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悟「并蒂莲」的过程并不容易。
除了闻潮生对于佛道这一途根本不通之外,还有更大的问题,来自于他身上那些随着时间变得越来越顽固的道蕴伤,这些道蕴伤刚刚出现在他的身体上时,并不会滋生严重的疼痛,但随着时间风化,它们与普通的伤势便出现了明显的分化。
寻常的伤在不老泉的滋养下会很快愈合,而道蕴伤却仿佛能在闻潮生的身体里面生根发芽,但凡一日不祛除,影响便一日甚过一日,而这些影响, 随时随地都可能会给闻潮生带来极端的痛苦,分散他的注意力。
这对于如今正在与时间赛跑的闻潮生来说是难以逾越的一道阻碍。
适应这种疼痛并没有花费闻潮生太久的时间,但想要完全消除这种疼痛对于自己的影响,几乎不可能做到。
迷迷糊糊之间,闻潮生仍在诵念佛经,几本书上的佛经反复诵读结束之后,他又开始诵念法慧给予的口诀,直至自己的意识渐渐在疲乏与疼痛之中模糊远去。
…
青灯寺内。
法慧坐于佛殿中的石佛之下,静静敲打着木鱼,佛殿之中,烛光微明,跃动的焰火为殿中央裂纹斑驳的石佛披上了一层似有似无的金衣,也为殿中的二人面庞染上了夕阳一般的颜色,大殿寂寥清阔,唯有偶尔自门缝泄露的几缕山风与木鱼声音相应。
此事暮色已然极深,法慧敲动木鱼许久,忽而停下,他微微侧目,见身旁跪于拜垫之上的慈心的头已经摇摇欲坠,一双眼睛困顿得几乎睁不开,他本已将要入梦,却随着法慧手中的木鱼声停下后倏然惊醒了过来,略显慌乱地四下一顾,而后十分不好意思地挠头道:
“抱歉,法慧师兄,我……”
他实在没法讲出口,其实念经也不是那么困顿,但法慧敲木鱼的声音实在太催眠了。
法慧倒也没有责备,让慈心再坚持一刻钟,待到子时一过就可以回去休息了,明日清晨他再把今日「功课」补上。
“师兄,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慈心想起以前那座寺庙的老住持严厉教诲,苛求他们今日事今日毕,不可事事皆复明日。
法慧耐心地宽慰道:
“困了就睡觉,饿了就吃饭,浮躁了就去山里吹吹风。”
“这里是青灯寺,寺里没那么多规矩,功课少做就少做些,多做就多做些。”
或许是感受到了法慧语气之中的真诚,慈心紧张的心情顿时放松了下来,他在原地闭目憩息了一会儿,精神头渐渐恢复了些,忽然想起了翠竹峰上的事,便与法慧问道:
“法慧师兄,那位闻施主真的能在七日之内参出「并蒂莲」么?”
面对慈心的这个问题,法慧沉默了许久,不知是否是没有答案,还是根本没有听见,慈心也没有再问第二次,直至他快要离开的时候,法慧才说道:
“那句口诀其实并非是关于「并蒂莲」。”
慈心闻言「啊」了一声,满面讶异。
“师兄,这……”
法慧道:
“如果他真的有够心诚,那些佛经与口诀会将他带到「十万雪山」中。”
慈心又「咦」了一声,不理解地问道:
“那为何师兄不直接为闻施主指路?我记得,弥勒大佛的道场似乎距离青灯寺不算很远。”
法慧微微摇头:
“不是这样的,慈心。”
“陈国西海的十万雪山,的确是弥勒大佛的道场与坐化之地,但寻常人去到那里,只能见一片苍茫大雪,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想要觅见佛法与大佛生前传下的诸般佛术,需要那雪山之中的「佛莲」引路。”
“那口诀是曾经「佛莲」传授于我,闻施主若是心诚,便能凭借此口诀得见「佛莲」。”
“至于最终他能否习得「并蒂莲」,这就不是我能干预的了。”
慈心垂头,想到了一件其他的事,忽用几分忐忑的语气说道:
“师兄……今日傍晚的时候,那位姑娘醒了一次。”
微光闪过了他的面庞一瞬,愁绪轻散于他的眉眼之间。
法慧问道:
“她有说什么吗?”
慈心道:
“她问闻施主去哪儿了,我说,闻施主在寺庙里,正在想办法为她疗伤,然后那姑娘便给了我一些银子,嘱托我回头买几坛酒给闻施主。”
法慧道:
“那你买了吗?”
慈心挠头,颇有些内疚地回答道:
“没有。”
“我在想,要不要等那位姑娘明日醒了,我去将这些银子还给她。”
法慧问道:
“买酒而非饮酒,不算破戒。”
慈心讪讪道:
“我知道师兄,但是……我一个出家人,跑去买酒这事儿到底是不太好,我一人被误解了也便罢了,怕就怕把这污名带回青灯寺来……”
法慧理解到了慈心的难处,对着他伸出手道:
“银子给我吧。”
慈心闻言,立刻松了口气,急忙将袖兜中的银子摸了出来,尽数交给了法慧。
“多谢师兄!”
他如释重负。
买酒这件事,法慧自然做着要比他更好,毕竟法慧有着一头长发,出门在外只要不穿僧袍,一般人不会想到他是个和尚。
…
翠竹峰上,闻潮生背靠着凉亭的石柱,垂头席地而坐,已是半昏半醒。
他重复性地背诵着佛经,时而又念叨着法慧传授与他的口诀,意识逐渐散入了潮冷的浓雾之中,闻潮生随着浓雾向前走去,走了不知多远,忽然感受到了浓雾背后传来的极冷,他伸手想触碰浓雾的外围,却只摸到了一片飞雪。
指尖与飞雪相触之时,闻潮生周围的浓雾顷刻间散开,原本朦胧的世界忽而变成了茫茫飞雪无数,他抬眼而视,却觉得此番世界怪诞无比,一轮巨大皎洁的圆月当空,落下光辉已经将一座座雪山照得大亮,可这种「亮」却与日光的亮不同,是一种冷色的、宛如强行降低曝光的明亮,这种冷色的「亮」使得月下的无数雪山看上去都布上了一层宛如海的幽蓝。
闻潮生抬脚踩入了这场漫天如絮的飞雪中,或许是苦海县三年的经历,让他觉得这场淋漓非常的雪风其实也没有想象之中那般煎熬。
只是站在雪里,闻潮生茫然不知所措,不知自己终要去到哪里。
身遭的飞雪虽然带来了刺骨的寒冷,但却并非真实,因为它触碰到闻潮生身体的瞬间便消失溶解了,闻潮生在这场茫然大雪中踽踽独行,一直来到了那座距离他最近的雪山的山脚下,抬头凝望许久,忽然听到了一个很稚嫩的声音响起:
“你在找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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