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弥漫着一股焦糖混合着…嗯…某种蛋白质烧糊了的复杂气味。
陈美嘉循着味儿推开3603的门，就看到诸葛大力背对着她，站在灶台前，微微弓着背，手里拿着锅铲，对着锅里一团黑乎乎、冒着可疑青烟的不明物体发呆。
“大力？你在炼丹呐？”
陈美嘉捏着鼻子凑过去，好奇地探头一看，锅里几块疑似鸡翅的东西正以碳化的姿态顽强地粘在锅底。
大力闻声猛地回神，手一抖，锅铲“哐当”一声掉在灶台上。
她下意识地抬手想擦擦额头的汗，结果那只刚刚翻动过焦炭鸡翅、沾满了黑灰油渍的手，就这么结结实实地抹在了自己光洁的额头上——瞬间留下三道清晰又滑稽的黑杠。
“啊！美嘉姐。”
大力有点慌乱，赶紧抓起旁边的抹布想擦脸，结果越擦越黑，额头上那三道杠变成了晕染开的一片乌云，鼻尖也蹭上了黑灰，配上她此刻茫然又有点懊恼的表情，活像一只刚从烟囱里钻出来的小花猫。
陈美嘉看得目瞪口呆，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赶紧从旁边抽了张湿纸巾递过去：“哎哟我的小祖宗！你这脸是跟锅底拜把子啦？快擦擦！怎么回事啊，魂儿都飞啦？做个饭跟打仗似的，油瓶倒了都不扶…哦不对，是锅铲倒了都不捡！”
她指着还躺在灶台上的锅铲。
大力接过湿纸巾，有些笨拙地擦着脸颊，眼神还是有点飘，心不在焉地解释：“抱歉美嘉姐，刚才…有点走神。在尝试一个新配方，火候没掌握好。”
“走神？”
陈美嘉叉着腰，上下打量着大力，眼神里充满了“我懂”的促狭光芒。
她凑近一点，压低声音，带着贼兮兮的笑容：“是不是……你家那位最近法力不足，没把你滋润好啊？瞧你这小脸儿，蜡黄蜡黄的，跟缺了水的小白菜似的！”
她故意把“滋润”两个字咬得很重，还挤了挤眼睛。
大力擦脸的动作顿住了，湿纸巾停在脸颊边，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层薄红。
她抿了抿唇，声音低低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失落：“不是……孟屿他……他走了。”
“啥玩意儿？！”
陈美嘉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脸上的调侃瞬间冻结，眼睛瞪得像铜铃，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走……走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走的？！前两天不还好好的吗？打架了？车祸了？还是……得了什么急病？！”
她越说越离谱，声音都带上了哭腔，一把抓住大力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大力！你说话啊！他……他年纪轻轻的……怎么就……”
大力被美嘉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和连珠炮似的“死亡三连问”弄得彻底懵了。
她看着美嘉瞬间泛红的眼圈和惊恐万状的表情，愣了好几秒，才猛地反应过来她理解岔了。
“不是！美嘉姐！”
大力哭笑不得，赶紧反手按住美嘉激动的手，“不是那个‘走了’！是出差！他出差了！去北京参加一个很重要的学术会议！”
她一口气解释完，生怕晚一秒美嘉就要开始嚎啕大哭或者张罗着去订花圈了。
空气瞬间凝固了。
陈美嘉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从悲痛欲绝到惊愕茫然，再到恍然大悟，最后定格在一种混合着尴尬和“好想挖个洞钻进去”的窘迫上。
她张着嘴，保持着抓住大力胳膊的姿势，像个被按了暂停键的卡通人物。
“啊？？？出……出差啊？”
她干巴巴地重复，声音还有点发飘，刚才酝酿好的悲伤情绪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憋得她脸都红了。“嗨！你吓死我了你！”她猛地松开手，拍着胸口给自己顺气，“你说话能不能说清楚点！‘走了’！我还以为……呸呸呸！童言无忌大风刮去！”
她对着空气连呸了好几口，仿佛这样就能把刚才不吉利的念头驱散。
大力看着美嘉这夸张的反应，刚才因思念而起的低落情绪倒是被冲淡了不少，忍不住也弯了弯嘴角：“抱歉美嘉姐，是我没说清楚。”
“吓死了……”
陈美嘉心有余悸地又拍了拍胸口，随即八卦之火再次熊熊燃烧，刚才的乌龙反而让她更理直气壮地关心起来，“原来是出差啊！难怪你魂不守舍的，把自己搞成小花猫，还把鸡翅炼成丹了！”
她指着锅里那团黑炭，啧啧摇头，“这才分开几天啊？就想成这样啦？啧啧啧，我们家大力也有今天！”
大力被调侃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头把脏掉的湿纸巾扔进垃圾桶，含糊道：“没有……就是有点不习惯。”
“得了吧！”
陈美嘉才不信，“看你那小眼神，跟丢了魂似的。诶对了，”她忽然想起正事，“大力，我手机淘宝死活登不上去了，说是账号异常。借你电脑用用呗？就登一下，买个东西，很快！”
她双手合十，眨巴着大眼睛，做出可怜兮兮的央求状。
“哦，好。”
大力没多想，指了指客厅茶几上那台银灰色的笔记本电脑：“在那儿，没关机，密码是孟屿名字拼音首字母加他生日年份。”
她顺口就说了出来，说完才觉得好像有点……太顺手了？耳根刚褪下去的红晕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
“啧啧啧！”
陈美嘉立刻捕捉到了这个细节，一边往客厅走一边拖长了调子调侃，“密码都是人家的名字加生日？大力啊大力，你这爱得也太深沉了！你咋不干脆设置成‘我最爱孟屿521’呢？”她模仿着琼瑶剧女主角的夸张腔调。
大力假装没听见，低头专注地研究怎么拯救那口可怜的锅，只是拿着钢丝球的手用力了几分。
陈美嘉乐呵呵地坐到沙发上，打开大力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亮起，熟悉的windows 7启动界面闪过，然后……
一张高清的壁纸瞬间占据了整个屏幕。
背景是傍晚柔和的光线，似乎是在某个安静的街道。
照片的主角是大力和孟屿。孟屿穿着他那件标志性的深色风衣，难得地没有那种“生人勿近”的气场，微微侧着头，嘴角噙着一抹很淡、却异常真实的柔和笑意，正垂眸看着身旁的女孩。
而大力，穿着件米白色的针织衫，头发似乎比现在短一点，正仰着脸看他，脸上绽放的笑容灿烂得晃眼，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欢喜和依赖。
她一只手还调皮地拽着孟屿风衣的腰带穗子。
两人的头靠得很近，虽然没有更亲密的动作，但那种自然流露的亲密感和彼此眼中只有对方的专注，让整张照片都洋溢着一种温暖的、旁人无法介入的氛围。
照片右下角，清晰地显示着拍摄日期：2012年5月20日。
“哇——！！！”
陈美嘉的惊叹声瞬间响彻了整个客厅，比刚才以为孟屿“走了”时还要夸张。
“大力大力！快来看！”
她激动地拍着沙发扶手，“这照片！什么时候拍的啊？太甜了吧！齁死我了！”她指着屏幕，眼睛闪闪发光，“你看你家孟屿这眼神！啧啧啧，平时训人的时候跟活阎王一样，对着你的时候，这眼神都能拉丝了！还有你！笑成这样！哎哟喂，不行了，这狗粮太顶了！520拍的？可以啊你们俩！还挺有仪式感！”
大力被美嘉的大嗓门喊得没办法，只好放下手里的锅，磨磨蹭蹭地走过来。
一看到屏幕上那张被放大的合照，尤其是自己当时那笑得毫无形象的样子，脸颊“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连带着额头上没擦干净的黑灰都显得更滑稽了。
“就……去年路过一个橱窗，玻璃挺干净的……随手拍的。”
她故作镇定地解释，眼神却飘忽着不敢看屏幕，伸手想把电脑合上，“美嘉姐你不是要买东西吗？快登你的淘宝。”
“别急嘛！”
陈美嘉一把护住电脑，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兴奋，指着照片上孟屿那罕见的温柔表情，“随手拍能拍成这样？这氛围！这眼神！大力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孟屿主动要求的？520哎！他这种整天跟故纸堆打交道的人，居然知道520？还主动跟你拍照留念？天呐！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大力被问得有点招架不住，强行维持着表情管理：“……他那天刚好看到橱窗反光，说光线构图不错。”
这个解释连她自己都觉得有点苍白。
“光线构图不错？”
陈美嘉拖长了声音，一脸“你骗鬼呢”的表情，她伸出手指，虚空点了点照片里大力拽着孟屿腰带穗子的手，“那这个呢？小动作这么自然？大力啊，你就别掩饰了！真没想到啊，孟屿这块木头，切开里面居然是粉红色的！还自带浪漫细胞？520知道拍照留念？密码还用他名字加生日？你们俩这恋爱谈得……啧，闷声发大财啊！”
她越说越起劲，看着大力越来越红的脸和强装镇定的样子，只觉得有趣极了：“说真的，就冲这张照片，还有你这密码，你们管这个叫‘不浪漫’？那我们这些普通人还活不活了？这狗粮我先干为敬！”
大力实在扛不住美嘉连珠炮似的调侃和那仿佛能穿透人心的八卦目光，感觉脸上的热度快要能煎鸡蛋了。
她一把抢过电脑，动作飞快地输入密码解锁，然后迅速把桌面切换到空白的文档界面，仿佛这样就能把那张“罪证”照片藏起来。
“美嘉姐！淘宝！”
她把电脑往美嘉面前一推，语气带着点难得的急促和羞恼，“账号密码自己填！我去处理一下厨房的……物理环境！”
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一头扎进厨房，还“砰”地一声把厨房的推拉门拉上了，留下陈美嘉一个人在客厅对着电脑屏幕，笑得像只偷到了全世界小鱼干的猫。
厨房里很快传来更加用力刷锅的声音，伴随着水流哗哗的声响，仿佛在极力掩盖门外的笑声和门内某人擂鼓般的心跳。
…………
傍晚的阳光带着点慵懒的金色，斜斜地穿过3602客厅的窗户，在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斑。
空气里有新泡的茶香，还有铅笔划过素描纸的沙沙声。
诸葛大力坐在关谷神奇旁边的小凳子上，手里捏着一支削尖的铅笔，眉头微蹙，正对着画板上一个苹果的石膏模型较劲。
关谷则在一旁，用他那特有的、带着点夸张语气的日语腔调指点着：“大力，阴影的过渡要更自然一点，你看这里，光线从这边来……”
“笃笃笃。”
一阵略显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艺术研讨”。
陈美嘉探进半个脑袋，怀里抱着一个鼓鼓囊囊、印着热带水果图案的塑料袋，脸上挂着一种混合着期待和“又要麻烦人”的讪笑。
“关谷~”
她声音拖得有点长，目光先瞟向关谷，然后又落到大力身上：“那个……我想再借悠悠的笔记本用一下下……就一下下！上淘宝！”
大力抬起头，放下铅笔，看着美嘉怀里那袋沉甸甸的水果，有点不解：“美嘉姐，你上午不是刚在我那儿买过吗？”
她记得美嘉对着她的电脑屏幕，手指飞舞得跟弹钢琴似的。
“就是因为上午买得太……呃，太投入了！”
陈美嘉干笑两声，抱着水果袋子的手紧了紧，脸上露出一丝真实的窘迫，“才……才发现钱包有点告急。月底了嘛，你懂的！房租水电，还有我的零食储备库……”她越说声音越小，眼神飘忽。
关谷神奇放下画笔，一脸严肃地看向美嘉，镜片后的眼睛瞪圆：“美嘉！钱包空了还要上淘宝？这……这简直是恶魔的低语！太邪恶了！”
大力看着美嘉那副可怜兮兮又有点心虚的样子，再结合她怀里那袋与“钱包告急”状态格格不入的、一看就不便宜的热带水果——红毛丹、山竹、芒果，个个饱满新鲜。
“美嘉姐，”大力推了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思考时的习惯动作），语气带着点探究，“你工资不够吗？我记得孟屿让我给你开的月薪在同地段算高的。”
她下意识地提到了那个名字，声音平稳，但指尖无意识地在素描纸上轻轻点了一下。
“哎呀，工资是还可以啦！”
陈美嘉摆摆手，把水果袋子小心地放在沙发扶手上，生怕磕着碰着，“就是……就是最近手松了点嘛！而且，”
她指了指那袋水果，脸上带点小得意，“我准备把艾派德送我的水果卖了。”
“水果再甜也不能当钱花呀。”
她话锋一转，又愁眉苦脸起来，目光再次黏在悠悠的笔记本上，“所以，大力，关谷，江湖救急！就登一下淘宝，我看中一条裙子，再不买就下架了！真的就一下下！”
大力看着美嘉急切的样子，又瞥了眼那袋新鲜水灵的水果。只是平静地开口：“美嘉姐，如果房租有压力的话，我可以先帮你垫付这两个月的。”
陈美嘉愣了一下，眼睛瞬间亮得像灯泡：“真的吗大力？！”
她几乎是扑过来，一把抓住大力的胳膊，“你真是我的大救星！小天使！比艾派德送的水果还甜！”
她激动得语无伦次，“我保证！下个月发了工资，还有子乔那边……我一定还你！连本带利！”
“不用利息。”大力轻轻抽回手，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你记得按时还本金就好。”她的语气公事公办，像在处理一笔小额借贷。
“没问题！绝对没问题！”陈美嘉拍着胸脯保证，脸上的愁云瞬间散尽，又恢复了活力满满的样子，“那……那悠悠的电脑……”她还是没忘记最初的诉求。
“用吧。”关谷点点头。
大力的目光重新落回自己的素描画上，铅笔尖在苹果的轮廓边缘虚虚地描着，似乎有点心不在焉。刚才提到孟屿时那一下细微的停顿，仿佛只是错觉。
“耶！关谷你最好了！”陈美嘉欢呼一声，立刻扑向茶几上的电脑，熟练地开机。
客厅里只剩下陈美嘉点击鼠标的清脆声响和关谷偶尔对大力画作的低声点评。
大力盯着画纸上那个轮廓逐渐清晰的苹果，铅笔在阴影处涂着排线，动作稳定而专注。
只是，当她的视线扫过茶几一角——那里放着一本摊开的、孟屿常看的书籍，书页间还夹着他惯用的那款金属书签时，她涂排线的动作几不可察地慢了一瞬。
笔尖在纸上停留的时间，似乎比画其他部分时，长了那么零点几秒。
随即，她又恢复了之前的节奏，仿佛那瞬间的凝滞只是铅笔需要多蘸一点石墨。
窗外的夕阳又下沉了一寸，金色的光斑在地板上缓慢移动。
陈美嘉沉浸在淘宝的世界里，关谷在指导大力如何表现高光。一切都平常而安静。
只有那被细心放在沙发扶手上的一袋热带水果，散发着浓郁的、带着海岛阳光气息的甜香，无声地弥漫在空气里。
…………
楼下小区门口，陈美嘉找了个树荫处，铺开一张旧报纸，把那袋热带水果小心翼翼地摆了出来。
红毛丹毛茸茸的外壳，山竹紫得发亮，芒果金黄油润，在褪色的报纸上显得格外诱人。
她还在旁边用硬纸板歪歪扭扭写了几个大字：“热带珍品，新鲜抵债！”
傍晚的小区门口人来人往，下班回家的、出来遛弯的、接孩子放学的。
陈美嘉清清嗓子，努力挤出最甜美的笑容，开始吆喝：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正宗热带水果！朋友空运来的！绝对新鲜！买水果抵房租啦！便宜卖啦！”
她的声音带着点刻意拔高的清脆，在嘈杂的环境里努力突围。
一个牵着狗的大妈停下脚步，好奇地看了看：“姑娘，这山竹怎么卖？”
“阿姨！山竹特甜！十五一斤！”陈美嘉立刻热情回应。
“十五？超市才卖十二！”大妈撇撇嘴，牵着狗走了。
“哎阿姨！超市哪有我这个新鲜……”陈美嘉的声音追出去半句，又讪讪地收了回来。
一个穿着西装、提着公文包的男人匆匆走过，瞥了一眼，脚步没停。
“帅哥！看看芒果？特别香！”陈美嘉不死心。
男人摆摆手，头也不回地扎进了旁边便利店。
陈美嘉的热情被现实浇灭了大半，蔫蔫地蹲在水果摊后面，托着腮帮子，看着眼前来来往往却无人驻足的人流，小声嘀咕：“怎么都不识货呀……艾派德说这个品种的芒果在南方都卖得很贵的……”
她拿起一个芒果，凑到鼻子前闻了闻，浓郁的果香让她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她叹口气，又把芒果小心地放回去。
这些都是要换钱的“硬通货”。
夕阳的余晖渐渐染上橙红，给水果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金边。
陈美嘉看着这层暖光，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飘到了3603的厨房。
不知道大力晚上吃什么呢？自己把厨房搞得一团糟，最后那锅焦炭鸡翅还是大力默默收拾的……她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又想起大力帮她垫付房租时那平静无波的眼神。
“唉……”她又叹了口气，百无聊赖地开始给山竹排队，排成一个歪歪扭扭的心形。
排到一半，她忽然停住，看着那颗被放在“心尖”位置的山竹，脑子里灵光一闪！
她飞快地掏出手机（幸好手机没卖），打开前置摄像头，调整角度，把地上那排山竹“心”和自己那张带着点小委屈又强打精神的脸一起框进去，背景是那袋鲜艳的水果和“抵债”的牌子。
“咔嚓！”
拍完，她立刻点开微信，找到那个备注为“宇宙第一小可爱大力”的头像，把照片发了过去。
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打字：
【大力大力！你看！美嘉的水果摊开张啦！虽然暂时还没开张成功……(哭唧唧.jpg) 但是！我摆了个爱心给你！(山竹心.jpg) 等我卖出去，请你吃大餐！比心！】
后面跟了一串可爱的表情包。
信息发出去，陈美嘉心里那点小郁闷好像消散了一些。
她重新振作精神，对着又一个路过的带小孩的妈妈扬起笑脸：“大姐，给孩子买个红毛丹尝尝？特别新奇……”
…………
3603客厅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光线温暖而安静。
诸葛大力盘腿坐在米白色的懒人沙发里，腿上摊着一本厚重的《宏观经济学原理》。
书页翻到了中间部分，但她的目光并没有聚焦在那些复杂的图表和公式上。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醒目。是陈美嘉发来的微信。
大力拿起手机，点开。
照片里，美嘉蹲在路边，背景是熙攘的小区门口，面前是用山竹摆成的歪歪扭扭的爱心，她脸上带着点强颜欢笑，眼神里却透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儿。
旁边那块“抵债”的纸板，字迹潦草却透着股实诚的憨气。
大力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指尖划过照片中美嘉努力搞怪的脸。她点开输入框，手指悬停。
【收到。爱心造型独特，具有后现代解构主义风格。预祝开张大吉。】
她打了一行字，觉得语气太硬，删掉。
【谢谢美嘉姐。水果看着很新鲜。注意安全。】
又删掉。
她看着照片里美嘉身后的背景，傍晚的小区门口，下班的人群行色匆匆，暖色的路灯刚刚亮起。
一个模糊的身影提着公文包走过，侧脸的轮廓在逆光中有些熟悉……却又不是。
她的指尖在那个模糊的身影上停顿了零点几秒，然后移开。
最终，她只回复了三个字：
【加油。卖完早点回来。】
发送成功。她把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沙发扶手上，目光重新落回腿上的经济学教材。台灯的光晕笼罩着书页，那些原本清晰的铅字似乎有些模糊。
她伸出手指，无意识地抚过书页边缘，指尖传来纸张特有的、微糙的触感。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微弱滴答声。
窗外，城市的夜生活刚刚开始，隐约传来车流的嗡鸣和远处广场舞的音乐声。
她拿起书旁的水杯，喝了一口。水是温的，带着点淡淡的柠檬味——是早上出门前泡的，习惯性地放了片柠檬，因为孟屿说过这样提神。
水杯放回原处，发出轻微的磕碰声。她重新拿起书，强迫自己将视线聚焦在“流动性偏好理论”那一章复杂的曲线图上。
然而，思绪却像不受控制的水流，悄然漫溢开去。
北京现在几点了？他应该开完第一天的分组研讨了吧？
不知道他发言顺不顺利？王教授说那些老前辈都很严格……以他的性格，肯定又准备了超纲的内容，不知道有没有被刁难？
她记得他出发前一晚，在书房待到很晚，台灯的光映着他专注的侧脸，眉心微蹙，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书页……就像她现在这样。
指尖捻着书页的动作微微一顿。大力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又在走神。
她深吸一口气，合上腿上的书，发出沉闷的声响。书太重了。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
夜色渐浓，楼下小区门口那片区域已经亮起了路灯，隐约还能看到陈美嘉那个小小的水果摊轮廓，以及她不时站起来招呼路人的身影，小小的，却很努力。
目光投向更远处，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汇成一片璀璨的星河。
其中某个遥远的光点，或许正照着那座千年古都，照着某间学术气息浓厚的会议室，或者……照着某个同样在挑灯夜读的人。
她靠在微凉的玻璃窗上，额头轻轻抵着窗棂。
指尖在冰凉的玻璃上无意识地划过，留下短暂的水汽痕迹，像一条无人知晓的、指向北方的虚线。
窗外的灯火倒映在她清澈的眼底，明明灭灭。
…………
晚风带着初夏特有的、微醺的暖意，吹拂过梧桐树新绿的叶子，沙沙作响。路灯刚刚亮起，橘黄色的光晕在渐浓的夜色中撑开一个个温暖的小圈。
胡一菲和曾小贤并肩走在回公寓的小区路上，中间隔着大约一个半人的“安全距离”。胡一菲双手插在牛仔裤兜里，步子迈得利落；曾小贤则拎着个公文包，一步三晃，嘴里哼着不成调的《一剪梅》。
“我说曾小贤，”胡一菲侧头瞥了他一眼，“你这调子能跑到太平洋去，考虑过太平洋的感受吗？”
“我这是灵魂演唱，懂不懂？”曾小贤捋了捋他那标志性的油头，一脸陶醉，“再说了，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配上我这天籁之音，效果加倍！”
“我看是邻居投诉加倍。”胡一菲毫不留情地吐槽。
两人正拌着嘴，前方小区门口路灯下，一个熟悉的身影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陈美嘉蹲在一张铺开的旧报纸后面，面前摆着那袋显眼的热带水果。旁边歪歪扭扭的硬纸板上，“热带珍品，新鲜抵债！”几个大字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心酸又努力。
“咦？美嘉？”胡一菲快走两步。
陈美嘉闻声抬头，脸上瞬间堆起一个比芒果还甜的笑容：“一菲姐！曾老师！你们散步回来啦？”她赶紧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不存在的灰，“来来来，看看新鲜水果！朋友空运来的！红毛丹！山竹！芒果！绝对甜过初恋！”
曾小贤凑过来，好奇地戳了戳一个毛茸茸的红毛丹：“美嘉，你这……改行当水果西施了？‘抵债’？欠谁钱了？高利贷？”他一脸夸张的惊恐。
“去你的！”陈美嘉没好气地拍开他的爪子，“房租！房租懂不懂！月底了，钱包有点羞涩……正好朋友送了水果，换点流动资金嘛！”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又励志。
胡一菲没说话，蹲下身，拿起一个紫得发亮的山竹掂了掂，又看了看旁边饱满金黄的芒果，最后目光落在那块手写的、透着股憨劲儿和无奈的“抵债”牌子上。她眉头微微蹙起。
“房租不够？”她直接问道，声音不高，却带着大姐头特有的笃定。
陈美嘉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努力扬起：“哎呀，就……就这个月手松了点嘛！而且，大力已经答应帮我垫两个月啦！我卖完水果就还她！自力更生，丰衣足食！”她挺起小胸脯，努力显得很有骨气。
“大力给你垫了？”胡一菲挑眉。
“嗯！”陈美嘉用力点头，“大力可好了！不过我也不能光靠她呀，对吧？”她眼神瞟向曾小贤，带着点小算计，“曾老师，你看这芒果，多香！买点回去给一菲姐榨汁喝？美容养颜！”
曾小贤刚想开口调侃“你这算盘打得我在小区门口都听见了”，就被胡一菲一个眼神堵了回去。
那眼神很平静，但曾小贤瞬间就读懂了里面的意思：少废话，掏钱。
胡一菲站起身，拍了拍手，直接对曾小贤发号施令：“曾小贤，别戳了。这一袋，全要了。算你请客，给大家补充维生素。”
“啊？全……全要？”曾小贤看着那鼓鼓囊囊的一袋，下意识摸了摸钱包，“一菲，这……”
“怎么？贤哥这点水果钱都舍不得？”胡一菲双手抱胸，下巴微抬，眼神里带着“你看着办”的压迫感。
“舍得！当然舍得！”曾小贤一个激灵，立刻挺直腰板，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为公寓成员谋福利，我辈义不容辞！美嘉，多少钱？贤哥买单！”他豪气干云地掏出钱包，心里默默计算着这个月泡面的预算要增加了多少。
陈美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睛瞬间亮得像探照灯：“真……真的？！一菲姐！曾老师！你们真是我的大救星！比艾派德送的水果还甜！”她激动得语无伦次，手忙脚乱地开始把水果往袋子里装，生怕他们反悔，“我给你们算便宜点！绝对友情价！”
“行了行了，赶紧装好。”胡一菲挥挥手，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柔和，“正好，拎着去酒吧，给大伙儿分了。走，去喝一杯，庆祝美嘉……呃，成功变现？”
“耶！”陈美嘉欢呼一声，麻利地打好包，沉甸甸的水果袋立刻转移到了曾小贤手上。他龇牙咧嘴地提着，换来胡一菲一个“真没用”的白眼。美嘉则一身轻松，蹦蹦跳跳地跟在两人身边，嘴里哼起了不成调的歌，刚才卖不出去的愁云惨雾一扫而空，只觉得今晚的风都格外温柔。
“一菲姐，曾老师，你们是不知道，”陈美嘉一边走一边兴奋地絮叨，“刚才我蹲在那儿，路过的人那眼神，啧啧，仿佛在看一个破产的可怜虫！还好你们来了！拯救我于水火！这感觉，比中了再来一瓶还爽！”
曾小贤提着沉甸甸的袋子，胳膊发酸，忍不住吐槽：“美嘉，你这水果是掺了金粉吗？怎么这么重？”
“新鲜嘛！水分足！”陈美嘉理直气壮。
胡一菲没理会他俩的斗嘴，目光扫过小区里熟悉的楼宇灯火。当视线掠过3603那扇亮着灯、拉着米白色窗帘的窗户时，她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神若有所思。
…………
酒吧里流淌着慵懒的蓝调音乐，灯光暖昧。客人不多，三三两两地聚着。
靠窗的角落卡座里，诸葛大力独自一人。
她面前摊开着一本厚重的硬壳书——《唐代丝绸之路货币流通考》，旁边放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冰美式，杯壁上凝结的水珠缓缓滑落，在木桌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痕。
她的目光落在摊开的书页上，指尖无意识地捻着页脚，许久，都没有翻动一页。
那些熟悉的铅字，关于开元通宝在粟特商队中的流通、关于龟兹与高昌的货币兑换比率……此刻却像蒙上了一层薄雾，无法清晰地映入脑海。思绪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轻飘飘地，不受控制地飞向了北方。
北京……现在应该很干燥吧？他带够润肤乳了吗？那家伙总嫌麻烦，肯定又忘了。
今天的分组研讨……不知道顺不顺利？他那个关于两市商业形态差异化的切入点，虽然新颖，但很容易被老学究揪住细节猛攻……以他的脾气，估计又要跟人争得面红耳赤，然后回来跟她说“那些老古董根本不懂变通”。
她甚至能想象出他微微蹙着眉，手指无意识敲击桌面的样子，眼神专注又带着点不服输的锐利。
指尖捻着书页的动作停了下来。大力微微侧过头，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城市的霓虹在玻璃上投下模糊的光影，车流如同一条条发光的河，无声地流淌向未知的远方。其中某一条路的尽头，连着那座他此刻所在的千年古都。
一丝极其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落，像投入深潭的小石子，在她平静的眼底漾开一圈微澜。她端起冰凉的咖啡杯，指尖传来冰冷的触感，抿了一小口，苦涩的味道在舌尖弥漫开，却没能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空落。
就在这时，酒吧门口传来一阵熟悉的喧闹。
“快快快！找个大点的桌子！贤哥今天请客！热带水果管够！”曾小贤咋咋呼呼的声音率先传来。
“曾老师万岁！”陈美嘉欢呼雀跃。
胡一菲沉稳的脚步声紧随其后。
三人走了进来，曾小贤把那个沉甸甸的水果袋“咚”地一声放在一张空桌上，夸张地甩着手臂：“哎哟我的老腰……美嘉，你这水果绝对是按吨位卖的！”
陈美嘉才不理他，兴奋地打开袋子：“哇！酒吧灯光下看着更诱人了！大力！大力！”她一眼就看到了角落的大力，立刻挥手招呼，“快过来！吃水果！曾老师请客！超级新鲜的热带珍品！”
胡一菲也看到了大力，目光在她面前摊开的书和那杯几乎没动过的咖啡上停留了一瞬，然后自然地拉开椅子坐下。
大力闻声抬起头，脸上瞬间切换回惯常的平静，合上面前厚重的书籍，起身走了过来。
“美嘉姐，一菲姐，曾老师。”她一一打招呼，声音平稳无波，在胡一菲旁边的空位坐下。
“来来来，大力，尝尝这个山竹！”陈美嘉热情地剥开一个紫红色的山竹，露出里面雪白饱满的蒜瓣果肉，递到大力面前，“特甜！艾派德……呃，我朋友说这个品种最好！”
“谢谢美嘉姐。”大力接过，指尖捏起一瓣雪白，送入口中。清甜的汁水在口中弥漫开，带着特有的热带芬芳。
“嗯，很甜。”她点点头，给出客观评价。
“是吧是吧！”陈美嘉得到肯定，更开心了，又拿起一个芒果，“再尝尝这个！金煌芒！香得不得了！”她手忙脚乱地找水果刀。
“美嘉，你慢点，没人跟你抢。”胡一菲无奈地摇摇头，拿过她手里的芒果，动作利落地开始削皮，长长的果皮在她手中连绵不断地垂落，手法娴熟。
曾小贤一边揉着发酸的胳膊，一边拿起一个红毛丹研究怎么剥开那层毛茸茸的壳，嘴里还不闲着：“哎，说到北京，这天气可真够干的。我上次去出差，待了三天，鼻子干得都快冒烟了！孟屿那小子这次去这么久，肯定也够呛！他带喷雾了吗？”
“北京”两个字，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大力捏着山竹果肉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她微微垂着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瞬间的眸光闪动。口中的甜味似乎淡去了一丝。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将剩下的小半瓣山肉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仿佛在仔细品味。
然后，她才抬起头，看向正和红毛丹外壳较劲的曾小贤，语气平静无波，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他带了。我检查过行李。”
她的声音不高，恰好能让桌上的人听清。说完，便自然地伸手，拿起胡一菲刚削好、切成整齐小块的芒果，用水果签叉起一块，送入口中。
动作流畅，表情淡然，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停顿，只是被芒果的香甜吸引了注意力。
只有一直留意着她的胡一菲，捕捉到了她端起水杯喝水时，指尖在冰凉玻璃杯壁上那一下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收紧。
酒吧的蓝调音乐依旧慵懒地流淌，吧台后调酒师摇动雪克杯的声音清脆而有节奏。热带水果的甜香混合着酒水的气息，弥漫在暖昧的空气里。
角落这一桌，陈美嘉还在兴奋地分着水果，曾小贤终于成功剥开了一个红毛丹，得意地展示着里面晶莹的果肉，胡一菲慢条斯理地吃着芒果块。
大力安静地坐在其中，小口吃着水果，偶尔回应一两句。灯光在她低垂的眼睫上跳跃，映不出她此刻心底那片悄然弥漫开、又迅速被理性压制的、名为思念的无声潮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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