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后,窦建德与崔孝芬相对而坐。
窦建德轻咳一声,两名从事立即扯出崔孝芬口中的布团。
“尔等可知吾乃博陵崔氏子弟?”崔孝芬虽面容枯槁,下颌仍高高扬起,“莫说柳氏之夫非我所杀,纵是亲手了结,赔些银钱便了,尔等又能如何?”
窦建德唇角微翘:“崔氏名动天下,区区命案自然难不倒公子。只是若此事经国子学呈至御前……”
他故意将尾音拖长半拍。
崔孝芬喉结滚动。
他虽是崔氏旁支,但勾引有夫之妇的丑闻若传到皇帝耳中,仕途必定毁于一旦。
“这是何处?”崔孝芬咽了口唾沫,沉思良久才开口问道。
窦建德唇齿微启:“司隶台。”
“司……司隶台?”崔孝芬身为世家子弟,自然知道司隶台是什么地方,冷笑骤起:“缉拿问案何时成了司隶台的差事?”
窦建德端着茶杯不急不徐,轻啜茶汤,吹开浮沫,笑着反问道:“若只为命案,何须劳动司隶台,崔公子你说是不是?”
崔孝芬瞳孔猛然紧缩,下意识地低垂头:“本公子不知你是何意。”
“说清楚两件事崔公子可随时离去,至于命案……”窦建德顿了顿,“自然由大理寺来处理,司隶台保证此间谈话永不现世。”
“真的?”崔孝芬霍然抬起来头,紧盯着窦建德。
“崔氏门庭显赫,司隶台虽说是替陛下办差,不到万不得已又岂会作茧自缚与崔氏交恶?”
崔孝芬绷直的背脊微微松了下来,沉思良久方才开口:“不知上官所问何事?”
“九月国子学举荐崔氏名额临时更替,作何解释?”
崔孝芬脱口而出:“学生熟读圣贤之书,家族之中举荐学生有何不可?”
窦建德脸上笑意越来越淡,眸中寒意却是愈发冷冽,从怀中抽出一卷纸张随手扔给崔孝芬:“这是国子学历次大考的作答,不知崔公子这文章可得上是‘熟读圣贤书’?”
崔孝芬耳尖微红,双手不觉轻颤。
“本官再问你一次,你是何人举荐进入国子学的?”
“是……是族中长辈举荐……”
窦建德突然一掌拍在身前几案上,茶杯猝不及防间跳得老高:“哪位长辈?”
崔孝芬被窦建德刹那间的发威震得六神无主,支吾道:“是……是族中叔伯黄……黄国公。”
屏风外的崔弘度双手紧抓着椅子扶手,指节一片惨白,但碍于贺若弼和吴新知、周太杰在场不好出声打断。
若是强行插话,只怕是越描越黑。
“噢?”窦建德指节轻叩几案,发出有节奏的响声,每叩响一声,崔孝芬的眉头便跳动一下,“黄国公是博陵崔氏长房一脉,与尔等旁支素无往来,他又如何肯……”
崔孝芬额角汗如泉涌,突然疯狂笑道:“那又如何,老子姓崔,这便是原因,莫非你司隶台还能管得了这个不成?”
窦建德不以为意,突然话锋一转:“你身上携带的乌香之毒又作何解释?”
“什么乌香之毒,本公子不知道,定是司隶台的人栽赃陷害。”崔孝芬被窦建德一番逼问,神情几近崩溃。
窦建德冷笑:“当日谒者台的周御史与司隶台的刘刺史两人亲眼所见,岂容你抵赖?本官只想知道,你这毒药是从何处得来的?”
崔孝芬突然眼中闪过一丝戾色,右手成拳猛然袭向窦建德的面门。
窦建德铁钳般的手掌将其拳头生生箍住,骨节脆响中,惨叫声被布团堵回喉咙。
“将他拖进里屋,把嘴巴塞好捆起来。”
窦建德朝着两名从事安排。
前厅内,最紧张的有两个人,一个是黄国公崔弘度,一个是御史周太杰。
崔弘度心里懊悔万分,一是不应该受秦王妃所托给国子学祭酒元善写信;二是今日万不该来搅这趟浑水。
秦王中毒一事虽然没有被摆到明面上来说,但朝中大臣私底下议论纷纷,都认为这事极有可能是太子与晋王之间的斗法。
自己一介武官此时已是官至三品,算是位极人臣,粘上这等事有百害而无一利。只是眼下崔孝芬身藏乌香之毒,这又如何解释。
周太杰则是两眼无神,那日听信汉王一面之词,岂料又卷进这等泼天的祸事中来,一面是豪强崔氏,一面是汉王和司隶台,不管站哪边似乎都是死路一条。
听得屏风后再无动静,崔弘度正准备起身,萧邢却先一步开口:“还请诸位稍安勿躁!”
说完朝着贺若弼和吴新知两人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便闪身入屏风后。
屏风后,萧邢紧盯着眼前之人:“你将岭南乌香之毒放在秦王的鹿髓羹之中,意欲何为?”
崔太医被这一句暴喝惊得目瞪口呆,片刻后才回过神来,冷笑道:“本官乃太医署医官,司隶台查不出投毒之人,便想诬陷来本官来抵罪不成?”
萧邢对崔太医的态度似乎早有预料:“崔太医曾任过桂阳郡的医官博士?”
崔太医愣了一下,继而大笑道:“萧别驾难道认为本官曾去过岭南之地,懂得这乌香之毒便是下毒之人不成?如此断案,真是闻所未闻!”
“秦王素有心疾之痛,鹿髓羹这味药膳服用六年之久,崔太医可曾知道?”
“秦王府的药材都是由本官亲手配制,自然知道。”
萧邢从怀中拿出两本账册,笑吟吟道:
“那就奇了,秦王府管家在赴扬州前,曾往太医署取药,两处采买名录上都清楚写明‘取鹿髓三斤三两’,这用量足够五年之用,敢问是何原因?”
崔太医嘴唇翕动,额头上的冷汗开始渗出。
“本官……本官恐秦王迟归,为防万一多配一些又有何不妥?”
“崔太医还真是未雨绸缪!”萧邢笑着拿出别一本账册,突然话锋一转:
“鹿髓性烈,除配药膳外能入药方处极少,太医署药房从开皇十五年至今,账册上记载共进鹿髓两斤三两,请问崔太医这多出来的一斤是从何而来?”
嗡的一声,崔太医天旋地转,像被人掐住喉咙一样口中发出‘嘶嘶’之声。
萧邢却并未停止发问:“乌香以云母霜为药引呈透明膏状、发腥香,若不是学医之人几无从分别是也不是?”
崔太医瞳孔涣散,瘫倒椅中。
“云母霜用矿石结晶而成,较鹿髓重逾十倍有余,三斤三两恰好是三个月的乌香之毒的重量……”萧邢俯身凝望崔太医的双眼,“你说这巧不巧?”
崔太医双手紧紧按在身几案上,像一条窒息的鱼,空见嘴唇翕动,却是发不出声。
“最巧的是秦王尚在扬州,崔太医未卜先知倒是先将解毒汤药配制完成,这又作何解释?”
“云母霜产自晋阳,若是不放在油脂中存放便会化于无形,采购者廖廖,今年共计有九人采购,京师有四人采购,一人为晋王府马夫,剩下的三人皆是崔太医的家仆……”
“令郎崔孝芬本不学无术,却在秦王离京后,突然被举荐进了国子学,若是不出意外,明年便能入光禄寺任职了吧……”
“崔孝芬与柳氏密谋用岭南乌香之毒除掉柳氏丈夫,这方子……”萧邢笑得慈眉善目,在崔太医的眼里却如同恶魔,“崔太医可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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