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锦城的老小区里万籁俱寂。
马德汉被枕边急促的震动惊醒。他摸索着抓过手机,屏幕幽蓝的光照亮了他瞬间锐利的眼神——是金扬的越洋电话。
怀里的张娴动了动,却没有睁眼,只是下意识地往他怀里缩了缩,手臂将他搂得更紧。这通不寻常的电话让她感到恐惧,生怕马德汉又要远行。她不敢睁眼,怕一睁眼,这温暖的怀抱又会变成冰冷的梦。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放轻动作接起电话,声音压得低低的:“喂,金扬?”
“老马,没吵醒嫂子吧?”金扬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
“你说呢?”马德汉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感觉到怀里的身体绷得更紧了。他空着的手轻轻拍着妻子的后背。
“有件事,得交给你。”金扬言归正传,“从秦天离开那天起,我安排了一支小队,一直在暗中护着白露。小队之前直接向我汇报。现在你回国了,这事,你接手。”
“你小子……”马德汉啧了一声,语气里带着惯常的嘲讽,“还真是个超级奶爸,啥事都考虑得这么周全。”可心底,却有一股热流涌过。这些年,金扬以“铸剑安保”为壳,为战友们做了许多事,他都清楚。远的不提,路阳牺牲后,他亲自跑去把周雪梅生下的孩子认作干儿子,就为方便照顾。
“秦天不易,白露更不易。能尽点心就尽点心吧!”金扬感慨道。他与叶灵终见彩虹,而秦天的选择成了他心中的意难平。
“你也不容易。放心,这事儿交给我。”马德汉应了下来。回国后这段时间,他大多时间陪伴妻女,闲得无聊去钓鱼,却发现对门外汉来说钓鱼更无聊。金扬的托付,让他漂泊的心有了一块可以沉下来的石头。
“那我就放心了。这两天有点小情况,我让他们马上联系你。”金扬高兴地说道。
“老弟,我这里还是凌晨……你这电话打的……”马德汉轻轻搂了下妻子,抱怨道。
“哦,懂了,懂了,老当益壮后需要好好休息。替我跟嫂子问个好,晚点他们再联系你。”金扬怪笑着挂断电话。
房间重归黑暗和寂静。
“醒了?”马德汉搂着妻子的腰,在她耳边低声问道。
“嗯。”张娴应了声。
“那为啥还装睡?”马德汉低笑道。
“怕睁开眼睛,你又不在了,怕自己又是在做梦。”张娴喃喃道。多少次午夜梦回泪湿枕畔,都是为了这个该死的家伙。现在终于回来了,难道还要走吗?她想着,泪水夺眶而出。
“这怎么还哭上了!”马德汉见她流泪,急得手忙脚乱。“我说了,这次回来就不走了,你要相信我啊!都怪金扬这小子,半夜打什么电话,吓着你了,对不起!”
“真不走了?”张娴闻言欣喜莫名。
“真不走了。错过了你的青春,错过了孩子的童年,我现在只想多陪陪你们。”马德汉叹道。国与家,同样重要。他回来守着家了,那些事就留给年轻人去做吧。
“那……金扬他……”张娴犹豫着,想问又怕他觉得自己不该打听。
“金扬这小子的事,我已经跟你说过了。”马德汉接话道,“他今天打电话过来,是为了一个叫秦天的小子的事。”他将秦天与白露的事告诉了妻子。
“你们男人啊,总想着家国大业,苦呢,都留给身后的女人去吃。这对他们真的不公平……”张娴听完,叹道。秦天的做法,她无法认同,但同样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
公平?从来没有啊。马德汉不知能说什么,只紧紧地搂住了妻子。
海城机场。林娜走出大厅,一辆黑色奔驰停在她面前。
“小姐,这是你要的资料,一份是启凡科技公司的,一份是白露小姐的。”上了车,副驾上的阿杰递给她两份资料。
林娜接过,安静地看了起来。资料显示,白露在秦天离开后,辞掉工作,进入了未婚夫吴启凡的启凡科技公司。公司事业蒸蒸日上,两人感情稳定,婚期在即。
报告还记录了白露每日轨迹:公司、公寓、健身房、书店……规律的刻板。只在周末和闺蜜逛一次街。
“上班,下班,健身,逛书店,每天都如是。只在周末和闺蜜逛一次街,也是每周一次.....这就是个木偶嘛,哪里像个快结婚的小女人啊!”林娜心中叹道。一次倾情的恋爱会像熊熊烈火将人所有的情感燃烧殆尽,只余下一堆灰烬。她没体会过,但在这个名叫白露的女子身上,她嗅到了灰烬的味道。
“先去青县吧!”她对司机吩咐道。
车子驶离海城的喧嚣,窗外的景致逐渐变得萧索。冬日的田野裸露着黄褐色的泥土,远山如黛,笼罩在一层薄薄的灰霾里。道路开始蜿蜒,轮胎压过碎石的声音单调而清晰。
林娜靠在椅背上,目光投向窗外飞逝的景色,心中却早已飞向了那个名叫青县的地方,飞向了那个只存在于苏洛叙述和秦天沉重表情里的男人——路阳。
苏洛的话语犹在耳边:“……路阳是秦天最敬重的老班长,他的牺牲,是秦天人生轨迹彻底改变的转折点。”那个素未谋面的退役军人,用他的死亡,在她与秦天之间,划下了一道深刻而隐晦的连接。
车至山脚,无法再前行。林娜让阿杰在车上等候,独自一人沿着苏洛描述的、那条被杂草半掩的小径向上走去。山风立刻裹胁着寒意扑面而来,吹动她风衣的衣角,猎猎作响。空气里是枯草和泥土的气息,带着冬日特有的清冷与肃杀。
山路崎岖,脚下的碎石不时滚动。越往上走,视野越开阔,可以俯瞰山脚下稀疏的村落和远处绵延的田野,一种苍凉之感油然而生。在这片看似平静的土地上,却埋葬着一个魂归异国他乡的忠魂。
终于,在半山腰一处相对平坦的背风处,她看到了那座坟。没有墓碑,没有华丽的装饰,只有一堆新垒起的石头,沉默地矗立在那里,像一个倔强的誓言。这就是路阳的衣冠冢——一个英雄在这世上留下的、最朴素的印记。
林娜停下脚步,站在几米开外,静静凝视。山风更劲,吹得她发丝飞扬,她却感觉不到冷,心中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她想象着秦天和苏洛曾经站在这里的心情,想象着那个叫周雪梅的女人在此哭倒的场景。
她缓缓走上前,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那些冰冷、粗糙的石块。触感传来,仿佛能感受到一种无声的悲壮和巨大的牺牲。这里埋葬的,不仅仅是一个军人的遗物,更是一段燃烧的青春,一份沉甸甸的承诺,一个家庭破碎的梦想,以及……另一个男人从此背负上的、无法卸下的十字架。
“路阳班长……”她在心中默念,没有说出声,只是一种无声的敬意,“你守护的海,很远。你留下的山,很重。”她不知道路阳是否能听见,但这片寂静的山野,这呼啸而过的风,都成了此刻最好的祭奠。她理解了秦天为何会做出那样的选择,那种源自战友袍泽之情的责任与愤怒,足以撼动一个人固有的生活轨迹。她在此处,不仅是在祭奠一位英雄,也是在尝试走入秦天那段她未曾参与的、充满悲怆的过往。
她在坟前静立了许久,像一尊雕塑,与这山、这风、这孤坟融为一体。直到感觉四肢有些僵硬,才深深鞠了一躬,转身下山。
下山路过山脚那户农家小院时,林娜放慢了脚步。院墙低矮,能看到里面收拾得还算整洁。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轻轻叩响了虚掩的木门。
“谁呀?”一个带着些许疲惫的女声传来,接着,院门被拉开一条缝。一个年轻女子出现在门后,怀里抱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婴儿。她脸色有些苍白,眼神里带着警惕,以及一种深藏的痛苦后的麻木。林娜一眼就认出,这就是照片上的周雪梅。
“打扰了,路过这里,想讨碗水喝。”林娜露出一个温和无害的笑容,语气尽量放得轻缓。
周雪梅打量了她一下,似乎觉得不像坏人,侧身让开:“进来吧,院里有凳子。”
林娜道谢走进院子。冬日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院子一角堆着柴火,晾衣绳上挂着几件小孩的衣物,透着寻常百姓家的生活气息,却难掩一种无形的压抑。
周雪梅从屋里端出一碗温水递给林娜,自己则抱着孩子坐在一旁的小凳上,轻轻摇晃着。孩子似乎睡着了,小脸胖乎乎的,呼吸均匀。
“这娃儿真乖。”林娜喝着水,目光落在婴儿身上,由衷地赞道。
听到别人夸孩子,周雪梅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出的笑意,但那笑意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落寞。
“嗯,还算省心。”她低声应道,目光却有些飘忽,仿佛透过孩子,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林娜没有多问,只是安静地喝水,偶尔用温和的目光看看孩子。她能感觉到周雪梅身上那种巨大的悲伤,像一层厚厚的茧,将她紧紧包裹。这悲伤因路阳而起,却又因这个新生命的存在,变得无比复杂。孩子是路阳生命的延续,是希望,却也可能是时刻提醒她失去的痛苦源泉。
阳光温暖,院子里很安静,只有风声和偶尔的鸡鸣。林娜没有透露任何信息,她只是作为一个偶然路过的陌生人,短暂地进入了这个被悲剧笼罩的家庭,默默地观察,感受着那份无声的沉重。她看到了一个烈士遗孀的坚韧与挣扎,也看到了新生命带来的微弱光芒。这让她对秦天所背负的一切,有了更具体、更触手可及的认知。
喝完水,林娜再次道谢,放下碗,轻轻起身。“不打扰了,谢谢你的水。”
周雪梅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多言,依旧抱着孩子,坐在阳光里,像一尊承载了太多苦难的雕像。
林娜悄然退出院子,心情比上山时更加复杂。她回头望了一眼那扇低矮的木门,心中默念:愿这孩子,能成为照亮这个家庭未来的光。
傍晚,回到锦城,华灯初上。林娜让阿杰先回去,自己独自来到了城南那家小酒馆。
酒馆依旧如苏洛描述的那样,不起眼,甚至有些破旧。推门进去,一股混合着酒气、烟味和旧木头的气息扑面而来。灯光昏黄,客人不多,各自占据着角落,低声交谈或独自啜饮。
林娜在靠窗的一个僻静位置坐下,点了一杯威士忌。酒保是个沉默的中年男人,动作麻利,不多话。
她环顾四周,试图在脑海中还原秦天那晚在这里的情景。他坐在哪里?是像她一样选择角落,还是就在吧台?他当时是怎样的表情?是愤怒,是悲伤,还是如苏洛所说的,醉倒后嘴里还念着“报仇”和“不让你失望”?
酒液入喉,辛辣中带着一丝回甘。她想象着秦天在这里一杯接一杯灌醉自己的样子,那个在战场上冷静果决的特战兵王,在失去挚友和人生导师后,也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麻痹痛楚。这里,是他宣泄脆弱、坚定复仇信念的私密空间。
不知何时,酒馆里响起了音乐。正是那首《英雄泪》。
“热血在心中沸腾
却把岁月刻下伤痕
回首天已黄昏
有谁在乎我
……”
沧桑悲凉的旋律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敲打在林娜的心上。她仿佛能看到秦天坐在这里,听着这首歌,眼中布满血丝,心中翻涌着对路阳的怀念、对敌人的怒火,以及……对白露那份无法言说的愧疚和即将到来的离别之痛。
她闭上眼睛,让歌声将自己包裹。通过这歌声,通过这个空间,她似乎与那个夜晚的秦天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共鸣。她理解了他的决绝,理解了他的“狠心”,那背后是远比儿女情长更沉重的东西——男人的承诺、战士的荣誉、对牺牲战友的交代。
她在此处,并非为了追踪,而是为了感受。感受秦天走过的心路,理解他沉默背后的惊涛骇浪。这让她心中的那个男人形象,不再是单一的强大与冷硬,而是多了一份有血有肉的悲情与担当。
酒杯见底,歌声也渐歇。
林娜睁开眼,眼中一片清明。她打开随身带的笔记本电脑,轻轻敲下了一行文字。
深夜时分,林娜才起身结账,推开酒馆的门,步入锦城的夜色之中。寒风拂面,她却觉得内心更加坚定。
这一天,她对秦天的了解又深了一层。而接下来该如何做,她心中已有了更清晰的轮廓。
夜色温柔,正如她此刻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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