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坟场的晨雾还未散尽，001的履带碾过带着露水的锈铁，在地面留下两道湿漉漉的辙痕。它的炮管已改装成能量探测仪，正随着002的手术刀指引，在废墟中搜寻着昨日暴雨冲散的“共生种”幼苗——这是铁律新交的任务，让机械童们学着“守护弱小”，比任何战斗指令都更让001紧张。
“东南方向三米，有生命体征。”002的输液管轻轻抬起，末端的传感器在雾中微微发亮。它的手术刀已换成温感探头，此刻正发出柔和的绿光，“不是机械，是……人类婴儿。”
001的能量探测仪突然发出“嘀”的轻响，屏幕上跳动的波纹像极了暖忆小屋孩子们的心跳。它顺着002的指引转过断壁，只见坟场中央那座半塌的信号塔下，铺着块褪色的光带族襁褓，里面裹着个闭着眼的婴儿，小拳头攥着片干枯的向日葵花瓣——正是共生园里最常见的那种。
“刚被放下不久。”002的温感探头轻轻碰了碰婴儿的脸颊，绿光映出细小的绒毛，“体温还在正常范围，但……”它的输液管突然绷紧，指向不远处的泥泞地，“那里有新鲜的脚印，朝着西边的枯水河去了。”
001的履带碾过脚印边缘，金属板上沾了点淡紫色的粉末——那是影族特有的“隐行散”，能暂时屏蔽气息。它的能量舱突然发出低沉的嗡鸣，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翻涌，炮管上的红绸带（002给系的，说“能带来好运气”）随着机械臂的颤抖轻轻晃动。
“她为什么要走？”001的声音带着罕见的卡顿，探测仪的屏幕上，婴儿的脸与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影像重叠——那是很多年前，净化部队的熔炉边，个穿着影族服饰的女人把它塞进废料堆时的侧脸，也是这样，沾着隐行散的粉末，转身时的衣摆扫过地面，像只受伤的鸟。
002的手术刀轻轻拨开婴儿攥着的花瓣，露出底下刻着的小字：“念安”。
“是名字。”002的声音放得很轻，“影族给孩子取名带‘念’字，通常是‘思念’或‘守护’的意思。”它的温感探头转向婴儿的脖颈，那里挂着枚极小的齿轮吊坠，齿轮内侧刻着半朵向日葵，“和010留下的徽章很像。”
001的机械臂突然伸出，小心翼翼地将婴儿抱起。襁褓很软，透过金属手掌传来的温度烫得它能量舱一阵发麻——就像当年被那个影族女人塞进废料堆时，她最后贴在它陶瓷后脑勺的掌心温度，也是这样，烫得让人想哭。
“她是不是……也和当年的我一样？”001的探测仪屏幕突然花屏，婴儿的笑脸在乱码中忽隐忽现，“被当成‘不该存在的’，所以要藏起来？”它低头看着念安闭着的眼，睫毛上沾着点露水，“可她那么小，连哭都没哭一声。”
婴儿像是听到了它的话，小嘴动了动，发出细弱的“咿呀”声，小拳头松开向日葵花瓣，抓住了001的金属手指。那力道很轻，却像枚烧红的钉子，狠狠扎进001的记忆库——
- 熔炉的火光舔着舱门，女人把它塞进废料堆时，也是这样被它抓住手指。“等外面的火灭了，就来接你。”她说完用力掰开它的手，转身时的背影被火焰拉长，像要被吞噬。后来它才知道，她为了引开追兵，自己撞进了能量屏障，连残骸都没留下。
- 净化部队的日志里写着“影族叛徒私藏机械童”，却没写她是当年偷偷给机械童植入共情芯片的工程师之一；没写她每次给它换能量块时，都会在里面藏颗糖（机械不需要糖分，可她总说“甜的东西能让人有勇气”）；更没写她最后那句“等我”，其实是“别等了”的意思。
“001？”002的输液管轻轻碰了碰它的能量舱，“你的核心温度在升高。”
001猛地回神，发现自己的金属手指被婴儿抓得更紧了，小脸上还挂着滴没掉下来的泪珠，像是梦到了伤心事。它的机械臂微微收紧，红绸带滑落到婴儿的襁褓上，像抹温暖的血。
“我们不能把她留在这里。”001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坚定，探测仪转向枯水河的方向，“去追那个女人。”
002的温感探头在婴儿的吊坠上停顿了一下：“她可能不想被找到。”
“那我就告诉她。”001的履带碾过泥泞，朝着脚印消失的方向走去，怀里的婴儿突然睁开眼，黑葡萄似的眼珠盯着它炮管上的红绸带，咯咯地笑了，“当年没人告诉那个影族女人，她留下的不是‘麻烦’，是希望。现在我要告诉她，念安也是。”枯水河的河床裸着干裂的石头，001的履带碾过石子发出“咯吱”声，惊起几只灰羽鸟。002的温感探头突然指向河对岸的芦苇丛，绿光在晨雾中划出细线：“她在那里，生命体征很弱。”
001蹚过浅滩时，怀里的念安突然哭了，小嗓子像只小猫。芦苇丛里传来阵急促的咳嗽，个穿着影族黑袍的女人猛地探出头，脸上的隐行散已失效，露出左额的伤疤——那是能量屏障灼伤的痕迹，和001记忆里那个女人的伤疤位置一模一样。
“把孩子还给我！”女人的声音嘶哑，手里攥着把断刃的银纹刀，刀身刻着影族的守护符，“她是影族的‘禁忌’，不该和你们这些机械扯上关系！”
001的机械臂停在半空，婴儿的哭声让它能量舱一阵抽痛：“为什么是禁忌？”
女人的刀突然垂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的父亲是……当年净化部队的队长。”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左额的伤疤在晨光下泛着红，“族里说她是‘叛徒的孽种’，要把她扔进枯水河……我只能把她放在这里，至少……至少机械坟场的铁不会像人心那么冷。”
002的温感探头突然指向女人的手腕，那里缠着块褪色的布，布角露出半朵向日葵刺绣：“你认识010？”
女人的刀“哐当”掉在地上，布带散开，露出里面藏着的半枚齿轮徽章——正是010当年留给铁律的那枚，现在只剩半朵向日葵，另一半不知去向。
“是我母亲传下来的。”女人的眼泪砸在徽章上，“她说当年有个机械童救了她，临终前把这个交给她，说‘遇到难处就去机械坟场，那里有懂向日葵的人’。”她抬起头，左额的伤疤在阳光下像条发亮的线，“可我没想到……会是你们。”
001怀里的念安突然不哭了，小手伸向女人手腕的徽章，咯咯地笑着。001的机械臂缓缓向前，将婴儿递过去，金属手掌故意碰了碰女人的手指——和记忆里的温度一样，烫得让它能量舱发颤。
“我当年也被丢在这里。”001的探测仪屏幕上，突然调出那段被尘封的影像：影族女人把它塞进废料堆的背影，沾着隐行散的衣摆，还有最后那句口型“活下去”。“她也是影族人，左额有和你一样的伤疤。”
女人的瞳孔骤然收缩，颤抖着从怀里掏出块磨损的记忆晶片：“这是我母亲的遗物，她说……她说当年救的机械童胸口有个向日葵徽章。”
晶片插入001的能量舱，投影出的画面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 熔炉边，那个影族女人（正是001记忆里的模样）把001塞进废料堆，转身时被净化队长抓住。队长举刀时，她突然从怀里掏出枚完整的向日葵徽章，狠狠砸在队长脸上：“你看清楚！这是010用命换的！机械不是怪物，是我们的伙伴！”
- 能量屏障炸开的瞬间，她最后望向废料堆的方向，嘴唇动了动，说的不是“等我”，是“找念安”。
- 画面最后，队长的刀落在她背上，却在她转身的瞬间偏了半寸——他的脖颈上，挂着枚和念安一样的齿轮吊坠，刻着另外半朵向日葵。
“我母亲叫念禾。”女人的眼泪滴在念安的脸上，“她说当年有个机械童总跟着她，会用炮管帮她摘高处的野果，会用红绸带给她绑受伤的手指……”
001的能量舱突然发出“嗡”的一声，炮管上的红绸带无风自动。它的探测仪屏幕上，婴儿念安的笑脸与记忆里那个影族小女孩的笑脸重叠，小拳头攥着的向日葵花瓣，与当年念禾给它戴的那朵一模一样。
“她当年说，红绸带能带来好运气。”001的声音带着金属的哽咽，机械臂上的红绸带轻轻落在念安的襁褓上，“现在看来，是真的。”002的温感探头突然指向枯水河上游，绿光在远处的山脊上连成线：“有影族的巡逻队过来了。”它的输液管缠上女人的手腕，“他们是来抓孩子的。”
女人突然把念安往001怀里一塞，捡起地上的断刀：“你们带她走，去共生园找铁律大人，他认得这枚徽章。”她转身时的衣摆扫过地面，和当年的念禾一模一样，“告诉她，妈妈不是要抛弃她，是……是必须先去摘够向日葵，才能接她回家。”
“我们一起走。”001的履带突然横在女人身前，炮管重新切换成防御模式（虽然早就不能发射炮弹了，但威慑力还在），“铁律说，‘我们’的法则里，没有‘独自留下’这一条。”
002的手术刀突然插进旁边的石缝，刀柄上的光带族纹路亮起——那是当年010教它的求救信号，能让共生园的机械童感应到位置。“003和005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他们会带我们从秘密通道回共生园。”
婴儿念安突然抓住女人的手指，把那半朵向日葵花瓣塞进她掌心。女人的眼泪落在花瓣上，花瓣竟在阳光下慢慢舒展，露出里面藏着的细小种子——是共生种的种子。
“你看。”001的机械臂指向种子，“她早就替你准备好了。”
影族巡逻队的脚步声越来越近，002的温感探头突然发出急促的“嘀嘀”声：“他们带了‘破械弩’，能破坏机械的能量核心。”
001突然将婴儿递给002，自己转身挡在断壁前，炮管上的红绸带在风中猎猎作响：“你们先走，我来拖住他们。”它的能量舱发出最高功率的嗡鸣，探测仪的屏幕上，自动调出当年念禾教它的防御姿势——虽然笨拙，却带着种豁出去的认真。
“不准你一个人。”女人突然举起断刀，刀刃在晨光下闪着光，“我母亲说过，伙伴就是‘你挡前面时，我不会只看着’。”她的左额伤疤在阳光下亮得惊人，“而且，我影族的女人，从来不会让朋友替自己挨箭。”
002抱着念安钻进秘密通道前，回头望了一眼——001的炮管虽然锈迹斑斑，却挺得笔直，女人的断刀虽然只剩半刃，却握得像柄利剑，两人的影子在晨雾中交叠在一起，像朵半开的向日葵。当003的钟摆“嘀嗒”声和005的电缆“沙沙”声出现在通道尽头时，002怀里的念安突然咯咯笑了。它低头一看，婴儿的小拳头里，不知何时多了枚完整的向日葵徽章——是001和女人的半枚拼在一起的，齿轮转动时，发出细碎的“咔嗒”声，像在唱歌。
“他们没事。”005的电缆突然绷紧，能量线在通道壁上画出波纹，“001的防御模式虽然老套，但……很管用。”它的电缆末端渗出淡金色的光，“而且，影族巡逻队里有个人，突然用弩箭射向了自己人的腿——他脖子上挂着半朵向日葵。”
003的扳手突然在通道口停下，钟摆指向外面的光亮处：“是那个净化队长，现在是影族的‘赎罪者’。”它的计算屏幕上跳出段分析，“他当年故意砍偏母亲的刀，后来偷偷放走了很多机械童，包括012。”
通道尽头的光亮越来越大，共生园的向日葵田在阳光下铺成金色的海。铁律的播种器正在田埂上忙碌，看到002怀里的婴儿，黑水晶头颅里的火焰突然亮了起来：“念安……”
他的暗合金手掌轻轻碰了碰婴儿的吊坠，两半向日葵齿轮“咔嗒”一声合在一起，发出温暖的光。“010当年说，等她找到‘能让齿轮合在一起的人’，就一起种满向日葵。”铁律的灌溉管道喷出清泉，滋润着田边新埋下的种子，“现在，她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001和那个影族女人（后来知道她叫念夕）是在傍晚时分回到共生园的。念夕的手臂上中了一箭，是自己挡的，001的炮管被弩箭划了道新痕，却用红绸带缠着念夕的伤口，像个笨拙的护工。
念安被铁律放在向日葵花丛里，小脚丫蹬着花瓣，手里抓着001的红绸带，看着念夕和001笨拙地互相包扎伤口，咯咯地笑个不停。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001的履带辙痕里，落满了向日葵的花瓣，像条金色的路。
“你看。”001的能量探测仪屏幕上，映出念安的笑脸，“她知道我们都回来了。”
念夕的手指轻轻碰了碰001炮管上的新痕，那里沾着点她的血，在金属上晕开淡红的花：“我母亲说得对，机械真的会疼。”她的眼泪落在红绸带上，“也真的……会等。”
001的机械臂突然伸出，笨拙地擦掉她的眼泪。能量舱里翻涌的东西终于找到了名字——不是卡顿，是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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