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和才牵着顾景熙从轿子里下来,便听见衍月宫院子里传来笑声。
顾景熙迫不及待小跑着进了衍月宫,沈清和看着景熙的背影,眸色有些复杂,旋即莞尔,提起裙摆,莲步入了衍月宫。
“宸贵妃娘娘到!太子到!”
院子里的人闻声赶忙搁下手上的各色物件,向沈清和与顾景熙福身见礼。
沈清和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掠过,发现童答应竟也在衍月宫里,声音和煦,“童答应怎么来了衍月宫?”
“回宸贵妃娘娘的话,”童答应将手上的沙包丢给了朗月,目光追随着朗月和景熙,唇角噙着些笑意,眸色却带着两分挥之不去的怅然,“皇上这些日子常去永宁宫看望安妃娘娘,嫔妾不想在永宁宫里碍眼,这才来衍月宫里躲个清闲。”
冯常在没想到童答应竟还是这副耿直模样,当着昔日宸贵妃的面径直说出皇上常去永宁宫的话来。给沈清和奉茶的手不禁微微一滞,抬眸打量着沈清和的脸色。
安妃入宫才三个多月的功夫,除了她入宫第一日,皇上曾去过重湘宫外,之后便不曾再去过旁的宫苑,或者翻过旁人的牌子。
沈清和看着不远处的景熙与朗月,一个穿着杏红的绫缎裙子,一个穿着鹅黄色的褂衫,丢着沙包玩。只是简单的丢来丢去,你追我赶,便能笑得前仰后合。
见沈清和神色自若,气氛没有变化,冯常在终是松了一口气,搁下茶盏轻声道:“嫔妾宫中的茶水比不上重湘宫的,还请宸贵妃娘娘莫要嫌弃才好。”
沈清和收回目光看向那茶盏,轻笑一声,若无其事道:“如今最好的都在永宁宫了,重湘宫里的茶,哪里比得上永宁宫的呢?”
冯常在脸上的笑容渐渐僵在唇角,唇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两下。这般拈酸吃醋之语,竟会从宸贵妃的嘴里说出来。从前人人都说仪嫔前程无量,也不见宸贵妃有半分不悦。如今看来,她也察觉到了皇上对安妃的不同,才会失了气度。
沈清和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冯常在异样的目光,端和手中茶盏又同童答应道:“童答应若是想躲个清闲,如今永庆宫只有仪嫔一个人住着,甚是冷清,童答应可愿意迁宫去永庆宫,与仪嫔作伴啊?”
童答应尚存的一丝笑意也荡然无存,回眸瞪了沈清和一眼,可又忌惮沈清和的位份与权利,不敢顶撞。舌尖顶腮半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眼底满是惆怅,“多谢宸贵妃娘娘关怀,只是嫔妾与褚姐姐交好,住在一处也好有个伴。”
沈清和垂眸,以浓密的睫羽遮住了眸底的神色。看来童答应已经知道沈常在是因什么没了,所以她来衍月宫躲清静多半也是因为心里厌恶顾桓祁对沈常在施以重刑吧。
加上顾桓祁应该也早就查清楚那信件落款处的「童至珩」是谁了,只怕对童答应也没什么好脸色。
既然已经相看两厌,又何必勉强共处一个宫苑呢。
远处顾景熙拿着手里的沙包用力地往天上丢去,又仰着一张圆润的小脸,黑葡萄似的眼睛追追随那沙包飞上天又落下来。
两个人争着去接那沙包,咯咯笑着,情不自禁地眯起了眼睛来。
片刻功夫,顾景熙不安地扭动起身子来,一只小手一边在颈间抓挠,一边仍不忘了掷出沙包。
看见顾景熙颈间的抓痕,沈清和心念不好,慌忙搁下茶盏朝顾景熙奔去。
忙乱之中,茶盏不稳,晃荡一声从石桌上跌落,茶水洇入青石板的缝隙中,渗入泥土。
只见景熙的身上密密麻麻起了许多红疹,才一会儿的功夫,那红疹子已经蔓延到了脖颈、脸颊。沈清和感受到景熙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而沉重,这熟悉的情景,是不服之症。
冯常在也分辨出来景熙这是又犯了不服之症,赶忙抱起一旁已经嚎啕大哭起来的朗月低声安抚。命人去太医院请乔太医,而后又驱散人群,给了景熙一个扩宽的呼吸空间。
童答应第一回见这场面,吓地愣在了原地,怔怔站着,不清楚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方才还好好玩闹着的一个人,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变成了这副模样。
可顾景熙终究是太子,是储君,他若是有事,只怕今日在场的人,一个也活不了了。想起前两日才丧命的沈常在,童答应的指尖开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院子里已经乱成一团了,除了小路子,无人敢接近沈清和母子。
沈清和感受着怀中的顾景熙剧烈地喘息着,低声安慰道:“景熙不怕,不怕,母妃在呢...慢慢呼吸,慢慢,慢慢呼吸...”
一边说着,目光一边环视周围,最终落在那枚沙包上。
那沙包平静的躺在地上,沾染了些许的尘土。小路子循着沈清和的目光看过去,霎时明白了沈清和的意思,拾起那沙包,沿着缝合的边缘将那沙包一把扯碎,在散落的米粒和小石子里头翻找了一会儿,少顷,捧着一把沙砾石子扬声道:“娘娘,这沙包里被人混了些许的干桂花。”
小路子的手心里攥着少量的沙粒石子,掺杂着几粒大米和小米,在莹黄的小米中,极难看出里头还混着几朵极小的干桂花。
“拿远些!”沈清和怒叱一句,抱着景熙里倒退了两步。
冯常在呼吸一滞,赶紧跪下身,“宸贵妃娘娘明察,这沙包是内务府昨日送来给朗月的玩乐之物,嫔妾不知里头有桂花啊。”
童答应跟着冯常在跪下,这才听出来个所以然来。从前听说有两个小宫女往重湘宫里放蝴蝶,蝴蝶上沾染了桂花花粉,惹得顾景熙犯了不服之症。那两个小宫女不肯说出幕后主使,被宸贵妃施以水滴刑,最后疯疯癫癫的失足落水而死了。
想起这事,童答应打了个寒颤,下意识瞥了那沙包一眼。
沈清和无暇回应,只是让小路子赶紧洗手,用冷水净块儿软巾来给景熙敷面。时间一点一滴漫长流逝,每一瞬对于沈清和来说都漫长如年。
半晌,乔太医终于到了,几乎是被两个小太监架着带到了衍月宫的。还没来得及将气喘匀,立刻诊脉、配药,给顾景熙服下。
服下药后,顾景熙原本急促的呼吸这才渐渐平缓下来。可红疹已经密密麻麻地连成了一片赤霞,沈清和红着眼睛,紧紧咬着嘴唇,强忍着不让眼泪滑落。
乔太医轻轻翻开顾景熙的眼皮,又附耳贴在顾景熙的胸前,仔细听着顾景熙的呼吸。而后取出银针,在顾景熙的喉周屏息施针。
从前的俪妃桂花不服是满宫皆知的事情,也是因为这个,太子自娘胎里便带了此症。可奇怪的是宫里如今已经没有桂花了,从御花园到内务府,再到御膳房,从不曾见过桂花。即使如此,今日还是出了这事。
这宫里便是有人会大费周章的弄来桂花,就是要为了要害一个三岁孩童的性命。
沈清和看着,这心中无声祈祷,面色铁青,指尖已经深深嵌入了手心。
漫长的半炷香后,景熙的呼吸终于渐渐平缓,身上红疹仍在,但人已经清醒过来了。晶莹的大眼睛茫然地看着周围的大人,直到看见沈清和后,才弯唇笑了,声音干哑,朝沈清和伸出手来,“母妃...”
沈清和连连点头,伸出手上前紧紧拉着顾景熙的手,嘴唇不住颤抖着。
“这药可以消肿解毒,只是太子还太小,一次不敢多用此药,一日两次,取黄豆粒儿大小,和水服下。”乔太医一边说着,一边将一个灰色小瓷瓶交到了小路子的手上。
沈清和紧紧咬着颤抖地嘴唇不敢说话,生怕一张嘴眼泪便会落下来。
小路子见状,代沈清和道:“有劳乔太医了。”
乔太医这才得出空来,擦去额角的汗水,由小路子亲自送出了衍月宫。药箱在身侧晃荡两下,当啷作响,“太子殿下眼下已无大碍,只是太子殿下年幼,万不可再接触桂花了。”
“多谢乔太医了,”小路子道:“只是今日那桂花藏在沙包里头,我们也是没防住啊。”
乔太医瞳孔一颤,想起前几日在永庆宫里仪嫔生子的凶险场景,今日又见此情形。后宫争斗,向来是这般。
话到嘴边,乔太医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向小路子告辞,将药箱交给身旁的小医侍,往太医院回了。
顾景熙被沈清和紧紧抱在怀里,看着地上那个被扯碎的沙包,疲惫的闭上眼睛,只隐约记得自己期盼地看着那沙包落回自己怀里,而后便是漫长的黑暗。
下意识地用自己的小手攥住了沈清和的手,“没事了,母妃,景熙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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