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光和五年(公元182年),徐州广陵郡盐渎县的淮水之畔,一个身着粗麻短褐的少年正挥着锄头翻耕盐碱地。
汗水顺着他棱角初显的脸颊滑落,砸在泛着白霜的土地上,瞬间洇出一小片深色。
这少年便是朱治,时年二十,望着眼前亩产不足三石的薄田,眉头拧成了疙瘩。
“阿治,别费力气了。”邻垄的老农直起腰,捶着酸痛的脊背,“这地被海水泡过,种啥都不成。要不跟你叔去江东贩盐?听说那边能挣着钱。”
朱治拄着锄头望向东南方。
江东风声近来常传入盐渎,说是会稽郡有乱兵起事,连郡守都被杀了。
可比起这寸草难生的盐碱地,乱世或许藏着另一条生路。
他抹了把汗:“俺哥在县里当差,俺得先问他。”
哥哥朱君理在盐渎县尉手下做小吏,见弟弟来问,眉头紧锁:“江东是有粮,可兵更多。前阵子孙坚校尉路过,带的兵跟饿狼似的,见着粮草就抢。”
他压低声音,“不过县尉说,孙坚是个英雄,打黄巾贼时一刀劈了三个,跟着他或许有前程。”
朱治攥紧了拳头。
他见过县里的流民,饿到啃树皮的模样比盐碱地更让人绝望。“哥,俺想试试。”
他顿了顿,“总比在这儿等死强。”
半月后,朱治背着一捆干粮,跟着三个同乡踏上了南下的路。
行至曲阿县时,正遇上孙坚率军征讨会稽贼党。
队伍里旌旗猎猎,一个红脸长髯的骑士提着长矛开路,后面跟着个绿袍小将,马前悬着颗贼首,引得路人惊呼。
“那是孙坚的义弟关羽,小将是他儿子孙策!”路边有人指点。
朱治看得热血沸腾,挤到征兵处报名。
负责登记的军吏打量他:“会干啥?”
“会种田,会打渔,还能扛百斤担子。”朱治挺起胸膛。
军吏笑了:“正好缺个养马的,跟我来。”
当夜,朱治躺在马厩旁的草堆上,听着远处传来的操练声。
他摸着腰间父亲留下的短刀,刀鞘已磨得发亮。“爹,俺一定混出个人样来。”
他对着星空喃喃自语,露水打湿了衣襟也浑然不觉。
初平二年(公元191年),南阳城外的孙坚大营里,朱治正给一匹黑马刷毛。
这是孙坚的坐骑“踏雪”,性子烈得很,前几日咬伤了三个马夫,唯独对朱治温顺。
“朱治,过来。”帐外传来粗豪的声音,正是孙坚。
他身披明光铠,手里捏着块干粮,“明日去打襄阳,你跟着孙策去夺城门,敢不敢?”
朱治心头一跳,放下毛刷单膝跪地:“敢!”
孙策在旁拍他肩膀:“朱大哥力气大,明日跟我冲在前头,夺了城门给你记头功!”
这年孙策才十六,却已生得虎背熊腰,说话时带着少年人的爽朗。
次日拂晓,攻城战打响。
朱治提着短刀跟在孙策身后,踩着云梯往上爬。
城上滚石如雨,他见一块巨石砸向孙策,猛地扑过去将人推开,自己却被碎石擦破了胳膊,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袖。
“谢了朱大哥!”孙策反手一刀劈落两个守兵,大喊,“快上来!”
朱治咬牙攀上城头,短刀翻飞,专挑敌人下三路招呼。
他种过田的臂膀有使不完的力气,一刀劈在敌兵腿弯,听得“咔嚓”一声脆响。
混战中,他瞥见孙策被三个敌兵围住,立刻扑过去从背后撞翻一人,两人背靠背杀出重围。
“好小子,够劲!”孙策笑着抹了把脸上的血,“回头让我爹给你升伍长。”
可孙坚没能等到攻克襄阳。
一个月后,他在岘山追击黄祖时中了埋伏,被流矢射中咽喉。
消息传来,全军恸哭。
朱治见孙策伏在灵前吐血,默默递上一块麻布:“少将军,保重身子。”
孙策攥着麻布,眼里血丝密布:“朱大哥,我爹不在了,以后你跟着我。”
兴平元年(公元194年),朱治已升为别部司马,跟着孙策在丹阳募兵。
当地豪强祖郎拥兵数千,夜里突袭营寨。
朱治正在巡营,见火把如潮涌来,立刻敲响警钟,顺手抄起一根长矛。
“守住营门!”他大吼着挺矛直刺,矛头穿透了一个贼兵的胸膛。
身后的士兵被他的气势鼓舞,纷纷举盾列阵。
激战至天明,贼兵退去,朱治浑身浴血,矛尖都崩了口。
孙策拍着他的背:“若非朱司马,咱们今晚就成了祖郎的刀下鬼。”
他取出一方印信,“丹阳都尉之职,非你莫属。”
朱治接过铜印,入手沉甸甸的。
这年他三十岁,已从盐渎的农家子,成了手握兵权的将官。
可他望着营外连绵的战火,总想起盐渎的盐碱地——那里虽贫瘠,却没有这么多鲜血。
建安二年(公元197年),吴郡吴县的太守府里,朱治正对着地图沉思。
孙策昨夜派人送来密信,说袁术在寿春称帝,要他出兵征讨,却被曹操封为会稽太守的王朗挡了去路。
“太守,王朗派使者来了。”亲随禀报。
朱治起身相迎。
使者捧着王朗的书信,语气傲慢:“王府君说,孙策乃袁术逆党,朱太守若识时务,当献城归降,可保全家眷。”
朱治看完信,冷笑一声:“回去告诉王朗,孙坚校尉曾受朝廷封爵,孙策将军兴兵是为讨逆,倒是王大人坐拥吴郡,却坐视袁术称帝,究竟谁是逆党?”
他指着地图,“三日内若不献城,我便率军东进,到时候玉石俱焚,休怪我无情。”
使者悻悻而去。
亲随忧心忡忡:“咱们只有三千兵,王朗在会稽有上万兵马,能打赢吗?”
朱治走到窗前,望着吴县的城墙。
这城他守了三年,百姓早已归心。“兵不在多,在精。
”他转身下令,“派五百人守住查渎渡口,截断王朗的粮道,其余人随我正面列阵。”
三日后,查渎传来捷报,粮道被断。王朗军中大乱,孙策趁机从柴桑出兵,与朱治前后夹击,一战击溃王朗。
庆功宴上,孙策举杯:“朱公镇守吴郡,如我左臂,今日能平定会稽,朱公首功!”
朱治起身回敬:“将军谬赞。如今江东初定,当安抚百姓,恢复农桑。”
他献上一本簿册,“这是吴郡各县的户籍,可依此征收赋税,不使百姓流离。”
孙策翻开簿册,见上面记得密密麻麻,连偏远乡邑的户数都一清二楚,不禁赞叹:“朱公既能领兵,又善民政,真乃江东柱石。”
建安五年(公元200年),孙策遇刺身亡的消息传来时,朱治正在余杭县巡查农桑。
他跌跌撞撞赶回吴县,见孙权扶着灵柩痛哭,群臣议论纷纷,有人说该迎孙策的弟弟孙翊继位,有人主张向曹操称臣。
“都住口!”朱治大喝一声,走到孙权面前跪下,“少主年虽弱,却有英睿之姿。当年孙策将军临终前,曾握着我的手说‘孙权可任大事’,诸位难道要违逆故主遗命?”
他这一跪,部将吕范、程普等人纷纷跟着下跪。
孙权擦去眼泪,对朱治深深一揖:“朱公若不弃,权愿听教诲。”
当夜,朱治留在府中,为孙权分析局势:“曹操在官渡大败袁绍,势力正盛,不可与其争锋。当务之急是平定山越,稳固后方,再向朝廷遣使纳贡,暂避锋芒。”
他取出地图,“豫章郡的华歆是个明事理的人,可遣使劝降,免得动兵。”
孙权听得入神,不知不觉天已破晓。“朱公之言,如拨云见日。”
他起身倒了杯热茶,“以后朝中大事,还望朱公多多指点。”
朱治接过茶,望着眼前的少年主公。
他想起二十年前在盐渎的自己,也是这般在乱世中摸索前行。
只是如今,他不再是孤身一人,肩上扛着江东的安危,扛着万千百姓的生计。
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赤壁之战的消息传到吴郡时,朱治正在主持修堤。
百姓们围着他欢呼,说周瑜将军一把火烧了曹操八十万大军。
“别只顾着高兴,”朱治敲了敲锄头,“堤坝得赶在春雨前修好,不然去年的旱灾白受了。”
他这些年在吴郡兴修水利,开垦荒地,亩产从三石提到了五石,百姓都叫他“朱父”。
忽有骑兵奔来,是孙权的传令兵:“主公令朱公速回建业,商议取南郡之事。”
朱治交代好工程,即刻启程。
建业的朝堂上,众将争论不休。
周瑜主张强攻南郡,鲁肃建议联合刘备,双方各执一词。
孙权看向朱治:“朱公意下如何?”
朱治起身道:“南郡乃荆州门户,不可不取。但曹操虽败,仍有许昌大军,若我军与刘备争斗,恐遭渔利。”
他顿了顿,“可让周瑜攻南郡,主公亲率一军取庐江,既显兵威,又不让刘备独大。”
孙权点头称善。
后来周瑜果然攻克南郡,孙权也拿下庐江,江东版图进一步扩大。
庆功时,孙权赐给朱治一座宅邸,就在建业城内。
朱治却很少住,多数时候仍在吴郡。
他见吴县的学堂破旧,便自掏腰包修缮,还请来九江的大儒讲学。
有学子问他:“朱公身经百战,为何看重读书?”
朱治坐在学堂的台阶上,望着孩子们读书的模样:“我年少时没书读,只能跟着父亲学记账。如今太平了,你们得好好学,将来才能治理这江东。”
他指着窗外的稻田,“就像种田,得先松土施肥,读书就是给脑子松土。”
建安十七年(公元212年),曹操南征,江东震动。
朱治时任安国将军,率军镇守濡须口。
他见曹军战船密布,便下令在水口筑坞,状如偃月,号“濡须坞”。
副将不解:“敌军船多,筑坞何用?”
朱治指着水面:“曹军不善水战,若他们登陆,咱们退入坞内坚守;若他们乘船来攻,坞内的弓弩可射退他们。”
果然,曹操大军来攻时,被濡须坞挡住去路,相持月余无果,只能退兵。
孙权巡视坞堡时,赞叹道:“此坞乃江东屏障,朱公真乃智将。”
这年朱治五十岁,鬓角已生白发。
他站在坞堡上,望着滔滔江水,想起初随孙坚时的光景,恍如隔世。
江风吹拂着他的战袍,那上面的补丁比勋章还多。
黄武元年(公元222年),孙权称帝,定都建业。
登基大典上,朱治被封为毗陵侯,食邑五千户,位列三公之上。
“朱公追随先父三十余年,今日朕能登基,全赖朱公辅佐。”孙权亲自为他斟酒,“以后朝中之事,朱公可随时入宫商议。”
朱治叩谢,声音已有些苍老:“老臣年迈,恐难当重任。但只要主公需要,老臣万死不辞。”
他这年已六十岁,身体大不如前,常咳得喘不上气。
孙权派太医诊治,又赐给他上好的药材,还特许他不用上朝,有事可在家中处理。
朱治却仍关心国事。
见孙权要伐辽东,他上书劝谏:“辽东太远,粮草难运,不如专心对付蜀汉,收复荆州。”
孙权虽未全听,却也暂缓了辽东之役。
黄武三年(公元224年),朱治病重。
孙权亲自到府中探望,见他躺在床上,盖着打补丁的被子,不禁落泪:“朱公为江东操劳一生,竟如此简朴。”
朱治握着孙权的手,气息微弱:“主公……要善待百姓……守好这江东……”
孙权哽咽着点头:“朱公放心,朕定会记住您的话。”
这年四月,朱治病逝,享年六十二岁。
消息传到吴郡,百姓罢市三日,自发到他的墓前祭拜,哭声传遍街巷。
后来,孙权在吴郡为朱治立祠,与孙坚、孙策的祠堂并列。
太康元年(公元280年),西晋灭吴,有官员到吴郡巡查,见朱治祠前仍有百姓供奉,感叹道:“江表诸将,朱治有安邦之智,更有惠民之德,难怪能名垂后世。”
祠堂的石柱上,刻着朱治生前常说的一句话:“治世如种田,深耕细作,方能有收。”
这句话,后来被写进了《吴书》,流传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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