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三年
青禾村的荷塘是在第三年春天漫到村口的。
起初只是村西那方半亩塘,那年大战结束后,阿瑶蹲在塘边数着被震碎的荷叶,肖飞怕她触景伤情,往塘里撒了把从昆仑带回的莲种。谁知这莲种沾过仙气,开春便疯长起来,墨绿的莲叶顺着田埂爬,粉白的荷花追着炊烟开,不过半年功夫,就把村头那片曾埋过妖魔骸骨的荒地铺成了绿海。
此刻日头正盛,阿瑶赤着脚站在塘边的青石上,看一群半大的孩子举着长杆在塘里扑腾。竹杆顶端绑着铁钩,勾住莲蓬时便用力一拧,青褐色的莲蓬坠下来,溅起的水珠在阳光下闪成碎金。孩子们的笑声惊飞了停在荷叶上的蜻蜓,那蜻蜓振着透明的翅膀掠过水面,尾尖点出的涟漪一圈圈荡开,竟在水面上晕出淡淡的符文——是当年大战时,月飞布下的净化阵残留的痕迹。
“慢些!别踩坏了新苗。”阿瑶扬声喊着,指尖却不自觉地绕起了鬓边的碎发。她的发梢还沾着晨露,那露水顺着发丝滑到指尖,滴落在青石上,竟凝成了颗小小的冰珠。这是她三年来渐渐能掌控的能力,不像从前那样一紧张就冻住整个水缸了。
孩子们嘻嘻哈哈地应着,其中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刚摘的莲蓬跑过来,献宝似的递到她面前:“阿瑶姐姐,这个最甜!”莲蓬顶端的莲子饱满得快要炸开,小姑娘指甲缝里还沾着莲茎的绿汁,像极了当年的自己。
阿瑶笑着接过,刚剥开一颗莲子,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天边飘过的云。那云团毛茸茸的,拖着两道尖尖的弧度,像极了某种猛兽的耳朵。她忽然想起什么,转身朝塘对岸喊:“肖大哥,你看那朵云!”
肖飞正蹲在新栽的莲苗旁浇水。他穿了件靛蓝的短褂,裤脚卷到膝盖,露出的小腿上沾着泥点。三年过去,他眼角的细纹深了些,却添了几分温润的烟火气。听见阿瑶的声音,他直起身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手里的木瓢还往下滴着水。
天边那朵云确实像极了苍狼。蓬松的云团勾勒出狼头的轮廓,两道尖云垂下来,活脱脱是苍狼大叔总爱支棱着的耳朵。只是云尖处缠着些若有若无的黑气,像没擦干净的墨渍——那是魔界的气息,大战结束后,偶尔还会有残留的魔气顺着裂隙飘到人间。
可此刻日头正好,金红的阳光穿过云层,竟把那点黑气镀上了层金边。肖飞望着那朵云,握着木瓢的手微微收紧。他想起苍狼大叔最后挡在裂隙前的背影,那只活了千年的老狼浑身燃着妖火,却转头对他们笑:“等老子回来,带你们去魔界的黑松林摘松果。”
后来他们没能等到他。月飞说,苍狼的魂魄散在了裂隙里,与那些魔气缠在了一起,或许风会带着他去看看五界。
“像。”肖飞轻声说,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他弯腰把木瓢放进水桶,桶里的水映出他的脸,额角那道当年被魔刃划开的疤淡了许多,却在鬓角留下了一绺永远的白发,像落了片雪。
阿瑶没再说话,只是把手里的莲子丢进嘴里。清甜的滋味在舌尖散开时,她忽然觉得眼角有点发潮。这时塘埂那边传来长剑出鞘的轻响,银亮的剑光晃了晃,在荷叶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月飞坐在塘埂上,正低头擦拭他的长剑。剑身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刃口映出他清俊却没什么表情的脸。他总爱在这里擦剑,说荷塘的水汽能养剑。三年来他话还是不多,只是偶尔会对着星空发呆,阿瑶知道,他是在看北斗七星的方位——那是他曾镇守的星位。
他脚边,星链绕成个亮晶晶的圈。那些细碎的星子是他炼化的星砂所化,平日里会自动护在他周身,此刻却温顺地蜷成环,环里睡着只火红的小狐狸。那狐狸是去年妖界送来的谢礼,说是当年被他们救下的狐族幼崽,如今特意送来陪伴。小家伙睡得正香,蓬松的尾巴盖住脸,偶尔蹬蹬腿,像是在梦里追兔子。
“醒了。”月飞忽然抬手,指尖轻轻点在狐狸的耳朵上。小狐狸“嘤”了一声,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看见是他,立刻摇着尾巴蹭过来,鼻尖在他手背上蹭出细小的火星——这小家伙继承了狐族的控火术,只是还没学会收敛。
月飞任由它蹭着,目光却投向了村口。那里有个淡青色的身影正提着竹篮走来,裙摆扫过路边的狗尾巴草,带起一串细碎的光。
“雅玲姐来了!”阿瑶眼睛一亮,朝那边挥手。
雅玲笑着走近,竹篮上搭着的蓝布被风吹起一角,露出里面白瓷碗的轮廓。她今天穿了件月白的襦裙,袖口绣着淡淡的云纹,走在荷塘边,倒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三年来她变了不少,从前总蹙着的眉头舒展开了,眉宇间的书卷气里多了几分温润,只是偶尔在夜里,还会对着药箱里那本泛黄的医书发呆——那是她师父留给她的遗物。
“刚做好的莲子羹,凉得差不多了。”雅玲把竹篮放在塘埂上,掀开蓝布。白瓷碗里盛着琥珀色的羹汤,莲子浮在上面,颗颗饱满圆润。她舀起一勺递给肖飞,“尝尝看,加了些清心草。”
肖飞接过来时,忽然“咦”了一声。羹勺里的莲子滚了滚,露出的纹路竟像是刻意排列过的,细细看去,七颗莲子的纹路正好拼成了北斗七星的形状,勺沿的反光还勾勒出星轨的弧度。
“这是……”阿瑶凑过来看,眼睛瞪得圆圆的。
雅玲笑着点头:“是摇光星君托人带信时附的法术,说让我们尝尝鲜。”她又舀了一勺给月飞,“他还说,天庭新修了‘五界书馆’,把这些年五界的记载都整理了,让我们有空去看看。”
月飞接过羹勺,目光落在莲子拼出的星图上,眼底似乎有星光流转。摇光星君是他从前的同僚,当年大战时曾拼死护着星台,如今重建书馆,想来是把那些战火中险些遗失的典籍都收进去了。
“书馆里……会有苍狼大叔的故事吗?”阿瑶忽然问,声音轻轻的。
雅玲摸了摸她的头,指尖带着莲子羹的暖意:“会有的。不光有他的,还有所有为了守护这里的人。”
话音刚落,天边的狼形云忽然散了些,风吹着云絮往南飘,像是在点头。塘里的孩子们又闹了起来,不知是谁发现了只躲在荷叶下的青蛙,惊得那青蛙“扑通”跳进水里,溅起的水珠落在一朵半开的荷花上,花瓣颤了颤,竟缓缓舒展开,露出蕊心细小的金光——那是藏在花心里的星砂,是月飞昨夜悄悄埋下的,说是能让花开得更久些。
肖飞把碗里的莲子羹喝完,起身拿起水桶:“我去把东边的苗再浇一遍,晚些该下阵雨了。”他抬头看了看天,阳光穿过云层,在他鬓角的白发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月飞收起长剑,星链自动缠上他的手腕,小狐狸跳上他的肩头,尾巴卷住他的脖颈。“我去看看阵法。”他说,脚步轻快地往村西走去,那里的石台上还刻着当年布下的防御阵,他每天都要去检查一遍。
雅玲收拾着碗筷,阿瑶帮她把空碗放进竹篮。风吹过荷塘,荷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谁在低声絮语。远处的稻田里,稻草人戴着斗笠站在风中,斗笠下系着的红绸子飘啊飘,那是村民们为了感谢他们,特意系上的平安符。
“等雨停了,我们去采些新莲吧。”雅玲说,“我想试试用新莲做些莲蓉,给孩子们当点心。”
阿瑶点头,目光又投向天边。那朵狼形的云已经飘远了,只剩下淡淡的金边留在天上。她忽然想起大战结束那天,也是这样的好天气,苍狼大叔把她架在脖子上,指给她看天边的云:“丫头你看,那朵像不像我家崽子?等回去了让它跟你玩。”
那时她还不知道,有些再见,其实是再也不见。
但此刻,看着身边笑着的雅玲,远处浇苗的肖飞,还有村口那抹渐行渐远的银色身影,阿瑶忽然觉得,有些东西从未离开。就像这蔓延的荷塘,就像莲子上的星图,就像天边那朵总在变化却从未消失的云。
风又起了,吹得荷叶翻卷,露出背面细密的绒毛。阿瑶深吸一口气,闻到了莲子的清香,泥土的湿润,还有阳光晒过青草的味道。她笑着跑向塘里的孩子们,声音清脆得像风铃:“等等我,我也来摘莲蓬!”
孩子们欢呼着让开一条路,水珠溅在她的裙摆上,晕开小小的湿痕。她的指尖掠过荷叶,带起一串细碎的冰晶,那些冰晶落在水面上,没有融化,反而变成了小小的莲花,在涟漪里轻轻摇晃。
远处,竹篮里的白瓷碗上,莲子留下的水痕还未干透,那北斗七星的纹路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是在指引着某个方向,又像是在守护着这片已经恢复安宁的土地。
三年了,青禾村的荷塘还在生长,就像那些关于守护与思念的故事,在时光里慢慢铺展,从未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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