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莽龙城,其城墙非以青砖垒砌,而是用北地铁矿熔铸,再浇筑而成,通体呈现出一种冷硬的玄黑。风雪刮过城头,带不起半点尘埃,只余下金铁交鸣般的呜咽。
入城的那一日,天色阴沉,铅云低垂,仿佛要压到人的头顶。
徐锋并未带提兵山一兵一卒,仪仗从简。他依旧是一身锦衣,手持折扇,只是脸上覆着那张“千幻面具”,化作一名面容刚毅、眼含沧桑的中年文士。身后跟着两名同样戴着面具的侍卫,身形一高挑一矫健,气息内敛,正是南宫仆射与青鸟。
三人一入城,便有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从城楼、街角、酒肆的窗后投来,如附骨之疽,充满了审视、敌意,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嫉妒。
徐锋能清晰地感知到,至少有十数道堪比指玄、金刚境的气息,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牢牢锁定。
但他恍若未觉,手中折扇轻摇,闲庭信步,仿佛不是踏入了龙潭虎穴,而是来游览一处名胜古迹。这份从容,与周遭那几乎凝成实质的肃杀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皇宫大殿,名为“承天”。
殿内没有寻常皇宫的金碧辉煌,反而透着一股森然。十二根粗壮的蟠龙金柱,在幽暗的光线下,龙鳞闪烁着冷光,仿佛随时会活过来择人而噬。地上铺着整块的黑玉,光可鉴人,却映不出半点暖色。
女帝慕容氏高坐于龙椅之上,玄黑龙袍上的金线刺绣,是唯一的亮色。她面容笼罩在冕旒之后,看不真切,唯有一双眼眸,亮得惊人,仿佛能洞穿人心。
殿下两侧,文武重臣分列。
左首为文,为首者,正是北莽丞相耶律东门,此人面容清癯,留着三缕长须,一身紫色官袍,眼神锐利,看似正气凛然。
右首为武,为首的一人,却并非南院大王,而是一名身形魁梧如山岳的老者。他身披重甲,即便是在殿中,也未曾卸下,一头花白短发如钢针般竖立,闭目养神,对外界一切不闻不问,正是拓跋菩萨。
当徐锋踏入大殿的那一刻,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西域徐锋,拜见女帝陛下。”徐锋微微躬身,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大殿每一个角落。
“免礼。”龙椅上,女帝的声音传来,清冷中带着一丝玩味,“朕该称呼你为徐先生,还是‘安乐公’,亦或是‘护国大师’?”
殿内群臣发出一阵压抑的低笑。
徐锋直起身,笑道:“陛下如何称呼都可,不过是个名号罢了。草民更喜欢别人叫我徐锋。”
女帝指尖在龙椅扶手上轻轻一点,发出玉石轻叩的脆响,殿内瞬间再次安静下来。
“听闻大师来自西域,不知对这天下大势,有何高见?”女帝缓缓开口,第一个问题便如刀锋般递了过来,“又为何会屈尊,帮助我北莽的一个小小山头呢?”
这问题,诛心。答得不好,便是来历不明,意图不轨。
徐锋却不急着回答,反而迈开步子,缓缓踱步于群臣之间。他手中的折扇“唰”地一声打开,目光扫过一张张或倨傲、或阴沉的脸。
他的脚步停在一名武将面前,此人身形剽悍,满脸横肉。
“这位将军,可是户部侍郎,耶律洪?”徐锋笑道。
那武将一愣,傲然道:“正是本将!”
“耶律大人三年前奉命押运一批军粮至西线,途中遇大雪封山,致使粮草迟了十日,此事可对?”
耶律洪脸色微变,冷哼道:“确有此事,天灾非人力能抗,陛下早已明察。”
徐锋嘴角的笑意更浓:“雪是真大,可大人在附近城中豪掷千金,买下一座宅院赠予红颜,耽搁了三日,也是真的吧?若非那三日,前线三千袍泽,何至于断粮?”
耶律洪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满朝文武,一片哗然。
徐锋却看也不看他,又走到另一位文臣面前,此人面白无须,神态阴柔。
“吏部尚书,慕容大人。”徐锋的语气依旧温和,“您府上那座新修的假山,所用太湖石,当真是价值连城。只是不知,三月前江南道那位候补知州的孝敬,大人可还满意?”
那文臣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
徐锋就这么一路走,一路说,或提一桩陈年旧案,或点一件隐秘私事。被他点到名的大臣,无不面如死灰,噤若寒蝉。他并非信口开河,所言之事,皆有据可查,却又都是旁人绝难知晓的隐秘。
这番手段,比任何刀剑都来得锋利。
整个承天殿,死一般的寂静,只余下徐锋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他最后停在大殿中央,转身面向龙椅,收起折扇,朗声道:“回陛下,草民为何而来?”
“因为草民看到,北莽虽有真龙之主坐镇,国运鼎盛。但国运之中,却有蛟蛇作祟,奸佞当道,侵吞国体,蛀蚀龙气。”
“我来,不为名,不为利,只为助陛下斩妖除魔,廓清环宇!”
一番话,掷地有声。既是捧了女帝,又将满朝心怀鬼胎的臣子,都划入了“妖魔”之列。
“一派胡言!”
丞相耶律东门终于忍不住,出列厉声喝道:“陛下,此人来历不明,以江湖术士的下作手段,窥探朝臣隐私,搬弄是非,妖言惑众,其心可诛!恳请陛下降旨,将其拿下,明正典刑!”
拓跋菩萨依旧闭着眼,仿佛睡着了一般。
就在此时,一个尖细的笑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侍立在女帝身旁,一直如影子般沉默的大内总管韩生宣,向前挪了半步,笑吟吟地看着徐锋:“哎呦,大师果然是慧眼如炬。咱家也觉得,这朝中啊,有些人的骨头天生就是软的,有些人的心,天生就是歪的。不如……就请大师出手,帮陛下一个个都给揪出来?”
他说话间,一双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诡谲的光。
一缕无形无质,却阴毒至极的精神力,如同一根淬了剧毒的牛毛细针,悄无声息地刺向徐锋的眉心识海。
搜魂秘术!
此术阴狠,一旦得手,便可瞬间窃取对方所有记忆,而被施术者,轻则变成白痴,重则魂飞魄散。
然而,那精神力刚一触及徐锋的识海,便如冰雪遇骄阳,瞬间消弭于无形。徐锋识海中那佛、道、魂三力交织的防御,远非这等伎俩所能撼动。
他表面上不动声色,甚至脸上的笑意都未曾改变分毫,心中却对洛阳的提醒,更多了几分警惕。
这个老太监,果然不是凡俗之辈。
徐锋轻笑一声,看向韩生宣,那眼神仿佛看透了他所有的伪装:“韩总管说笑了。揪出奸臣,何须我这等外人动手?”
他顿了顿,环视一周,看着那些惊魂未定的面孔,从怀中缓缓取出一卷以星辰木制成的古朴舆图。
“我为陛下,带来了一份见面礼。”
“此物一出,谁是忠臣,谁是奸贼,自会一目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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