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五年深冬,建业宫城笼罩在薄雾之中。
七岁的孙鲁班赤足踩过冰凉的青石砖,绣着金线凤凰的襦裙扫过雕花门槛。
她怀中紧紧抱着刚折下的红梅枝,花瓣上凝结的霜花簌簌落在妹妹孙鲁育的斗篷上。
\"姐姐快看!\"孙鲁育指着廊下嬉戏的白鸽,发间的银铃随着动作轻响,\"父王说等开春要带我们去玄武湖!\"
孙鲁班仰头望向飞檐上昂首的鸱吻,忽然将红梅枝狠狠折断:\"我才不要去看湖!我要像周瑜将军那样,指挥千军万马!
\"清脆的折断声惊飞了白鸽,宫女们交头接耳的议论声戛然而止。她听见有人低语\"不愧是步夫人生的\",攥着断枝的手微微发抖——自母亲被立为皇后那日起,这样的窃语便如影随形。
孙权的宠爱是她最锋利的铠甲。
十岁生辰,她缠着要看兵演,孙权竟真的暂停朝会。
玄武湖畔,吕蒙麾下的精锐将士列阵如林,战鼓震得湖面泛起涟漪。
孙鲁班骑在父亲肩头,望着寒光闪烁的戈矛,突然伸手抓住一名校尉的铁槊:\"等我长大,定要让你们都听我号令!\"
童言无忌惹得满座哄笑,孙权却将她抱在膝头,指腹轻轻擦去她鼻尖的汗珠:\"我的大虎,比男儿更要强。\"
嘉禾元年的嫁衣浸透晨露。
十六岁的孙鲁班望着铜镜中凤冠霞帔的自己,东珠垂落的光晕里,倒映着周瑜长子周循清俊的面容。
喜烛摇曳间,她想起半月前父亲召她入宫时的场景——龙案上摊开的不仅是婚书,还有江东士族的势力分布图。
\"周家世代忠良,这桩婚事...\"孙权的声音混着沉香,\"是为东吴百年基业。\"
洞房内,合卺酒的辛辣呛得她眼眶发红。
周循伸手要扶,却被她侧身避开。
\"驸马可知?\"她抚过嫁衣上繁复的刺绣,
\"这针脚比我母亲绣的鸳鸯图,多了七十二道金线。\"窗外传来更夫梆子声,她忽然轻笑出声,笑声惊得梁上栖燕扑棱棱乱飞。
赤乌年间的御书房弥漫着浓重的药香。
孙权斜倚在龙榻上,鬓角白发比去年又添了许多。
孙鲁班跪在蟠龙柱下,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裙摆暗纹:\"王夫人昨日在椒房殿说...说太子之位本就该属嫡子...\"
她忽然哽咽,\"父王难道忘了,大哥临终前握着我的手,说最放心不下幼弟?\"
铜炉中龙涎香突然炸开噼啪声响。
孙权剧烈咳嗽起来,震得玉枕旁的《孙子兵法》簌簌作响。
孙鲁班抬头时,正撞见父亲浑浊的目光——那眼神让她想起十二岁那年,自己偷穿父亲的玄色锦袍,被发现时也是这样的凝视。
\"明日让太子进宫。\"孙权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你且退下吧。\"
走出宫门,暮色已浸透宫墙。
孙鲁班望着西天如血的残阳,忽然想起妹妹说过的话:\"姐姐,若是没有太子之争...\"
她冷笑一声,提起裙摆踩过满地梧桐叶。
身后,孙鲁育的呼唤被晚风卷得支离破碎。
五凤元年的椒房殿弥漫着血腥气。
孙鲁班攥着孙鲁育的血书,指甲深深掐进羊皮纸:\"陛下请看,这'孙峻可托'四字,分明是妹妹笔迹!\"
孙亮猛地拍案而起,案上的传国玉玺应声跌落。
她看着少年天子通红的眼眶,恍惚间又看见那个总爱拽着她衣角喊\"长姐\"的孩童。
刑场设在白鹭洲。
孙鲁班登上观刑台时,孙鲁育正被狱卒推着前行。
囚衣上的补丁让她想起建安二十五年那个雪夜——那时她们挤在暖阁里分食橘子,妹妹总把最甜的一瓣留给她。
\"姐姐!\"孙鲁育突然回头,青丝凌乱间露出脖颈上的鞭痕,\"母亲在九泉之下...\"
\"行刑!\"孙鲁班猛地转身,却见刽子手的鬼头刀已落下。
飞溅的血珠染红了她月白色的披帛,恍惚间竟与记忆中的红梅重叠。
当晚,她在浴池中反复擦洗,指甲缝里的血渍却怎么也洗不干净。
太平三年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
孙鲁班蜷缩在豫章郡衙的柴房里,粗布麻衣吸饱了雨水,贴在身上又冷又痒。
门外传来衙役的嗤笑:\"昔日的大长公主,也有今日!\"
她抱紧膝盖,望着漏雨的屋顶,突然想起建业宫中那座能俯瞰全城的观景台——那时她站在台上,觉得整个东吴都在自己脚下。
更漏声里,她摸出怀中的金锁。
那是母亲临终前塞进她手里的,锁面上的鸳鸯早已被摩挲得失去棱角。
\"阿虎要保护好妹妹...\"母亲气若游丝的声音混着雨声,
\"莫要学...莫要学...\"雷声炸响的瞬间,她终于哭出声来,泪水混着雨水,打湿了破旧的草席。
永安元年回宫那日,宫墙新刷的朱漆还带着湿气。
孙休站在太极殿前,身后跟着垂首而立的孙鲁育之子。\"姑母舟车劳顿。\"
孙休的声音像淬了冰,\"这别苑原是鲁育妹妹所居,姑母可还满意?\"
庭院中的红梅开得正好。
孙鲁班抚摸着虬结的枝干,忽然发现某根枝条上还留着她儿时刻下的痕迹。
恍惚间,两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从记忆深处跑来,手中捧着鲜艳的红梅。
\"姐姐快看!\"孙鲁育的银铃在风中轻响,\"父王说等开春要带我们去玄武湖!\"
元兴元年的雪下得格外早。
孙鲁班躺在堆满佛经的榻上,听着窗外扫雪的声音。
侍女端来药碗时,看见她正对着金锁微笑,眼角的皱纹里盛着一滴浑浊的泪。
那滴泪最终落在锁面上,惊飞了两只相依的鸳鸯。
建业城的更夫敲响梆子时,别苑的烛火悄然熄灭。
第二天,人们在她枕边发现半阙未写完的词,墨迹被泪水晕染得模糊不清,唯有最后两句依稀可辨:\"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这个在权力旋涡中挣扎了一生的东吴公主,终于带着满身伤痕,永远沉睡在了建业的风雪里。
她的故事,如同寒夜绽放的红梅,绚烂却短暂,凋零时只留下满地泣血的花瓣,诉说着金枝玉叶背后不为人知的悲凉与孤独。
喜欢中国古代名人传请大家收藏:(m.ququge.com)中国古代名人传趣趣阁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