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书记看得出陈大山很有自己的想法，虽然轻轻叹了口气，却是没有多问。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话锋顺势一转：“你这次立了这么大的功，要是还有别的需求，不妨直说。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一定帮你协调。”
陈大山略作思索，开口道：“您也知道，我在昌河做了点小生意，主要是制售七叶胆茶。”
“现在当地市场已经打开了，若想再往前一步，下一步就得考虑向全省扩展……”
他的话还没说完，裴书记脸上的笑容就淡了几分，眼底掠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刚才他见陈大山不居功、不贪赏，还以为他真是个懂分寸的年轻人……
合着之前的“懂分寸”，只是为了留到现在，打算借我的关系走捷径？
裴书记毕竟是久居高位，城府极深。
他心里虽然有些不快，却没表露出来，只是淡淡点头，算是回应。
一旁的徐苍柏察觉到他态度冷淡了些，又看出了他眼底的疏离。
他的心里顿时一急，放在桌下的脚连忙悄悄踢了陈大山一下，同时递了个眼神过去。
陈大山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连忙笑着摆手解释：“裴书记，您可别误会，我只是想向您请教一下政策方面的问题！”
“一方面是避免踩线，同时也是想提前摸清方向，好规划后续的路子！”
他神色坦荡，语气中满含着自信：“我对自家的产品还是很有信心的，只要政策允许、没人故意搞小动作，就算没有任何特殊关照，也能站稳脚跟！”
裴书记愣了一下，转头看向徐苍柏。
见后者用力点头，他才反应过来，是自己想多了。
迎着陈大山坦诚的目光，他的心里不由得有些愧疚，脸上的疏离散去，重新露出温和的笑容：“是我想岔了，你别往心里去！”
他的语气诚恳了许多：“不瞒你说，现在的政策对个体经营确实偏紧，上面的核心思路还是以保障国营企业为主！”
“毕竟改革开放刚起步，很多事都在摸索，得先稳住基本盘，才能谈发展。”
“你想把生意做到全省，想法是好的，但风险是真不小！”
裴书记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语气多了几分郑重：“我可以帮你给相关部门打声招呼，让他们少给你设些不必要的门槛，但后续政策会怎么变，我也没办法给你打包票！”
他顿了顿，见陈大山的脸色始终平静，并没有什么焦急和失望的情绪，心里不由得又对他多了几分赞赏。
不急不躁，气度沉稳，确实是个可造之材啊！
裴书记点了点头，又放缓了语气：“不过你也别太担心！”
“虽然现在的政策暂时收紧，但长远来看，改革开放的大方向不会变！”
“国家要发展，光靠国营经济肯定是不行的，必须得给民营经济留空间，现在不过是在找‘稳’和‘放’的平衡点。”
说到这里，他的眼中多了几分勉励：“你可以先在当地稳扎稳打，把基础打牢！”
“等什么时候政策明朗了，允许个体经营放开手脚了，再往全省推就是水到渠成、毫不费力，甚至还能走得更远！”
陈大山微笑点头，“感谢裴书记指导，我心里有数了！”
他嘴上说不需要什么特殊关照，实际上心里还是带着几分期待。
若是裴书记能和沈安国一样，帮他顶住政策压力，他是真想现在就打开全省市场。
不过对于这个结果，他也没怎么失望。
一来，他与裴书记本就没有深交。
对方愿意坦诚相告政策风险、甚至承诺协调部门减少阻碍，已经是念及他此次立功的情分。
没理由再要求人家为自己冒政策风险；
二来，他心里也清楚，眼下政策风向确实是很微妙。
若是真急着把摊子铺到全省，万一将来上面收紧管控，给扣上“扰乱市场经济”的帽子……
别说他自己扛不住，就连裴书记也未必能兜得住！
辞别时，裴书记和陈大山握手：“你是个聪慧，又胆大心细的好孩子，我祝你以后前程似锦，生活安康！”
“也祝您鹏程万里，事事如意。”陈大山笑着回应。
庞秘书送两人下楼。
到了楼下，他看向陈大山，语气诚恳：“陈大山同志，很高兴认识你，往后万事多小心。”
陈大山笑道：“我也很高兴认识你，希望庞秘书以后能够青云直上！”
庞秘书笑容深切：“借你吉言！”
回去的路上，陈大山透过车窗看着碧蓝的天空，思索了一阵，随即开口道：“徐老先生，您之前说在港岛那边有熟人，不知道您方不方便帮我搭个线！”
“我想在港岛注册一家公司，将来把产品先运到那边，再以‘进口商品’的名义卖回国内！”
他放在腿上的手轻轻敲着膝盖，语气带着几分斟酌：“挂上‘进口’的名头，就能绕开一些限制，同时也多了一条后路！”
徐苍柏微微一愣，随即眉头一下皱了起来：“你这孩子，怎么净出险招呢？‘进口’的名头可没有你想的那么稳妥！”
“79年那会儿，可口可乐刚在京城商场摆上货架，就有人说是‘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不许卖给普通老百姓，只能在友谊商店卖给外国人！”
陈大山刚想开口，徐苍柏又接着说；“还有蓉城那边，去年闹得沸沸扬扬的进口电器风波。”
“那边从港岛进了一批电视机、收录机，想在国内卖，结果上面下了规定，说进口商品得由国营单位统一调配，不许私自卖到省外。”
“后来有个体户偷偷把电器运到川、贵去卖，被查了个正着，不仅货物全扣了，还罚了一大笔钱！”
“正经外国公司的进口商品都这么难，你这‘出口转内销’的法子，风险只会更大啊！”
“万一有人拿‘投机倒把’说事，你怎么扛得住？”
陈大山听完笑了笑，语气平静：“您别这么激动，我也不是想现在就做，就是想先注册个公司放着！”
“真要运作，肯定得等风头稳了再说！”
徐苍柏说的两件事，他虽然没有反驳，心里却是知道最终结果。
可口可乐的限制早就松了，还在国内建了两个瓶装厂。
甚至还在京城搞起了买可乐送气球、送筷子的促销活动，引起了很大轰动。
至于蓉城进口电器，表面上限制卖到省外，实际上这个政策并没有真正落实。
该卖的还是在卖，而且早就卖遍全国了。
徐苍柏见陈大山这么说，又知道他做事确实是有分寸，终究还是松了口：“行，我帮你想想办法！”
说完他又郑重叮嘱道：“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注册公司可以，但政策还没明朗之前，你绝对不许瞎折腾！”
陈大山连忙点头，笑着说道：“您放心，我肯定听您的！”
“而且我那点生意，规模还小得很，就算是想折腾，也还没那个本事！”
徐苍柏闻言，这才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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