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小葵因为过于瘦小,身影被队伍里的亡魂遮蔽了个严严实实,现在忽然被白无常套上枷锁的时候,才得以出现在李镇的视野里。
吴小葵双目无神,细瘦的脖颈已经被锁链勒出了一层红印,脚下一动,便拖得锁链哗哗地响。
李镇的心揪在了一块,双拳已然攥紧,这个世上真正对自己好的人并不多,吴小葵却算一个,甚至为了救自己甘愿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他不想失去任何在乎的人,无论是爷爷,亦或者是吴小葵。
“说话!”
“赏”字轿中,传出一声暴喝,那白无常的链子,也似个活物一般,骤然锁紧。
吴小葵喘不过气,猛然倒在了地上,双眼之中浮现痛苦之色。
“执事问你话,为何不答!”
身高一丈三的白无常,铁面獠牙,低头看着吴小葵,眼里满是怨毒。
吴小葵躺在地上,什么也说不出来,她眼泪吧嗒吧嗒地落在猩红色的土地上。
她是清醒的,死后是清醒的,但他想不通,老太爷为什么要骗自己……
这参州医圣简直丧心病狂,救人便救人,还要取了自己的性命……
吴小葵缓缓从地上爬起,捋顺了耳边的发丝。
如果那参州医圣说话算话,想必现在应该已经救好了李镇……
自己打小不爱赶尸门道,对那些跳僵人僵有着天生的恐惧。
因着早早离家出走,一人流落江湖,学着江湖上人数最多的门道,铁把式。
铁把式有范儿,光明磊落,因着吴小葵从来都觉得自己是个好人。
所以用自己的性命来换活李镇,她并不后悔。
离家这么多年,老太爷曾经的叮嘱也变成了玩笑,害得自己被打入这冥府之间,如今对家族中的挂念也少了许多。
唯一在乎的,便是想看一眼李镇有没有好过来……
“我是参州赶尸吴氏,吴小葵,因吃了九转寒毒,魂魄尽散,早早身陨。”
那“善”字轿里,顿了片刻,才道:
“亡魂之死因,判官簿里是有所记录的……可奇怪的是,唯独只记录了有你这么个人来了冥府,却找不到死因……
怪哉,怪哉。”
一旁“赏”字轿里道:
“莫要纠结这个,时间紧任务重,快些审吧,至于这无死因之事,等赏善司判官回来了,一并交由他。”
轿子里达成了共识,却顿了良久,八台轿子里,再无人说话。
站在往生路上,看着黄泉里不断爬上来的亡魂,身高三丈的马面察觉到前路越来越拥挤,便嘶鸣一声,高喝道:
“庄子里的大人,这审判事宜,快些好哇?一会泉里堵个严严实实,要乱了套!”
听着马面的催促,吴小葵静静蹲坐在地,面色灰白,一点子多余的神情都没有。
李镇缓缓呼吸,如今是自己的魂魄在冥府阴间,这身上没有生气,只有死气,道行有所折扣不说,便连着生前的一些本事都用不出来。
铁把式依附肉身,需要有真正的拳脚才能施展。
如今,却只能用镇仙门道的法……
可自己对于镇仙门道,压根了解的不多。
等等……
李镇都想扇自己几个嘴巴子了。
另一个世界里的李家大管事,可是教了自己李家要术五兆之中的四兆,且还是挑着厉害的讲。
李镇脑子好使,过耳不忘,缓缓将四兆中的口诀背出。
“久旱不雨,禾苗将槁,则施此术,精此道者,于旷地设三层法坛,奉龙王位,周插绘云水纹之旗。施法者踏禹步,挥蘸法水之柳枝,高诵祈雨咒。咒文多敬龙王,唤天地水汽。咒起则坛周生雾,云气渐聚,终降甘澍……
雨落而祭河,镇仙门道之基术。每岁特定之时,或河汛前,或旱魃起,李氏族人临河设坛。坛上陈五谷、鲜果、牺牲之属。主祭制祭服,持桃木令牌,诵古祭文,祈于河神。愿河伯安流,免洪涛毁田庐……或旱时乞甘霖,润稼穑。术在通河神,借其力维秩序,保民生安。”
眼下,便有黄泉在侧!
这次的李镇更为认真,对待祭河之法,郑重无比,趁着那八台轿子都愣在那儿的功夫,李镇伪装着身形,在亡魂队伍里摆起了阵。
所谓三层法坛,便是三座香坛。
如今李镇上哪去找香坛,但身体之中,便有明摆着的两座。
铁把式门道的香坛,由于太过热眼,李镇并不打算亮之。
反倒是暗戳戳的,召出黑坛,置在庄子里一个不算起眼的角落。
再是手心涂画,便是画出几张水纹之旗……
所谓的旗子,也不过李镇嘴里的一口死气,横在了地上。
再接下来……
“怪!实在是怪……你的善行之中,却有一条看不清……”
罚轿中,忽地应道:“判官簿是四位判官留下的至宝,岂会有看不清的道理……”
“你他娘的,你来我这儿看!”
哗啦——
阴风跌宕,罚轿中一道几乎同马面一样高大的黑色身影,便如一阵风似的钻进了善轿之中。
良久,又多了一道惊呼:
“真看不清!”
“七月十八夕,吴小葵以身救……救谁?这里的字为何看不清?”
“那恶行呢?”
“恶”字轿里憋了良久,才缓缓道:
“此女是天生圣人,无任何恶因恶果,恐怕过了奈何桥,兴许要被几殿阎罗瞧上了……”
“岂有此理!几位阎王白吃俸禄不做事,这么多甲子以来,不是我们四大判官司在日夜操劳?
好巧遇到一个圣人亡魂,可不能便宜了他们!”
“察”“查”两个存在感不怎么高的轿子里,忽然暴喝。
这一时间之间,那“善”字轿里,才应道:
“此女虽天生圣人,但只是一世圣人,还是小圣,不算大圣,位格并不算高,怕是犯不上察执事和查执事如此动怒吧?”
“察”轿里冷喝一声:
“小圣大圣,都乃圣人也,于情于理,于私于公,都该上报酆都……让帝君圣裁。”
白无常听得一脸震惊,手里拽着铁链子的劲儿不由得松了松。
好家伙,这长得称头的小丫头片子,还是个天生圣人?
自己刚刚给她那一下子,不会遭记恨上了吧?
若是真像察执事所说的那样,此女之位格要上报酆都,交给帝君裁决……若是真封个什么官差,和这些执事平起平坐,自己往后还能有安生日子吧?
说着,他便往后退了退,佯装把铁链子的头儿丢在了地上。
冥府之中,白无常只是个官职,并非特定的谁,近来肯定有新来的白无常想要占风头。
这一丈二的白无常四下望了望,捂起了肚子:
“哎呦,肚子疼,得去茅厕一趟,哪位伙计来替我一会?”
一个个子不算高的白无常走了出来,接过了铁链:
“大人快去快回。”
这小白无常,比起那一丈二算小,可却比普通人还要高上一个脑袋。
不过握着那锁链,他便觉得不对劲了。
不对啊……都在冥府中当诡差了,怎么还能闹肚子?
这能拉出哪门子东西?
吸阴气吸坏了?
李镇走上前,小声道:
“官爷,这还不懂?这都是他生前留下来的习惯!”
小白无常比李镇高出半头,森然的面庞上忽然露出一丝释然:
“对啊!”
“官爷,此女是天生圣人,谁拉着谁遭罪,等她封了阴差,你可要掉了脑袋上那顶帽子……
不如交给我,反正我是九世恶人,要入大狱,且让我尝尝,牵着圣人的滋味!”
那小白无常上下打量李镇一眼,“就你,还九世恶人?”
虽然嘴里嫌弃,但也还是悄咪把锁链递给了李镇,自己偷偷退走。
这些白无常,跟前世里那些在体制里上班的家伙别无二致,晓得干什么事得罪人。
李镇感慨一句,牵过了链子,却发觉这铁链何其沉重,自己拼尽了力道,都才堪堪抬在了手里。
吴小葵一直没有回头,只觉得束缚在自己身上的链子越来越松了。
甚至可以将手脚从中抽出来……
她刚刚也听到身后的嘀咕对话声,有个人的声音实在是像李镇……
她很想回头,可怕这一回头,便再也回不去了。
已入冥府,便是亡魂,要杀要剐,皆听判官之言……
终于,那善字轿有些忍不住道:
“察执事,一个小圣而已,大不了回头我多分你点金太岁!
她长得还挺水灵,位格不高不低,最适合与本执事阴修,除开四位判官之外,唯我在诡仙路上走得最远……待我入了食祟,如今七殿阎王空出来一位,你猜猜,判官们乃白玉京所定,更改不得,这七殿阎王,最终会落在谁头上?”
察字轿里,那略有些苍老的声音沉默良久,才道:
“我察查司上下,督亡魂,督诡差……善执事若如此行事,不怕帝君知晓?”
善字轿里“哈哈”一笑:
“七月半妖窟大开,妖窟连通生人界与冥府,帝君忙得要死,哪里管得上咱们?
察执事,你若还是不满意,待七殿阎王重新选举之日,您这老胳膊老腿的……我可未必会留手!”
察字轿里沉默良久,最终没作任何答复。
善字轿里发出一声低笑:
“多谢察大人!”
而后,一道披着大红袍子,身如梁柱般粗壮,肥硕的身躯从那善字轿里挤了出来。
善执事戴着面具,体型几乎是吴小葵的三四倍大小,落在地上,跟一座小山似的。
“小女娃,可愿跟着本执事,在赏善司里风花雪夜?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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