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6日,时间逼近午夜零点,“公司”的展位搭建许可终于批了下来,薄薄一张电子函件躺在加密邮箱里,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冰冷的审视。
“要求补充提供近三年与无人机相关的国际销售合同及银行流水记录。”
彼得罗夫盯着屏幕,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审查部门的邮件措辞礼貌,要求却直指核心——
他们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公司,太新了。
“意料之中。”
李海镇正借着台灯昏暗的光,用细砂纸打磨一块金属零件。
那是自制手枪滑套的一部分。
“离岸账户的‘历史交易’糊弄普通检查够了,但想进SbU划定的核心防务展区?不够。”
唯一的出路在暗网的幽深角落。
彼得罗夫的手指在特制键盘上飞舞,穿过层层加密节点,将一个任务需求和一个加密钱包地址,投进了某个代号“数据迷宫”的论坛深处。
悬赏金额不高不低,足以吸引真正的高手,又不至于引人注目。
要求很简单:
三份滴水不漏、能经得起国际银行反洗钱系统和乌克兰反间谍部门交叉核验的无人机零部件国际贸易电子合同及对应流水记录,时间跨度三年。
回复来得比预想的快。
第二天凌晨,一个没有任何前缀的匿名Id发来一个加密链接和一小段冰冷的指令:
“接收。付款。勿追踪。”
链接里躺着三份pdF文件和一个关联的银行流水压缩包。
彼得罗夫和李海镇花了整整一个通宵,用尽他们所有的情报分析技能和专业会计知识去“找茬”。
结果令人心惊。
合同条款逻辑严密,买卖双方公司的注册信息、签名印章、交易细节与伪造的银行流水丝丝入扣。
付款路径在几家国际大银行间兜转,每一笔“货款”进出时间、金额、币种转换记录都天衣无缝,甚至在对应银行公开的SwIFt报文格式模拟上都毫无破绽。
最可怕的是,这些文件在数字层面也通过了他们手头最高级的电子签名验证工具检测——
它们被“制造”得就像从未被篡改过的原件。
“手法……非常专业。”
李海镇放下平板,罕见地用了“非常”这个词。
他拿起一支烟,没有点燃,只是在指间缓缓转动。
“设计这些文件的人,思维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对国际商贸规则和反欺诈系统的漏洞了如指掌。她如果穿上韩国机务司(NIS)的制服,”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会是侦察总局(RGb)在数字战场上最棘手的敌人之一。”
“她?”
彼得罗夫捕捉到了代词。
“发件人的语言习惯,某些代码结构里残留的偏好……像女性。”
李海镇没有解释更多,将烟放回烟盒——那个装着两支毒烟的烟盒。“她代号‘露娜’。收费……确实很‘实惠’。”
实惠得让他们这种老手都感到一丝后怕,能用这种价格买到这种质量的黑活,要么是对方初出茅庐急于证明自己,要么就是对方根本不在乎钱,或者……
另有所图。
但现在,他们别无选择。
“露娜”的“作品”被提交上去。
乌克兰方面的审查官沉默了几天,最终回复了一封措辞依旧谨慎但明显缓和的通知:
补充材料“基本符合要求”,展位搭建可按期进行。
“实惠”的费用,似乎也微妙地降低了对方的警惕阈值——
过于完美反而显得不真实,而这份“实惠”,恰好给它披上了一层“小公司尽力而为”的合理外衣。
真正的难关,是会场入口一道道森严的安检门。
x光机、毫米波扫描仪、金属探测器、爆炸物痕量嗅探器、警犬、以及SbU特工鹰隼般的目光。
任何制式武器都绝无可能带入。
安全屋变成了临时兵工厂。
桌面上摊开的不是展品目录,而是分解成无数零件的自制“工具”。
李海镇负责攻坚:
几把用高强度工程塑料和精密车制金属件组装成的单发或双发简易手枪,结构简单到极致,威力勉强够在近距离击穿薄钢板,发射特制的小口径埋头弹。
它们的关键部件被伪装成展品支架的金属杆、工具箱里的特殊“扳手”或无人机电机外壳的一部分。
彼得罗夫则专注于近身保障:刺刀刀身被巧妙地嵌进展台装饰用的厚皮革垫层夹缝里,刀柄则伪装成某种设备的手柄。
“霰弹枪,”彼得罗夫摇了摇头,将它丢进一个不起眼的杂物箱,“过不了。只能放弃。”
近距离火力压制的计划宣告破产,所有的希望都押在了李海镇的自制手枪、刺刀,以及至关重要的b计划上。
李海镇的目光落在桌上一张手绘的简易变电站结构图上。
“这里,”他用铅笔尖点了点变压器区域旁边一个不起眼的检修通道入口,“防守相对松懈。只有两个固定岗哨和一个不定时巡逻队。断电后,整个展馆和周边三分之一的街区照明、监控系统会瘫痪至少15分钟。这是我们唯一的‘窗口’。”
他需要提前至少一天潜入,安放一个足够可靠、能抵抗变电站内部电磁环境干扰的定时起爆装置。
“如果手枪失手,或者目标路线改变……”
彼得罗夫的声音有些沙哑。
“那就用刀。”
李海镇从工具箱里拿起一把刚磨好的刺刀,“或者,制造混乱,把他逼到预设的刺杀点。”
每一个可能性都在他们脑中推演了无数遍,每一种结局都通向同一个终点——
要么目标死,要么他们死,或者两者皆是。
“也许是因为我们把手机丢了,”李海镇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们最近追查的风声……好像真的放缓了。”
代价是,他们彻底成了断了线的风筝,飘荡在风暴中心,无人指引,也无人救援。
李海镇拿起那个冰冷的金属烟盒,打开,目光在那两支过滤嘴颜色略深的香烟上停留了片刻。
他合上盖子,将它郑重地放进贴身口袋,紧挨着心脏的位置。
彼得罗夫将最后一把伪装成内六角扳手的撞针组件塞进工具箱,拉上了箱子的拉链,金属齿咬合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很快,饭点到了。
桌上散落着几只空罐头盒和包装纸,面包屑撒在油腻的塑料布上。
这是他们能准备的最后的晚餐,廉价、冰冷。
彼得罗夫拿起最后半块粗粝的黑麦面包,掰开,将稍大的一半递给李海镇。
李海镇垂着眼,没有立刻去接,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金属烟盒,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吃吧。”
彼得罗夫的声音很低,却又奇异地平静。
“明天……谁也说不准。”
李海镇终于抬眼,接过面包,指尖只堪堪擦过彼得罗夫的手掌边缘,没有任何多余的触碰。
烛光在他深陷的眼窝里投下浓重的阴影。
他咬了一口面包,咀嚼得很慢,很用力。
“我们……”
李海镇开口,声音干涩,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
“……聊点什么吧。”
与其说是邀请,不如说更像是一种命令,一种对自己内心某种从未有过的、不合时宜的冲动的妥协。
彼得罗夫往简陋的金属杯子里倒了点带着怪味的本地伏特加,推过去一杯。
他端起自己的杯子,却没有喝,只是看着浑浊的液体在烛光下晃动。
“聊点什么?”
彼得罗夫重复着,嘴角扯出一丝极淡、极短暂、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阿尔法和侦察总局,联手在基辅的心脏地带搞刺杀?这故事本身就够荒谬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李海镇摩挲烟盒的手指上,“……聊我们是如何一步步走到这里的?”
沉默再次笼罩下来,只有烛芯燃烧时的噼啪轻响。
过了许久,李海镇才再次开口,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那艘船……第聂伯河上。你冲过来的时候,”他抬起眼,烛光在瞳孔里跳跃了一下,像濒死的萤火,“我以为你会把我推开,或者……直接给我一枪。”
彼得罗夫抿了一口伏特加,浓烈的劣质酒精灼烧着食道,带来一丝虚假的暖意。
“把你推开?那你瞬间就会被打成筛子,任务立刻失败。给你一枪?”
他摇摇头,脸上那点虚假的弧度彻底消失了。
“一个活着的、能开枪的朝鲜侦察总局大尉,在那时候比死了有用。至少能多拉几个垫背的。”
他的理由冰冷、功利,剔除了任何属于“人”的温度。
这是他们这种人唯一被允许拥有的逻辑。
李海镇拿起酒杯,灌了一大口伏特加,灼烧感直冲头顶,让他不由自主地微微晃了一下。
他猛地放下杯子,金属杯底磕在桌面上,发出“当”的一声脆响。
“我有个妹妹。”
李海镇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带着酒气的沉寂。
他没有看彼得罗夫,目光死死地盯着蜡烛跳跃的火苗,仿佛那光能烧穿他封闭的记忆。
“很小的时候就……病了。家里没钱。父亲跪在干部家门口,求他们批条子买药……跪了一夜。”
他的声音很平,听不出悲喜。
“第二天早上,干部的儿子出来,扔给他几张钞票,像打发要饭的。父亲捡起来……那钱,只够买半盒止痛片。”
彼得罗夫握着杯子的手,指关节微微突出了一点。
“妹妹走的那天……很疼。”
李海镇继续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里凿出来的。
“她抓着我的手,力气很大。她说……哥哥,好冷。”
他停顿了很长时间,长得蜡烛又短了一小截,蜡泪堆叠在烛台边缘,如同凝固的血。
“后来……我有了挣钱的路子。我给家里寄钱,很多钱。盖了房子,父亲看病,母亲……能吃饱穿暖了。”
他吸了一口气,“他们……以为我在平壤,当上了大军官,很出息。”
他终于抬起眼,看向彼得罗夫,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是深不见底的疲惫,是把灵魂都抵押出去的沉重,还有一丝……近乎绝望的执着。
“所以,彼得罗夫……”
李海镇叫着对方的名字,“……我不能失败。更不能……落到他们手里。”
他的手指痉挛般地收紧,几乎要将那个金属烟盒捏变形。
“这个东西……必须在最后起作用。”
他已经练习过了无数次,“如果……我是说如果……它失灵了。如果他们在我还有一口气的时候抓住了我……如果他们……用了药,或者别的什么……让我说了……”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一种混杂着巨大恐惧的极度痛苦。
“……我不敢想,”声音低下去,带着一种灵魂被撕裂的虚弱,“……不敢想,到时候我会是什么样子……会变成什么……”
他猛地刹住话头,嘴唇抿成一条惨白的直线,身体微微前倾,像是承载不起这个名字所带来的重压,肩膀垮塌下去。
“……我会辜负一切……父亲跪来的那点尊严,妹妹临死前抓着我的那只手……还有……朝鲜。”
“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
彼得罗夫想起了自己早已模糊的童年,想起在塔曼师作为见习军官的第一次出操,想起第一次扣动扳机时目标眼中倒映出的自己冰冷的脸。
他想起了一个同样有着明亮眼睛的叙利亚小女孩,在一个短暂的和平任务间隙,冲他羞涩地笑,叫他“安德烈叔叔”——
那是他执行任务时的一个掩护身份。
“活着……”
彼得罗夫缓缓开口,“……有时候比死难得多。尤其是对我们这样的人。”
他举起杯子,对着李海镇的方向虚空地示意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任由灼烧感一路烧下去。
“别想太多。明天,要么我们完成任务,要么……”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拿起酒瓶,再次给自己倒满,也给李海镇那空了大半的杯子倒上,“……我们只需要记住一点:我们做的事,会改变局势的一角。这就够了。至于‘辜负’……”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近乎残忍的、虚无的笑容,“……我们早就辜负了所有能被辜负的东西。从干上这行开始,就不配再谈什么‘辜负’。”
他拿起酒杯,再次看向李海镇,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疲惫,只剩下一种近乎凝固的、纯粹的虚无和决绝:
“敬明天?”
李海镇明白了。
他们分享秘密,分享恐惧,分享这最后的晚餐,甚至分享着某种扭曲的、在血与火中淬炼出的理解。
但这绝不是友情。
友情需要阳光、土壤、和无需隐藏的明天。
而他们,只是两柄注定要刺向同一个目标的淬毒匕首,在出鞘前的最后一刻,偶然地在同一个皮鞘里互相触碰到了冰冷的锋刃。仅此而已。
他沉默地举起杯,没有回答“敬明天”,只是将杯中辛辣灼热的液体,狠狠灌了下去。
火焰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却驱不散骨髓深处的寒意。
两支特制香烟坚硬的棱角,硌着他的掌心,带来一丝冰冷的、属于终结的实感。
蜡烛终于燃到了尽头,火苗剧烈地跳动了两下,“噗”地一声,熄灭了。
房间彻底陷入浓稠的黑暗。
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他们将不再是共享秘密的亡命徒。
他们将是投向目标心脏的,最后两颗子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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