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卷着咸腥味灌进棺椁,小鱼望着冰玉棺中那张与自己分毫不差的脸,攥着伞柄的手渗出冷汗。棺中人的嫁衣下摆绣满银丝蜈蚣,右手掌心躺着一枚带血的顶针——正是林阿阮当年给采珠人阿礁的信物。
";这针眼比寻常顶针小半圈。";阿樵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他耳后新结的鳞片渗着血珠,指腹擦过棺中人掌心的顶针:";你娘惯用左手,顶针内壁该有磨损痕。";
小鱼翻转顶针,迎着天光眯起眼。本该光滑的内壁布满细密划痕,像是有人用银针反复刻着字。她取下发间木簪,簪尖探入顶针内壁的沟壑:";是渤海集三个字,但最后一笔......";
";被人刻意磨花了。";阿樵突然按住她手腕,";听。";
浮桥尽头传来木屐叩击冰玉的脆响。穿杏黄衫子的沈墨瞳提着盏琉璃灯走近,灯罩上爬满蜈蚣状的血丝:";苏姑姑让我捎件贺礼。";她掀开灯罩,火苗里浮着枚玉蝉蛹,蛹壳上映出阿樵被银丝缠缚在溟沧楼顶的画面。
";这戏法十年前就见过了。";阿樵突然甩出伞尖挑飞的玉蝉蛹,蛹壳撞在棺椁上溅出青蚨血。血珠滚过冰玉棺盖,竟在棺中人嫁衣上洇出小楷:
画骨须用至亲血
沈墨瞳轻笑出声,琉璃灯映得她脖颈缝合线泛着青光:";客官可知这浮桥为何是十二具棺椁?";她指尖掠过第七具冰棺,";你躺着的这具本该在十年前沉海,是苏姑姑用三百童尸换了命......";
";换的是谁的命?";小鱼突然攥住她提灯的手腕。
琉璃灯坠地碎裂的刹那,火苗顺着嫁衣银丝窜上棺椁。沈墨瞳在烈焰中褪去面皮,露出底下溃烂的骨相:";自然是换你娘亲......";
阿樵突然挥伞斩断火舌,焦黑的银丝里卷着半片鲛绡。小鱼展开鲛绡,海水浸透的字迹浮现:
溟沧楼底藏真镜
莫信画中未亡人
浮桥突然震颤,第十二具冰棺轰然开启。本该空荡的棺内堆满带血的优昙花瓣,花芯里蜷着个拇指大的青铜匣,匣面锁孔形如伞骨螺纹。
";这是你娘留给采珠人的东西。";阿樵耳后鳞片突然剥落一片,他抹了血涂在青铜匣上,";开锁要活人血,但画中人的血不算数。";
小鱼将伞尖第三道螺纹旋开,掉出的青铜钥匙却比锁孔小了一圈。海浪突然暴烈,墨色海水漫过浮桥,第七具冰棺中的";小鱼";突然睁眼,嫁衣上的银丝蜈蚣蠕动起来。
";时辰要到了。";沈墨瞳的残影在浪尖凝聚,溃烂的指尖点向溟沧楼,";苏姑姑在真镜前候着,说要给你看场皮影戏。";
阿樵突然扯开衣襟,心口护心鳞青芒暴涨:";你带她走,我来断后。";
";走?往哪儿走?";墨浪中升起三十六面铜镜,每面镜中都映着穿黛青襦裙的歌女。她们怀中的银丝琵琶同时拨响,弦音割裂了最近的三具冰棺。
小鱼突然将青铜钥匙按进自己后颈金印,刺痛中听见林阿阮的叹息:";开锁要心头血,不是颈上血......";
棺椁中的";小鱼";突然坐起,嫁衣银丝缠住阿樵脚踝。真正的青铜钥匙从她心口浮出,沾着冰玉棺底的陈年血渍:";等了十年,总算等到活人开棺。";
溟沧楼顶传来铜锣声,温九娘倚着《血海嫁衣图》的卷轴尖笑:";好戏开场!";她抖开画轴,本该是新娘盖头的位置,赫然绣着渤海集的全景图。
阿樵突然劈断嫁衣银丝,耳后鳞片又脱落两片:";去楼底真镜,那里有......";
海浪吞没尾音。小鱼攥着沾血的青铜钥匙奔向浮桥尽头,听见身后冰棺接连炸响。十二具棺盖飞旋着拼成圆盘,盘面浮出《描骨谣》全文,而最后一行";照见骷髅贴花黄";的";黄";字正在渗出海藻般的银丝。
沈墨瞳的残影突然挡住去路,琉璃灯碎片在她掌心凝成匕首:";苏姑姑问,你可知当年换命契签了几份?";
小鱼挥伞格开刺向心口的寒光,伞骨刮落的碎玉里映出林阿阮梳头的画面——镜中倒影的右手,戴着与棺中人相同的顶针。
";三份。";阿樵染血的手突然握住沈墨瞳腕骨,";你主子与林阿阮签的是活契,与温如海签的是死契,与陆沧溟......";
浮桥轰然崩裂,墨浪中升起青铜镜台。镜面映出的溟沧楼并非倒悬,而是一座真实存在的九层木塔。塔尖挂着褪色的招魂幡,幡下坐着穿半旧道袍的苏锦娘,她手中把玩的正是林阿阮的护心鳞。
";错了。";苏锦娘指尖银丝穿透镜面,缠住小鱼手中的青铜钥匙,";是四份契。最后那份,签在今日此时。";
钥匙触及镜面的刹那,镜中溟沧楼每一扇窗都亮起鲛灯。三百盏青光中,小鱼看见二十岁的自己正将伞骨刺入阿樵后心,而真正的阿樵被银丝悬在塔顶,心口护心鳞已裂开蛛网纹。
温九娘的笑声混着海风灌入耳膜:";你猜这是过去,还是明日?";
青铜钥匙嵌入镜台的刹那,溟沧楼每一层檐角的铜铃齐颤。苏锦娘手中银丝忽地绷直,镜中悬在塔顶的阿樵闷哼一声,护心鳞裂纹里渗出青蚨血。
";住手!";小鱼攥紧伞柄,伞尖抵住镜面,";你要的换命契,拿活人谈条件才算数。";
苏锦娘捻着银丝轻笑,黛青道袍下摆爬出银丝蜈蚣:";十年前你娘也是这般与我谈条件,最后落得个......";她忽然掀开左袖,小臂皮肤下嵌着半枚护心鳞,";你摸摸看,这鳞片可还温热?";
镜面突然泛起涟漪,阿樵嘶哑的声音穿透水纹:";别碰!那是你娘......";
蜈蚣银丝猛然收紧,将未尽之言绞碎在血沫里。小鱼盯着苏锦娘臂上鳞片,发现边缘磨损的纹路与林阿阮梳妆匣里那枚分毫不差:";你夺了她的护心鳞,却不知鳞中藏着什么。";
伞尖突然刺向镜面裂纹,朱砂混着阿樵的血在镜上洇出符咒。苏锦娘臂上鳞片突然发烫,烫得她甩袖震碎三面铜镜:";小把戏!你当这十年我只养了三百阴兵?";
碎镜中浮出无数虎斑贝,每个贝壳都传出童谣吟唱。温九娘从镜屑里爬出,翡翠镯子困龙纹渗着血:";姑姑,时辰到了。";
苏锦娘银丝一甩,缠住小鱼脖颈拽向镜面:";让你看看真正的换命契——";
镜中溟沧楼轰然崩塌,露出底层青铜密室。林阿阮被银丝悬在密室中央,脊椎处插着七根青铜钉,每根钉尾都缀着玉蝉蛹。温如海跪在血泊中,正用采珠刀剜出她的护心鳞。
";这是......万历三年的场景?";小鱼挣扎着去摸颈间银丝,";你篡改了记忆!";
";何须篡改?";苏锦娘扯动银丝,镜中画面忽转。温如海将护心鳞按进自己心口,鳞片边缘渗出的血珠凝成小楷:**画骨契**。
阿樵突然在塔顶暴喝:";看钉尾!";
小鱼凝神细看,青铜钉尾的玉蝉蛹壳上竟刻着《描骨谣》。最末那根钉尾的蛹壳裂开,露出半片鲛绡:
十年后申时三刻
溟沧楼底真镜室
";原来你早知今日。";小鱼突然旋开伞柄第四道螺纹,藏着的银剪绞断脖颈银丝,";用我娘困龙阵引我们入局,不过是为补全换命契最后一笔。";
苏锦娘道袍翻飞,银丝如蛛网罩住镜台:";聪明。可惜你爹当年没教过——";她指尖银丝忽然刺入镜中温如海的后心,";活人入画,神魂皆为彩墨。";
镜中温如海猛然抬头,腐烂的面孔正对小鱼:";阿阮当年留了样东西在......";
银丝贯穿头颅,将最后的话语绞碎。小鱼趁苏锦娘分神,攥着青铜钥匙撞向镜台底座。锁孔没入的刹那,整座溟沧楼地动山摇,底层密室破土而出。
阿樵从血泊中撑起身,耳后鳞片尽数剥落:";快!真镜室的锁......";
青铜门扉上缠满嫁衣银丝,锁孔形似伞骨螺纹。小鱼将钥匙插入时,银丝突然暴起缠腕。门内传出林阿阮的叹息:";开此门者,需断至亲缘。";
温九娘的笑声从地缝钻出:";你娘亲手刻的咒,解得开么?";
阿樵突然扑向银丝,任其贯穿肩胛:";我非至亲,可替劫!";
血溅青铜门的刹那,银丝如遇火焚般蜷缩。门内景象令小鱼窒息——三百面铜镜围成穹顶,每面镜中皆映着不同年岁的林阿阮。中央青铜鼎内浮着颗硕大珍珠,珠面三百瞳孔正映出小鱼此生每个抉择。
";终于来了。";
鼎后转出穿黛青襦裙的歌女,怀中琵琶银丝缠着阿樵的护心鳞,";苏姑姑让我问,可还记得万历三年上元夜?";
小鱼盯着她襦裙下若隐若现的墨迹腿脚:";那夜娘亲教我描《渤海仙居图》,说错一笔就要重头画过。";
";错的不止笔。";歌女拨动琴弦,鼎内珍珠突然炸裂。飞溅的珠粉在空中凝成画卷——年幼的小鱼握着画笔,宣纸上晕染的墨渍里,藏着个穿嫁衣的苏锦娘。
阿樵突然咳出血沫:";那幅画......是阵眼!";
歌女指尖银丝忽地绷紧:";错了,阵眼是作画人。";她扯开衣襟,心口嵌着半截画笔,";你每画一笔,苏姑姑就多一缕魂。";
铜镜穹顶开始转动,映出无数个执笔的小鱼。镜中笔尖滴落的墨汁凝成银丝,正将阿樵拽向鼎内沸腾的珍珠液。
";选吧。";苏锦娘的声音从鼎内传出,";用护心鳞换他性命,还是看他在你眼前化作彩墨?";
小鱼攥紧伞柄,螺纹处暗格弹出枚骨针——正是林阿阮临终前藏在伞骨中的";破";字诀。
";我选掀了这丹青局。";
骨针没入鼎身《渤海仙居图》的题跋,朱砂从";陆沧溟";三字渗出。整座真镜室剧烈震颤,三百铜镜接连炸裂,映出最深处的真相——
青铜鼎底座刻着四份血契,最后那份的落款处,赫然是小鱼七岁时的指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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