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骆秉彰三人等在屋内,烛火昏黄,映着窗外纷飞的雪影。
不过片刻,刘岳昭推门而入,带进一股寒气。
他年约三十多岁,湘省湘乡人,拔贡生出身,是骆秉彰早年任湘省巡抚时,便提拔起来的亲信。
此刻眉睫沾雪,神色恭谨。进屋后,他先拍掉肩上积雪,再向骆秉彰行礼:
“部堂,今日探马都已返回了,正打算来向您禀报。”
骆秉彰微微颔首:“荩臣辛苦,说说情况吧。”
刘岳昭应了一声,从沈保桢手中接过蜡烛,走向墙前悬挂的军事地图。
“部堂,子春,幼丹。”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手指先落向景德镇以北:“马当镇的西贼,六天前已经南下。大军行动,终究瞒不住人。”
“但我军哨骑向西北探出五十里,直抵莳山脚下,仍未见西贼踪迹。”他略作停顿,烛光在眼底微跳,
“他们不是藏入深山,便是另有图谋。”
即便军情紧急,他语速依旧平稳,透着一股令人心定的沉着。
“其他方向呢?”骆秉彰问道。
“是,部堂。”刘岳昭手指滑向西北,
“西贼第三军第二十一师,正从湖口朝景德镇开来。带兵的是西贼总军师左靖西,还有……”
他话音稍顿,像被什么哽了一下,才继续道:
“原相军统领,现为西贼二十一师师长的……唐训方。”
屋中一时静下,只听得烛芯噼啪轻响。
在场诸人皆明白刘岳昭何以失态——左靖西与唐训方,不仅同出湘省,更曾被誉为士林俊彦。
骆秉彰昔日极欣赏左靖西之才,几次欲招入幕中,却因其当时是张亮机幕僚,碍于同僚情面,未能如愿。
谁知后来张亮机征剿西军,大败于酉阳,只身逃回,左靖西却被西军所擒。
未料他竟降了西军,贼王萧云骧亦不惜重用,直接擢为总军师。
昔日赏识之人,转眼便要战场相逢。
而刘岳昭与左靖西既是同乡,亦有私谊,此刻心中波澜,可想而知。
造化弄人,不过如此罢。
骆秉彰收敛心神,温言劝道:“荩臣,人各有志,不必强求。既各为其主,便只能战场上见真章。”
“古来如此,不必挂怀。你接着说。”
刘岳昭点头称是,振作精神,手指点向景德镇以西:“西贼第二十一师,目前已至一个叫‘油墩街’的小镇,却按兵不动,似有所待。”
黄淳熙上前一步,细看地图,接口道:“这地方我晓得,在鄱阳湖北,距此百里左右。”
他身为本地人,又常年带兵,对这一方山川地理,自是了然于胸。
刘岳昭继续汇报,指尖落向饶州府治鄱阳城:
“此处,西贼第七军二十师,正联合水师一部,猛攻鄱阳。陈巡抚苦苦支撑,求救文书连日不断。”
又移向地图东侧:“西贼第六军第十七师正沿贵溪、弋阳、兴安一路扑向上饶。”
他最终总结:
“部堂,广信府仅有几千新募乡勇,兵器粗陋、未经战阵,必不能守。”
“即便是鄱阳城,若再无援军,三五日内亦将陷落。”
骆秉彰听罢,默然不语。
沈保桢却向刘岳昭询问道:
“赣南那边如何?钦差不是已严令两广总督叶名琛,率数万精兵攻入赣南,以分贼势吗?”
刘岳昭低声作答:“两日前消息,叶部仍在粤省嘉应州拖延不前,并未北进。”
“况且西贼在赣南留守第六军两个师,以逸待劳。叶部即便入赣,一时也难有作为。”
黄淳熙忽然冷笑,插言道:
“就算叶部能破贼,从粤北赶来景德镇,也有一千多里。沿途西贼的警卫队、民兵必袭扰不断,怎么可能赶到?”
“这本就是一步虚棋。我们清楚,西贼又何尝不知。”
“这一仗的胜负,从来只系于赣北,系于我等之身。”
军情既明,骆秉彰抬眼看向三人:
“诸位,我军是该继续西南救鄱阳,或转向西北寻二十一师决战,还是撤回皖南?”
“局势已清,都说说看法。”
黄淳熙率先出声:“不能去鄱阳。”
他神情激切,手指地图,慷慨陈词:
“部堂,西贼这分明是以鄱阳为饵,打痛陈巡抚,逼他求援。”
“我军若真去救援,藏在山中的西贼第十九师,必出断我后路。”
“届时粮道被截,西贼汇集三师之众,合四万五千人,于野外同我决战。”
“我军如何抵挡?难道诸位真以为,眼下敌众我寡,犹可野战争胜?”
“萧贼此计,正是围城打援。他真正要打的,从来就不是鄱阳,而是我们!”
一旁沈保桢犹豫片刻,问道:
“子春是否忘了,鄱阳城中还有陈巡抚,麾下亦有五六千守军?”
黄淳熙轻叹,看向这位不善兵事的同年:
“幼丹,你细想:其一,陈启迈那七八千人,实是溃散的绿营残兵,加新募流民拼凑而成。”
“兵械不过大刀长矛,连燧发枪都是稀罕物。月饷仅一两,十日一操。这等兵马,何以拒贼?”
“其二,鄱阳城临湖靠河,水道未封冻,西贼那些犀利的攻城炮船,往来无阻。”
“围城西贼,陆军一万有余,水师三四千,若真愿打,岂会打不下来?”
“留陈启迈不取,只不过是以他为饵,诱我入网罢了。”
沈保桢面露惭色,骆秉彰则直接问黄淳熙:“子春,依你之见,该如何?”
黄淳熙抚须沉吟:“直接撤回徽州,亦不可行。钦差大人驻跸于此,况且如今朝中风气……已非往日。”
骆秉彰闻言,心下暗叹。
早年青庭重用汉臣,甚至不惜调开瞒蒙贵族,以免掣肘。如当年甑涤生与清德、官文相争,朝廷终究支持了汉臣。
然自与西军战事屡挫,众多汉臣竟投西贼。
眼下青庭又得洋人撑腰,重用汉臣之策,屡遭瞒蒙贵胄抨击。
朝廷态度渐变,就连一向强硬的肃顺,近来立场,也见软化。
青庭对汉臣的倚重,已大不如前了。
譬如甑涤生,仍押于京师狱中。
而同样损兵失地的官文,却能在杭州城上蹿下跳,四处串联,对两江总督之位虎视眈眈。
这一切,他岂能不知?
于是他点头,示意黄淳熙继续。
黄淳熙手指点在景德镇:
“大人,我等当以景德镇为核心,借浮梁县城、得雨龙山等要处筑坚营、掘深壕。再遣重兵护持粮道。”
“就在此地,与西贼决战。我军三万人抱团固守,纵不能胜,也绝不令西贼轻易得逞。”
“但使我有所斩获,即便最终仍须退返徽州,也足以向朝廷交代。”
黄淳熙言罢,刘岳昭不等骆秉璋发问,便表赞同。
只仍存顾虑:“然而我军滞留此地,不去救援鄱阳,若钦差大人催逼,该当如何?”
黄淳熙嘿嘿一笑:
“部堂近日不是胃疾复发,疼痛难忍嘛,眼下该到难以下床理事的阶段了。”
他朝三人眨眨眼。
“可选一善辩之人,返徽州城,禀报钦差此番情形,并请遣擅治胃病的大夫,前来诊疗。”
景德镇至徽州四百里,这一往返,便需不少时日。
纵大夫真至军中,骆秉彰的病情轻重,还不是看他心意?何况他胃病复发,本是实情。
届时,骆部要在景德镇停驻多久,岂非自家说了算?
沈保桢与刘岳昭闻言,心下称妙,却不好笑出,只得强忍不语。
骆秉彰沉吟良久,直接开口分派任务:
“荩臣,你这几日联络地方,征调民夫,速于景德镇及周边险要处,修筑营垒。”
“幼丹,催徽州府加紧运粮,并按长期固守之需,统筹用粮,严禁浪费。”
二人躬身领命。
骆秉彰最后望向黄淳熙,似有踌躇,终化作一声轻叹:
“子春,趁鄱阳尚未被西贼合围,悄悄遣人回去,将家眷接出来吧。”
方才还在地图前挥斥方遒的黄淳熙,闻得此言,鼻尖一酸,几乎坠下泪来。
是啊,鄱阳终是守不住了。
他黄家不得不抛家舍业,远走他乡。
而提出弃守鄱阳城的,竟是他自己。
何日方能重返故里?……只怕唯有上天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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