烧炭时得多添柴……”
阳光透过丹房的窗棂,在星盘上投下格子状的光,王掌柜的手指笨拙地跟着灵昀的指尖移动,像个初学写字的孩子。灵澈看着这幕,忽然觉得所谓“炼丹”,从来不止是炼药,是把星象的理、地气的性、人间的需,都熬在一炉里,熬出个彼此都舒服的平衡。
林恩烨往炉里添了块新炭,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众人的脸都红扑扑的。炭窑的烟、丹房的药香、王掌柜的笑声,在院子里缠成一团,像给这寻常日子,又裹了层暖融融的气。
天上的星还在转,地上的事还在忙,而他们的丹炉,就守在这中间,把星光、地气、人心,都炼进了烟火里。
王掌柜学会看星象的第三日,遣人送来一筐新摘的山楂。红通通的果子堆在竹篮里,沾着西山坡的泥土,像把天上的“心宿”摘了半筐下来。
“王掌柜说,按灵昀小哥指的‘胃宿’地,新烧的炭既耐烧又不燥,工人都喊着要尝尝你们的粟米丹。”送山楂的伙计挠着头笑,“他还说,这山楂长在‘胃宿’坡下,酸里带甜,正好配丹药解腻。”
灵昀抱着星盘凑过去,挑了颗最大的山楂放在“胃宿”刻度上,果子的弧度竟与星盘上的刻痕严丝合缝。“你看!连果子都长得分毫不差!”他举着山楂跑向丹房,“哥,用这山楂炼开胃丹吧!”
灵澈正将粟米丹装进陶罐,闻言点头:“正好。张婆婆说最近村里孩子总不爱吃饭,这山楂丹来得巧。”他取过山楂,见果皮上还沾着片枯叶,叶柄处的断痕竟像极了星盘上的“娄宿”分支——娄宿主“五谷仓廪”,原是早有预兆。
林恩烨正用新炭砌小灶,砖缝间的泥浆混着炭灰,捏起来竟带着点温热。“用这灶炼山楂丹正好,”他拍了拍灶壁,“王掌柜的炭烧得匀,灶温稳,能把山楂的酸气敛进甜里。”
灵昀蹲在灶边,往炉膛里丢了块碎炭:“我算过了,未时‘胃宿’最亮,那时起炉最好。”他忽然指着炉膛里的火苗,“你看火苗跳动的节奏,和星盘上‘胃宿’的光脉是不是一样?”
灵澈凑近看,果然见火苗时明时暗,间隔竟与星盘指针的颤动频率分毫不差。他忽然想起王掌柜伙计说的“炭不燥”,原是这“胃宿”地的火气本就温和,烧出的炭、结出的果、生出的草木,都带着股妥帖的暖。
未时一到,灵澈将山楂去核,与蜜枣、麦芽一起投入铜锅。林恩烨引火时特意留了三分力,火苗贴着锅底打旋,像在轻轻揉捻。灵昀举着星盘守在旁边,见“胃宿”的光渐渐亮起来,忽然喊:“加半勺泉水!”
泉水滴入锅中,蒸腾的热气竟凝成串小小的山楂状气珠,在锅口盘旋不去。“成了!”灵澈眼睛一亮,《食经》里说的“珠随果形”之景,此刻正清清楚楚在眼前上演。
直到申时末,一炉山楂丹滚落在竹筛里,通体红亮,咬开一角,酸香混着蜜甜在舌尖炸开,余味里竟还带着点木炭的焦香——是西山坡“胃宿”地的烟火气。
灵昀先装了一小袋,往村里跑:“给小虎子送去!他前日还说吃不下红薯呢!”
灵澈望着他的背影,见林恩烨正将剩下的山楂丹分装进陶罐,罐口贴着张纸,上面是灵昀画的歪歪扭扭的星图,旁边写着“胃宿丹”三个字。“王掌柜要是见了,怕是又要缠着学画星图了。”林恩烨笑着说。
灵澈拿起一颗山楂丹,指尖触到丹药的温凉,忽然觉得这炼丹的日子,就像这颗果子——酸的是掐算星象的焦心,甜的是丹药成时的欢喜,而那点炭火气,是王掌柜的坦诚,是孩子们的笑闹,是身边人递来陶罐时,掌心相触的暖。
夕阳漫进丹房时,灶里的炭火渐渐成了灰,余温透过青砖传过来,像还留着“胃宿”的光。灵澈将最后一罐山楂丹收好,听见院外传来灵昀的欢呼:“小虎子吃了三颗!说还要!”
他和林恩烨相视而笑,丹房里的药香混着山楂的甜,在暮色里漫出老远,像给这寻常日子,又抹了层蜜。天上的“胃宿”正亮得紧,仿佛也在跟着笑——原来最好的丹药,从不是求什么惊天动地的效验,是把烟火里的牵绊、天地间的默契,都熬成颗能暖人心的甜。
山楂丹的甜香还没散尽,王掌柜就带着两个伙计扛着新炭来了。他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星点,显然是自己仿着灵昀的星图画的。
“灵澈小哥,你看我这‘胃宿’画得对不?”王掌柜献宝似的递过纸,炭灰在纸上蹭出几道黑痕,“我琢磨着,按这星位烧炭,是不是能炼出更温的火?”
灵昀凑过去一看,指着其中一个歪星笑道:“王掌柜,这颗星画偏啦!‘胃宿’的第三颗星得往左下挪半寸,不然烧出的炭会带点燥气。”说着拿起炭笔,在纸上重新勾了道弧线,“你看,像这样顺着星轨的弧度画,炭火气才顺。”
王掌柜赶紧掏出个小本子记下来,比当年学烧炭时还认真。伙计们已经把新炭码在了丹房角落,灵澈拿起一块掂了掂,炭质细密,敲起来声音清越,果然比上次的更胜一筹。
“这炭烧得不错,”灵澈点头,“用来炼安神丹正好。最近村里不少人说夜里睡不安稳,正需要这个。”
林恩烨已经生起了小炉,陶罐里的安神草正慢慢舒展。“王掌柜,你这炭没加松脂吧?安神丹最忌烟火气杂,你这炭倒干净。”
王掌柜嘿嘿笑:“听灵昀小哥说‘胃宿’喜净,我烧的时候特意把松枝都挑出去了。对了,”他忽然压低声音,“我那小孙子总夜啼,能不能……求两颗安神丹?”
灵昀从竹筛里抓了一把山楂丹塞给他:“先吃这个垫垫!安神丹得等月亮升起来炼,‘太阴星’亮的时候采药效最好。”
等月亮爬上树梢,灵澈已经将晒干的合欢花、夜交藤等药材按比例配好。灵昀举着星盘,见月亮正好落在“太阴”刻度上,连忙喊:“可以了!”
林恩烨将药材投入瓷钵,用玉杵轻轻研磨。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药粉上泛着层银辉。“你看这药粉,竟跟着月光闪呢。”林恩烨轻声说。
灵澈正用银勺舀起药粉,闻言抬头,见药粉在月光下确实泛起细碎的银光,像揉进了星星的碎屑。“这是‘月华凝粉’,”他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看来今夜的‘太阴星’很给面子。”
灵昀蹲在炉边,往炉膛里添了块王掌柜送的新炭,火苗“腾”地窜起,却不烈,只稳稳地舔着锅底。“王掌柜的炭果然好,火苗都比平时稳当。”
等药糊在瓷盘中凝成圆饼,再切成小粒时,每颗丹药都裹着层淡淡的月晕。王掌柜捧着个小瓷瓶,看着灵澈将安神丹装进去,手都在抖:“这……这丹药上还有月亮的影子呢!”
灵昀凑过去一看,果然见丹药表面印着淡淡的月纹,像把小扇子。“这是‘月痕’,”他得意地说,“只有在‘太阴星’最亮的时候炼,才会有这个呢!”
王掌柜千恩万谢地走了,临走时非要留下一筐新摘的脆枣。灵澈拿起一颗,咬开时脆甜多汁,带着月光的清冽。
“明儿用这枣炼补脾丹吧,”林恩烨擦了擦瓷钵,“张婆婆说她儿媳妇最近总没胃口。”
灵昀趴在星盘上,手指点着盘上的“脾宿”:“明儿申时‘脾宿’最旺,到时候用王掌柜新炭的余温炼,准成!”
月光漫过丹房的门槛,灶里的炭火明明灭灭,映着三人的影子在墙上轻轻摇晃。灵澈看着灵昀认真标注星时的侧脸,听着林恩烨收拾药杵的轻响,忽然觉得,这炼丹的日子,就像这安神丹——不必求什么奇功异能,能让王掌柜的小孙子睡个安稳觉,让张婆婆的儿媳妇多吃碗饭,让身边人的笑声混着药香,在月光里慢慢淌,就很好。
天上的“太阴星”亮得正好,仿佛也在应和着这满室的安宁。
丹房的窗棂上,那串风干的山楂果晃了晃,坠下最后一片干瘪的果肉。灵澈正将最后一炉暖阳丹装进木盒,琥珀色的丹药在日光下泛着蜜光——这是给村西头李婶炼的,她总说冬天手脚发冷。
“灵昀,星盘借我看看。”林恩烨擦着玉杵,指腹沾着点山药粉。
灵昀从墙上摘下星盘,盘沿的木纹已被摩挲得发亮。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批注:“三月初三,柳宿当值,采薄荷最利清暑”“七月初七,牛女相会,炼合欢丹需用晨露”……最底下还有行小字,是王掌柜添的:“炭窑移至参宿位,烧出的炭果然温厚”。
“看什么?”灵昀笑着递过去。
“看看今儿的日头。”林恩烨指着盘中“日轮”刻度,“该给张爷爷送护心丹了,他说最近总犯迷糊。”
三人刚走出丹房,就见村口的老槐树下围了群人。王掌柜的小孙子举着颗山楂丹,正给小伙伴们讲“星星怎么钻进药里”;李婶挎着竹篮,里面盛着新蒸的米糕,“给你们添点力气”;张婆婆牵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这是邻村的娃,总咳嗽,想求几颗润肺丹”。
灵昀忽然笑了,指着天上:“你们看,毕宿亮起来了。”
众人抬头,只见暮色初临的天际,毕宿的星子正一颗接一颗地显形,像撒了把碎银。风掠过丹房的屋顶,带着药草的清香,混着孩子们的笑闹声,漫过田埂,漫过炭窑,漫过每一户人家的窗棂。
灵澈将护心丹递给张爷爷时,老人颤巍巍地摸出个布包,里面是晒干的野菊花:“我琢磨着,这花在昴宿那天采的,泡水喝准能明目。”
林恩烨给小姑娘喂了颗润肺丹,那孩子咂咂嘴:“甜甜的,像星星在嘴里化了。”
星盘在灵昀怀里轻轻发烫,他低头看着那些深浅不一的刻痕,忽然明白,所谓修行,从不是求什么飞天遁地的神通。是王掌柜为了烧出好炭,笨拙地画下第一笔星轨;是李婶把米糕蒸得像满月,就为了让炼丹人多尝口甜;是张婆婆拄着拐杖,走三里路送来一把野菊花,还记着“昴宿”的时辰。
夜色渐浓,丹房的灯又亮了。灶里的炭火“噼啪”响着,壶中的药汤咕嘟冒泡,星盘上的光点与天上的星辰遥遥相对。灵澈往炉里添了块新炭,是王掌柜昨夜送来的,说“按斗柄指的方向烧的,能暖到开春”。
灵昀趴在桌上,对着星盘画新的批注:“十二月廿三,灶王爷上天,炼团圆丹需用百家米。”
林恩烨笑着摇头,往药汤里撒了把桂花:“哪来那么多讲究?”
“你不懂,”灵昀指着窗外,“你看,连星星都在等过年呢。”
天上的星,地上的药,人间的烟火,原来早就揉在了一起。就像那炉暖阳丹,需得日光晒足百日,需得星露浸润三夜,更需得炼药人心里那点热——热得能焐暖寒冬,能照亮人心,能让每颗平凡的日子,都带着点星的光,药的香。
丹房的灯亮了整夜,直到晨光爬上星盘的刻度,将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染成了温暖的金色。而远处的田埂上,新的星子又在酝酿着,要落进下一季的药香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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