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如同一颗投入汉东权力深潭的巨石,瞬间激起千层浪。
祁同伟,现身于省委家属院一号楼!
那个被传言早已畏罪潜逃,甚至自杀身亡的男人,竟以这种石破天惊的方式,出现在了风暴的中心。
顷刻间,所有针对钟书记的攻讦和谣言,都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不攻自破。
吕州市市委书记田国富的办公室里,烟味浓得呛人。
他刚刚放下电话,紧绷了数日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吐出的浊气,带着几日未散的疲惫。
赵立春那边也传来了消息,口吻同样是如释重负。
但仅仅几秒后,赵立春的眉头却再次锁死。
不对。
太不对劲了。
他将指间的香烟用力按进烟灰缸,火星瞬间熄灭。
脑海中,整个事件的碎片在疯狂重组。
祁同伟出现的时间点,过于精准。
精准得像是用秒表计算过。
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钟书记承受的压力达到顶峰时,他出现了。
这哪里是巧合?
这分明是一针精准注入的强心剂!
是为钟正国量身定做的解围之策!
一个更深层次的念头,让赵立春感觉办公室的冷气开得太足了。
如果祁同伟是故意在这个时间点出现……
那岂不是意味着,他从未离开过汉东?
当所有人都以为他亡命天涯时,他其实一直潜伏在汉东的某个角落,像一条毒蛇,冷眼旁观着这场愈演愈烈的风波。
赵立春的脑子里,一道念头轰然炸响。
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椅子向后滑出,撞在书柜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双眼圆瞪,死死盯着窗外省委大院的布局。
这一刻,他终于看懂了。
看懂了祁同伟和钟书记这盘惊天大棋的真正意图。
什么解围,什么破局,都只是表象!
赵立春嘴唇翕动,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吐出三个字。
那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栗。
“钓鱼啊……”
此时的吕州市。
市委副书记高育良的办公室里,气氛同样凝重得能拧出水。
这些天,他几乎动用了自己所有的人脉去打探祁同伟的下落。
结果,石沉大海。
这让他坐立难安。
高育良很清楚。
他能从政法委综治处处长的身份调任吕州,坐上副书记的位置。
这关键一步,背后站着的是钟正国。
而直接出力的,正是他曾经的学生,祁同伟。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如果祁同伟真的出了事,钟书记的根基都会动摇,他这个刚刚站上新台台阶的“钟派”干将,恐怕立刻就会被打回原形。
甚至更惨。
桌上的红色电话突然响起,尖锐的铃声划破了满室的寂静。
高育良看到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心脏骤然一紧,几乎是扑过去抓起了话筒。
“同伟?”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爽朗而熟悉的笑声,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
“老师,是我,让您担心了。”
高育良紧绷的身体瞬间垮了下来,整个人重重地靠在椅背上。
他这才发觉,自己的后心不知何时已经被冷汗浸透,衬衫黏在皮肤上,一片冰凉。
他稳了稳心神,声音里是劫后余生的激动和后怕。
“你这小子!你知不知道,京州这几天都快翻天了!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啊!”
祁同伟在电话那头轻笑一声,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一点小风波,让老师费心了。对了,我听说您这周要回京州?”
“对对对,”高育良连声应道,“你这次回来,说什么也要到我家里吃顿饭!我上任走得匆忙,这顿酒,可一直欠着你的。”
“没问题,老师您安排。”祁同伟笑着应下。
话锋一转,祁同伟的语气变得随意起来,像是闲聊家常。
“说起来,我还得恭喜老师,又教出了一个好学生啊。”
高育良微怔,随即反应过来。
“你是说亮平?”
“是啊,”祁同伟的笑声里听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我这位小师弟,年轻有为,一腔热血,现在在县里干得风生水起。”
高育良心中一动。
他原本还想着,这次吃饭正好把侯亮平也叫上,让祁同伟这位师兄多帮衬着走动一下。
毕竟,侯亮平也是他引以为傲的门生。
然而,祁同伟接下来的话,却让高育良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凝固。
“不过啊,老师,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但有时候……过刚易折。”
祁同伟的语气依旧温和。
但这温和的语调,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高育良心底最深处的担忧。
“亮平在专员面前,说了我不少风凉话,他为了我好,我知道,这份心意,我领了。可他千不该万不该,把钟书记也牵扯进来。在体制里,有些话,烂在肚子里,也比说出来要好。”
“况且他还是说些子虚乌有的话,他跟小艾分手这个事情,还一直怪在我和钟书记头上。”
“老师您是他的恩师,有些事,别人不好说,但您点拨一句,或许能让他少走很多弯路。”
“别因为一时意气,影响了大好前程,也辜负了您的一片栽培之心啊。”
话音落下。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高育良却感觉自己的脑子嗡的一声,每一个字都重重地敲击在他的神经上。
他听懂了。
这不是建议,这是敲打!
祁同伟不是在夸侯亮平,而是在告诉他:你的这个“得意门生”,不懂规矩,不知深浅,为了所谓的站队,连自己的朋友都敢拖下水!
今天他能为了祁同伟“仗义执言”,明天会不会为了另一个“正义”,把自己这个老师也当成投名状?
一股寒气从高育良的脊椎骨,一节一节地爬上后脑。
他想起侯亮平那总是带着几分审视和清高的眼神,想起他那套“法律之上”的理论……
以前,他觉得这是风骨。
现在想来,这分明就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
自己若是落难,侯亮平恐怕会是第一个站出来,大义凛然地“清理门户”的人!
那个轻飘飘的、居高临下的态度,何曾真正将他这个恩师放在眼里?
高育良的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原本让侯亮平跟着祁同伟,是想让祁同伟拉他一把。
现在看来,这哪里是拉一把?
这分明是递过去一把刀!
一把随时可能捅向自己阵营的刀!
“同伟,我明白了。”
高育良的声音变得干涩而郑重。
“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这个周日的家宴,就我们师生俩,好好喝一杯。”
他刻意加重了“师生俩”三个字。
电话那头的祁同伟发出一声满意的轻笑。
“好,那就一言为定。”
挂断电话,高育良瘫坐在椅子上,手中的话筒从无力的指间滑落,砸在桌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他望着窗外,眼神变得冰冷而决绝。
侯亮平……
这个名字,从今天起,将从他的政治蓝图中,被彻底抹去。
一个不知感恩、不懂站队的弟子,天赋再高,也只是一个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他高育良,赌不起。
而这一切的发生,仅仅是因为祁同伟几句云淡风轻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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