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刺破厚重的云层,艰难地洒落在舒城狼藉的街巷上。
持续了整夜的暴风雪终于渐歇,但寒意更甚,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味、焦糊味以及积雪被踩踏后泥泞的气息。
各处零星的抵抗和喊杀声已彻底平息,深蓝色的靖乱军旗帜插满了舒城的城头和要害之处,一队队盔甲染血、面带疲惫却眼神锐利的靖乱军士兵正在军官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清理战场,收拢俘虏,扑灭余火。
经过一夜惨烈至极的鏖战,靖乱军以惊人的意志和代价,终于彻底掌控了这座坚城。
初步清点,俘虏魏阳军卒超过一万余人,其余或战死,或趁乱溃散逃入茫茫雪原。
武阳站在残破的南门城楼上,俯瞰着这座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城池,脸上并无太多喜悦,只有沉甸甸的疲惫和冷静。
他迅速下达一系列命令:妥善安置俘虏,不得虐待;
清点封存所有府库军械粮草,任何人不得私自动用;
派出精锐骑兵小队,向外围警戒,防备可能的魏军反扑;
同时,最重要的,派遣快马信使,携带捷报,火速前往联军大元帅纪元嵩处禀报——舒城,已克!
处理完紧急军务,武阳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转身走下城楼,向着临时设立的靖乱军中军大帐(原蓝延煜的将军府)走去。
大帐内,炭火驱散了些许寒意,但气氛却依旧凝重。
很快,两名精锐亲卫押着一人走了进来。
正是昨夜被生擒的魏阳守将——蓝延煜。
此时的蓝延煜,发髻散乱,战袍破损,沾染着血污和泥泞,双手被反绑在身后。
但他腰杆依旧挺得笔直,脸上没有任何沦为阶下囚的颓丧,只有滔天的怒火、屈辱和毫不掩饰的不服!
他死死盯着端坐于主位的武阳,眼神如同受伤的猛虎,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
武阳挥了挥手,对亲卫道。
“松绑,看座。”
亲卫略有迟疑,但在武阳平静却不容置疑的目光下,还是上前解开了蓝延煜手腕上的绳索,并搬来一张胡凳。
蓝延煜活动了一下被捆得发麻的手腕,冷哼一声,竟毫不客气地一撩袍襟,直接坐了下来,目光依旧桀骜地逼视着武阳,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蓝将军,”
武阳开口,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舒城已下。将军还有何话可说?”
蓝延煜闻言,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猛地一拍大腿(虽无案几可拍),声音因愤怒而嘶哑。
“武阳小儿!休要得意!若非这场鬼天气,若非你奸诈耍滑,佯装溃退,惑我军心,老夫岂能中你诡计,失了舒城?!此非战之罪,乃天亡我也!老夫不服!”
他胸膛剧烈起伏,花白的胡须都在颤抖,
“想我蓝延煜纵横沙场数十载,败晋苍,御强敌,未曾想今日竟栽在你这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手中!奇耻大辱!老夫不服!”
武阳静静地看着他发泄,并未动怒。待他稍稍平静,才缓缓道。
“兵者,诡道也。天时、地利、人和,皆为胜负之机。将军熟读兵书,岂不闻‘置之死地而后生’?我军粮尽援绝,退则必死,唯有死战求生。将军虽善守,然久守之下,心生懈怠,亦为常情。此役,武阳胜得侥幸,却也是我军将士用命之功。”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诚恳。
“蓝将军乃当世名将,武阳素来敬仰。如今舒城已破,魏阳大势虽未去,然将军已尽忠职守,力战被擒,无愧于魏阳。将军一身才略,若就此埋没,或身首异处,岂不可惜?不若…”
武阳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归顺我靖乱军,武阳必以上宾之礼相待,与将军共图大业!如何?”
劝降!
帐内气氛瞬间一凝。旁边的赵甲、诸葛长明等人皆屏息凝神。
蓝延煜先是一愣,随即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发出一阵悲愤而苍凉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武阳!你休要痴心妄想!老夫生是魏阳人,死是魏阳鬼!岂能背主求荣,屈膝事贼?!今日落入你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想让老夫投降?做梦!”
他话语斩钉截铁,眼中是毫不动摇的决绝,甚至带着一丝殉道者的光芒。
武阳看着他那副视死如归、梗着脖子的模样,非但没有生气,眼中反而闪过一丝由衷的赞叹。
他想起了远在化州郡,同样性情刚烈、忠心耿耿的卫钟。
“将军风骨,令人钦佩。”
武阳轻轻颔首,
“与我所识一位故友,颇为相似。皆是忠义之士,国之栋梁。”
他沉默片刻,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帐内落针可闻,所有人都看着武阳。
终于,武阳抬起头,目光变得清澈而坚定,他缓缓道。
“既然将军心念故国,武阳也不强人所难。将军不服此战结果,认为武阳胜之不武…那好,武阳今日,便放将军回去。”
“什么?!”
此言一出,不仅蓝延煜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错愕,连帐内的赵甲、段枭等将领都差点惊呼出声!
放虎归山?!
元帅这是何意?!
诸葛长明羽扇轻摇,眼中却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你…你说什么?”
蓝延煜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死死盯着武阳,想从他脸上找出戏弄或者阴谋的痕迹。
武阳神情坦然,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强大的自信。
“我说,放将军回去。将军不是不服吗?那我们就堂堂正正,再战一场!看看到底孰强孰弱,鹿死谁手!”
蓝延煜怔怔地看着武阳,足足过了半晌,他才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沉声道。
“好!武阳!你竟有如此气魄!老夫…倒是小看你了!既然如此,你可敢与老夫约定?待老夫回去,重整兵马,你我就在陆安郡的静安城,再决胜负!你敢否?!”
“静安城?”
武阳略一思索,随即干脆利落地点头,
“好!就依将军!静安城下,你我一决雌雄!”
“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武阳站起身。
“来人!给蓝将军备一匹快马,干粮清水!”
命令迅速被执行。
武阳甚至亲自陪着已被松绑、依旧满心震撼和复杂的蓝延煜,走出了气氛凝重的大帐,走出了残破的舒城南门。
城外,雪原茫茫。
一匹神骏的战马已备好鞍鞯,拴在门外。
武阳指着那匹马,对蓝延煜高声道。
“蓝将军,请上马!今日武阳放你归去,他日静安城下,你我战场再见!若届时,武阳有幸再胜将军一筹,攻克静安…还望将军,能履行诺言,归顺于我!”
蓝延煜翻身上马,握住缰绳。
他深深看了一眼武阳,这个年轻得过分却又手段莫测、气魄惊人的对手,心情复杂难言。
他没有直接回答武阳的话,而是沉声道。
“武阳,今日之恩,老夫记下。若他日静安城下,是你败于老夫之手…老夫也必放你一次,以报今日之情!”
说罢,他一勒缰绳,催动战马。
马蹄踏碎积雪,溅起零星雪沫。
蓝延煜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茫茫雪原的尽头。
武阳一直伫立在风雪中,目送他远去,直到那身影彻底看不见。
这时,一个苍老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武阳身侧,正是诸葛长明。
他望着蓝延煜消失的方向,捋着长须,声音平和。
“主公今日之举,非为逞一时之气,实是…惜才,不忍杀之,欲收服其心吧?”
武阳收回目光,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并不隐瞒。
“果然瞒不过先生。蓝延煜,乃真将才。其善守之能,冠绝当世。若能得他真心归顺,与化州卫钟一守一攻,相辅相成…则我靖乱军,如虎添翼,未来大业,方有更坚实的根基。杀之,不过一时之快,徒令天下英才寒心;收之,方为万全之策。”
诸葛长明点了点头,眼中露出赞许之色,但随即又微微摇头,泼了盆冷水。
“主公深谋远虑,老夫佩服。然,似蓝延煜这般人物,性情刚烈,忠君之念根深蒂固。其今日虽感主公不杀之恩,然欲其真心归降,叛魏投我…难,难如登天啊。恐非一战之约所能束缚。”
武阳闻言,却并无失望之色,反而朗声一笑,豪气顿生。
“先生所言极是。收服猛虎,自然非易事。然,不试一试,又怎知一定不成?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今日种下此因,静安城下,再见真章!若他能败我,我无话可说;若我再胜他…届时,或许会有转机。”
他转身,望向舒城那残破却已被靖乱军旗帜覆盖的城墙,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
“当下之急,是彻底消化舒城,稳固战果,静待大元帅下一步指令。至于蓝延煜…静安城,我志在必得!”
风雪依旧寒冷,但武阳的心中,却已燃起新的、更具挑战性的火焰。
收服名将之路,从来不会平坦,但他武阳,愿意去试,去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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