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帝国的南疆此时正处于动荡与血火之中,有宋一代为后世所无限敬仰的一位名臣也在这时候与世长辞——公元1052年5月20日,宋朝资政殿学士、户部侍郎兼颍州知州范伸淹在从青州赶往颍州赴任的途中病逝于徐州,享年六十三岁。作为前两府重臣,宋朝追赠其为兵部尚书,赐谥号“文正”。
此刻,当范仲淹走完他这漫长的六十余年人生时光之时,我脑子里最先浮现出来的是那个名叫朱说的小男孩。在那幼不识愁少不知忧的青葱岁月里,那个心性恬静淡雅的小男孩或许不会想到自己竟会经历如此波澜壮阔的一生。少年时期佛寺里的晨钟暮鼓养成了他生性淡泊的秉性,如果照此下去,宋朝可能会少了一个传世名臣,但却会多出一个绝世鸿儒。
古往今来凡是立志于治学修行之人都得安于寂寞,但这世间以治学修行之名而逐名逐利者何其多也,何也?民以食为天,如果你连生存都成问题,如果你连家小都不能养活,那你何谈治学?即使孤身一人,可你也得吃饱饭才能有精力治学。曾经有人说,他不建议家境贫寒的人去做学问,因为做学问尽管能够给你精神上的巨大满足,但这未必能让你声名鹊起,更未必能让你就此衣食无忧。所以,除非你家里有矿,或者你能保证你的家人可以衣食无忧,否则你的人生主要精力应该放在衣食住行之上。
拿当时的范仲淹来说,如果他就是朱家的少爷,那么他绝对可以安心地去做他的学问,他完全可以不必去在乎和追逐什么功名利禄。可是,当得知母亲是改嫁到朱家来的,当得知自己是被朱家收养的范氏孩子,他的人生随之而发生了裂变。求学悟道不再是他的人生追求,他一心想做的就是要凭自己的本事养活母亲以及他自己。功名利禄,这些此前他不屑一顾的东西成了他的追求与目标。如他所愿,他最终考取了功名并从此在宦海里几经沉浮直至最后溘然长逝。
关于范仲淹的生平,我们在此已无需赘述,唯一要补充的是他在参知政事的任上宣抚河东与陕西之后的官职调动。自公元1045年卸任参知政事一职之后,范仲淹在生命的最后七年时间里先后在邠州、邓州、杭州、青州四地担任知州,因为年老畏寒特奏请改知安徽颖州,可这反而导致其病逝于道途。生命的最后七年也是范仲淹远离朝堂的七年,没有了庙堂之上的尔虞我诈和钩心斗角,范仲淹把自己的全部精力都用以造福一方百姓。
身处庙堂之高则忧其民,远居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范仲淹的一生是言行如一的一生,他这样说也这样做。后世有人赞誉他是“两宋三百年间第一人”,我虽不敢给他戴这个高帽,但在立言、立学、立身、立德、立行上面,宋朝确实鲜有能出其右者。是的,我没有说无人能出其右者,我说的是鲜有。
诚然,若论立言和立学,范仲淹不及宋代的那些心学和理学的始祖和宗师;若论立德,他无法像林逋那一类高洁淡雅的隐士一般视功名利禄如粪土,他自己也曾对欧阳修坦言过他即使人到中年也无法割舍这世间的名利、官爵与财富;论立身和立行,他在西北前线虽然贵为手握生杀大权的封疆大吏且统领数万大军,但毋庸讳言的是,他在战场上从来都没有对李元昊取得过哪怕一次堪称辉煌的胜利。后来他高居参知政事并一度主持庆历新政,可以说他是那个时候宋朝实际上的宰相,但若论在这个位置上对国家的实质性贡献,他又远不如赵普和寇准之辈。
上述所言看似在贬低范仲淹,但实则不然。范仲淹之所以为后世所尊崇就在于他的综合实力,他没有哪一科考了一百分,但每科都能考九十分以上,这正是他在两宋众多杰出的士大夫当中出类拔萃的根本原因。
在宋代第一大儒朱熹面前,范仲淹在立言和立学上不及于他,而在两宋第一才子苏东坡的面前,范仲淹的诗词书画都为之逊色,但他是两府重臣,而且为政一方时也比这二人更有政绩。作为宰辅大臣,范仲淹的声望不及赵普和寇准,但赵普为人贪婪、寇准则是心性骄狂且生活奢侈,在这一点上范仲淹可以说是完胜他的这两位前辈,甚至于在面对王安石的时候,他范仲淹都可以昂然挺胸地说“我在历史上是几乎毫无争议的正臣”,而对比韩琦和王曾,范仲淹也可以骄傲地对他们说“我不像你们都是良田万顷的超级大地主,我不置私产,以节俭持家,以仁孝治家,我的私财大多都用以资助族人抑或救济乡邻。”
当然,身为一个凡人,范仲淹并不完美,而在之前具体讲述他生平的时候,我们已经给出了自己的评价和看法,但这些并不能掩盖他的光芒。如果说宋朝真的有君子,那么范仲淹绝对位列其中且是无可争议。
关于范仲淹,在他即将告别我们这个故事的时候,我最后想在此提到的是他的那四句话。
不为良相,便为良医——这是范仲淹在青年时期的人生志向;宁鸣而死,不默而生——这是他因为弹劾吕夷简失败而被外贬时倔强之音;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是他在从政坛高处跌落之后依然心系天下的肺腑之言;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这是他晚年人生智慧的结晶,更是一种比“难得糊涂”更难达到的生命境界和修为。
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宁鸣而死,不默而生,在我们的青年时期几乎人人都能有此抱负且加以践行,但当人生走到暮年,这世间又还有几人能够做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又有几人能够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呢?言行如一,知行合一,若按王阳明的理论,范仲淹当如圣人也!
也不知道当范老夫子行将作别人间时他是否知道帝国的南疆正处在血雨腥风之中,如果知道,那么他定然会带着对帝国命运的担忧怅然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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