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金陵,暑热尚未消散,然而内阁值房内却弥漫着一股肃杀寒意。
原本称病在家休养的右相司马嵩,端坐在太师椅上,眉头紧蹙,神情凝重。
左相诸葛明伫立在窗前,静静地凝望着院中飘落的梧桐叶,陷入了沉思,一言不发。
礼部尚书孔子文在室内来回踱步,嘴里不住地念叨着“礼崩乐坏”。
兵部侍郎曾仲涵则面色铁青,手中紧紧攥着一封来自青州府的急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蒙田……竟敢违抗朕的旨意?”皇帝曹祯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冷若冰霜。
众人连忙起身,向皇帝行礼。
曹祯大步迈入值房,一把夺过曾仲涵手中的军报,匆匆扫视一眼,随即冷笑一声道:“好一个‘齐州匪患未平,不敢擅离职守,请宽限时日’!
蒙田、蒙义两兄弟不仅拒绝南下接受整编,还将朝廷派遣的数百禁军缴械,奇耻大辱啊……”
“朕让他们南下编入禁军,他们却留在齐州剿匪?剿什么匪?东狄都已撤兵,哪还有什么匪患!”
左相诸葛明站在一旁,神色庄重。
他早已预料到蒙家会有如此反应——蒙傲、蒙无敌父子两代人战死沙场;
朝廷却拖着,连济南侯的爵位都不肯按例让蒙田承袭,如今又要收编齐州军,蒙家怎会轻易顺从?
倘若英国公的四十万大军仍在,朝廷尚可强行施压,对方或许不敢反抗,然而……
“陛下,”
诸葛明缓缓开口,“蒙家毕竟世代镇守齐州,如今齐州历经战乱,城池残破,确实盗贼……”
“确实什么?”
曹祯猛地一拍桌子,怒声说道,“朕乃天子,是九州万方的主宰,朕的旨意,他们为何胆敢违抗?”
司马嵩轻咳一声,不紧不慢地说道:“陛下,老夫听闻蒙田、蒙义兄弟用张克提供的白银和粮食,擅自补发了齐州军的抚恤,有邀买人心,拥兵自重之嫌。
如今青州府、莱州府、兖州府的盗贼皆已被他们平定,民心已然归附……”
“那又如何?”
曹祯冷冷地打断他的话,“朕难道就该忍气吞声,眼睁睁看着一群叛逆拥兵自重吗?”
左相诸葛明轻咳一声,劝慰道:“陛下息怒。蒙家在齐州经营多年,根基深厚,眼下朝廷刚遭遇大败,不宜轻易动武。
臣之前就不同意直接派遣禁军“强请”他们……”
曹祯打断他的话,说道:“那依老师之见,朕该怎么做?
再下一道圣旨,求他们乖乖听话?还是封他们俩为齐州总督跟总兵?”
诸葛明陷入沉默。
他深知,小皇帝此刻的愤怒,不仅仅是因为蒙田违抗旨意,更因为朝廷的虚弱已暴露无遗——多耳衮覆灭的不仅仅是四十几万大军,更是将朝廷的威严彻底踩碎。
礼部尚书孔子文颤颤巍巍地呈上一份奏章,声音沙哑地说道:“陛下,蒙家不过是癣疥之疾,燕山军张克才是心腹大患啊!”
曹祯接过奏章,匆匆浏览一番,脸色愈发阴沉。
奏章上罗列着张克近几个月的“罪行”:
杀宗室:齐王世子、德王等人被张克的部将冉悼以“通狄奸细”的罪名处决,并将尸首悬挂于城门示众。
夺田地:济南府的民田尽数被其收归“私产”,与民争利,还屠杀无辜良民。
乱礼法:不论贵贱,不分百姓士绅,统统抓去做工,彻底打破了士农工商的高低贵贱之分,罪大恶极呀。
值房内一片死寂,唯有雨滴敲打窗棂的声音。
右都御史贾世宪适时重重跪地,高声说道:“陛下!国朝真正的祸患在内不在外!
张逆杀宗室、夺民田、乱礼法,其行径比之董贼、尔朱魔有过之而无不及!”
“张逆之害,远甚于东狄、西羌!”
贾世宪声嘶力竭地喊道,“其行如同禽兽,不分贵贱;
滥杀宗室士绅,不辨尊卑。五胡之祸,恐怕都比不上这张逆之乱!”
孔子文痛心疾首地说道,“士绅乃国之栋梁,代天子牧民,如今却被逼与贱民一同劳作,此乃礼崩乐坏、天下大乱之兆!”
值房内的众大臣顿时议论纷纷。
张克的“残暴”政策让这些朝臣真正感到了恐惧——异族入侵,大不了投降,换身官服、剃个头照样可以做官,反正异族也要依赖他们管理贱民;
以前张克在真定府和燕山偏远地区的一小块地盘上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如今在济南府连藩王都……
张克的行事方式,实乃欲断士人根基之举。
让士绅与平民一同劳作,此等行径简直是倒行逆施,祸乱天下之举,长此以往,尊卑不分,天下必将大乱。
皇帝曹祯的神情愈发阴沉难看。
在对方覆灭代山的之前,其不过是盘踞于真定府燕山一隅的小军阀。
然而如今,他已掌控了从整个燕州平原至黄河一线、太行以东的广大区域,地盘扩充了十倍有余,治下人口数百万。
更为过分的是,他听闻此贼竟在草原上自称为天赐可汗,其谋逆之心昭然若揭。
“恳请陛下即刻发兵,讨伐此逆贼!”贾世宪跪地叩首,言辞恳切。
“陛下,臣附议。当下最为紧要之事,便是尽快发兵讨伐张逆!”兵部侍郎曾仲涵上前一步,语气激昂。
曹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反问道:“发兵?兵从何来?钱又从何出?”
曾仲涵顿时无言以对。
多耳衮一战,江北防线全面崩溃,二十万禁军全军覆没,江南兵力亦折损十余万。
如今,朝廷连蒙田这样遭受重创的军阀都难以应付,更遑论与现在如日中天的张克抗衡。
“陛下,”
诸葛明轻叹一声,进言道,“老臣以为,眼下只能暂且安抚张克,恢复其燕州总督之职,以换其忠心,遏制其野心增长,再从长计议。”
“安抚?”
曹祯眼中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他杀害宗室、抢夺民田、眼睁睁看着多耳衮覆灭禁军,甚至公然僭越任命地方官员,如此行径,朕还要去安抚他?!”
“陛下,此乃权宜之计……”
“朕无需权宜之计!”
曹祯厉声打断,“朕身为天子,岂有向一介叛逆低头之理?”
诸葛明暗叹一声,不再多言。
诸葛明望着皇帝愤怒的脸色,心中暗自叹息。
他深知,自己这位学生虽非嫡非长却也算得聪慧,唯独性格过于刚直,不懂权变,不知进退。
倘若先帝尚在,必定会虚与委蛇,先稳住张克,就像对宗武沐那样极尽拉拢谄媚以长兄事之,还在北伐时许诺以后封对方一字并肩王,南北二帝千古佳话。
然而曹祯……
最终,内阁只得草拟了一道无关痛痒的旨意:“定北侯张克,擅自专权地方事务,罚俸一年,望其迷途知返,莫负朕恩。”
(替小皇帝说一句:主角是有俸禄的,他爹也有,燕山军军饷反正朝廷帐上有这笔支出,哪怕每年不足额,但是确实有发,至于主角和他爹毛都没看到,主角一家粗鄙不会舔腚眼子,银子自然走不远,半路损耗了)
原本旨意中还有“狂悖犯上”“不尊王化”“行如禽兽”“罪孽深重”等言辞,皆被左相删掉了。
至于张克是否会“迷途知返”,朝廷亦需顾及颜面。
旨意很快拟定完毕,但新的问题接踵而至——何人去传旨?
张克连宗室藩王都敢杀害,若派一个太监前去,怕是有去无回。
最后,司礼监只得采取“抽死签”的方式,选了一名倒霉的小太监北上。
夜深人静之时,左相府内,诸葛明独自坐在书房之中,手中捏着一封密信。
信中写道:“燕山军已扩编至十六卫,骑兵不少于四万,水军亦初具规模,粮草充足,军势强盛。”
诸葛明长叹一声,将信纸凑近烛火,直至其化为灰烬。
“老师,您还未歇息?”门外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
诸葛明抬头,见是自己的学生、翰林院编修林如海,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进来吧。”
林如海走进书房,低声问道:“学生听闻今日内阁商议……进展不太顺利?”
“何止是不顺利。”
诸葛明苦笑着摇头,“陛下不肯对张克做出拉拢让步,可如今朝廷的状况……”他欲言又止,但林如海已然心领神会。
“老师,张克真的会造反南下吗?”
诸葛明沉默许久,缓缓说道:“倘若他南下,朝廷……恐难以抵挡。”
林如海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问道:“那为何不全力安抚他?”
“陛下自有陛下的考虑。”
诸葛明叹息道,“有时候,面子比江山社稷更重要。”
不信看诬大,真相和校誉跟颜面他们选择了什么?
林如海愣住,随即苦笑道:“如此一来,大魏岂不是……”
“国家历经诸多风雨,如今也只能听天由命了。”诸葛明闭上眼睛,声音尽显疲惫。
夜深人静,曹祯独自伫立在乾清宫的窗前,凝视着北方漆黑的夜空。
他明白诸葛明所言有理——朝廷当下最为理智的做法,便是安抚张克,甚至承认其在北方的地位,以此换取时间和大义名分。
然而……
“朕实难甘心。”
曹祯低声自语,手指紧紧扣住窗棂。
他不甘心向张克低头,更不甘心承认朝廷已虚弱到连一个军阀都无法压制。
身为皇帝,身为男人,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这是他最后的倔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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