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鹤唳,金铁交鸣之声自江面滚滚而来,裹挟着刺骨的湿寒,仿佛历史的伤口在此刻被再次撕裂,流淌出百年前的怨与恨。
关兴驻马于荆北一处临江峭壁之上,俯瞰着下方那片翻涌不休的浓雾。
雾气浓得像一锅煮沸的牛乳,却透着尸骸般的惨白,其中隐约可见东吴战船的轮廓与旗号,伴随着压抑的鼓点,一下下敲击在人的心口。
沿途百姓的惊恐言语犹在耳畔回响——“白衣渡江”,这四个字对荆州故地的人来说,是一个永不愈合的噩梦。
寻常人只当是鬼神作祟,可关兴识海中那枚由九十九代先祖忠魂凝聚而成的“道源之纹”,此刻正灼灼发烫,传递着清晰无比的警示。
这不是鬼神,亦非幻象,而是有人以通天彻地的秘法,强行勾动了潜藏于这片山河间的“历史残响”,试图复刻那场颠覆乾坤的奇袭。
其心可诛。
这不仅是要夺取荆州,更是要从根源上动摇他关家赖以立身的武行道。
武道修行,信念为根。
若先祖的败亡被定义为“天命注定”,可一再重演,那他关兴的武道,便成了无根之木,无源之水,终将被这“天命”彻底吞噬。
“呵呵……”一声冷笑自关兴唇边逸出,带着金石般的寒意,“前世,父亲忠义盖世,却因君臣猜忌、盟友背刺而身陷绝境,才让吕蒙竖子得以成名。今世,若还有人想借‘天命重演’的幌子,行窃国窃道之实……那我关兴,便让这滔滔江水,再洗一次刀锋,用尔等的血,祭我关家不屈的忠魂!”
他翻身下马,并未急于出手。
面对这等牵动历史因果的大阵仗,匹夫之勇无异于螳臂当车。
他从随身的行囊中,取出一个古朴的紫檀木匣。
匣子打开,内里整齐地码放着九十九块乌木牌位,每一块都刻着一位关氏先祖的名讳。
这便是关家的“忠魂牌位匣”,是“道源之纹”的具象承载。
他将九十九块牌位依次取出,以一种玄奥的方位,小心翼翼地摆放在山巅的青石之上。
而后,他将那柄青龙偃月刀倒插于牌位阵的中央,刀柄为轴,刀尖向天,刹那间,一股无形的力场以刀身为中心扩散开来,将所有牌位笼罩其中。
一个逆天而行的“逆溯阵”,就此布成。
关兴盘膝坐于阵前,双手结印,双目缓缓闭合。
他摒弃了外界一切的喧嚣与杀伐,将心神完全沉浸于与先祖的共鸣之中。
“关氏列祖列宗在上,”他的声音低沉而虔诚,仿佛在与另一个时空的英灵对话,“不肖子孙关兴,今日身陷死局。敌寇以历史残响为兵,欲断我武行道根基。兴斗胆,恳请诸位先祖借一缕不灭执念,助我推演迷局,看清前路——”
“当年,父亲若未曾大意赴死,这荆州,可守否?”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识海中的“道源之纹”轰然炸开,无数光影碎片如决堤的洪流般涌入他的意识。
那是无数种可能,无数条被历史尘埃掩盖的分支。
他看见父亲识破了吕蒙的伪装,将计就计,一把大火将白衣兵烧尽于江心;他看见兄长关平提前在公安、南郡布下重兵,让偷渡的吴军寸步难行;他还看见,西蜀的援军在赵云的率领下及时赶到,与父亲内外夹击……
画面飞速流转,最终,所有的可能性都坍缩、融合,定格在一条从未有人想过的路径之上——在东吴战船主力被拖在正面战场时,一支奇兵自陆路绕至夷陵,截断其所有退路,而后以水师正面佯攻,引诱吕蒙主力深入,再以早已备好的火船顺流而下,配合陆路伏兵,形成水陆夹击、火攻断后的绝杀之局!
画面中,吕蒙那张志得意满的脸,在夷陵冲天的火光中扭曲成惊骇与绝望,最终被滚滚浓烟彻底吞噬。
关兴猛然睁开双眼,眸中精光暴涨,锐利如刀!
“原来如此……天命可推,战局可逆!”他豁然起身,一股前所未有的自信与豪情充斥胸膛,“你们想用历史的剧本将我困死,那我便用你们铺开的舞台,给你们写一个全新的结局!”
他当即找到了追随他多年的周仓后人,一个同样身形魁梧、忠心耿耿的汉子,如此这般地交代了一番。
很快,一支由周氏族人与荆州义士组成的“蜀汉残部”,打着残破的旗号,沿着江岸故作惊慌地向上游撤退,并且“无意间”向沿途的几个村落泄露了一个惊天秘密——蜀军主力虽败,但所有粮草辎重都已提前转移至猇亭山中,只待援军一到,便可卷土重来。
消息如风一般,顺理成章地传进了江上那片浓雾之中。
而关兴自己,则在那支“残部”出发的同时,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冰冷刺骨的江水之下。
他避开所有暗流与巡弋的“历史战船”虚影,如一条游龙,直抵江心最深处。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脚下的河床深处,一股磅礴而古老的力量正在脉动,那是沉睡于此的战龙骨,是整条长江水脉的地脉节点。
“以我之血,引龙骨共鸣;以我之道,锁此刻江流!”
他低喝一声,将青龙偃月刀奋力刺入江底的淤泥与岩石之中。
刀尖精准地刺中了那个跳动不休的地脉节点!
刹那间,识海中的“道源之纹”光芒大盛,一股玄奥的力量顺着刀身,疯狂注入大地龙脉。
整条奔流不息的长江,在这一瞬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江水的流动变得滞涩、粘稠,水文特征被强行“冻结”在了历史上的某一刻——正是吕蒙白衣渡江的前一夜,风平浪静,水流平缓,最适合大军偷渡。
浓雾中的敌军主力,显然没有察觉到这微妙而致命的变化。
在他们看来,这是“天命”在相助,是历史的轨迹完美重合的征兆。
他们加速了,数十艘巨大的战船虚影争先恐后地向着预定登陆点冲去,试图一举拿下南郡。
就在他们行至江心,阵型最为密集的那一刻,关兴猛地拔出了青龙刀!
束缚被解开,被强行扭曲和压抑的长江水脉,如同被激怒的巨龙,瞬间爆发出狂怒的咆哮!
江面骤然升温,水流由极静转为极动,无数巨大的漩涡和暗流凭空出现。
那数十艘依靠“历史残响”而存在的战船,其运行逻辑完全基于历史上的水文。
水文的突然暴变,让它们瞬间失控,如同没头苍蝇般互相冲撞、倾轧,原本严整的阵型顷刻间土崩瓦解,乱成一锅粥。
“轰!”
一道青色身影破水而出,稳立于江心一块嶙峋礁石之上。
关兴手持青龙刀,衣衫尽湿,黑发狂舞,宛如一尊从深渊归来的战神。
不等敌军从混乱中反应过来,他已一刀斩出!
刀光并非一道,而是九重,层层叠叠,如同决堤的怒涛,向着敌阵核心席卷而去。
更令人心胆俱裂的是,那每一道碧色的刀浪之上,都赫然站着一道模糊而刚毅的魂影,那是关家九十九代忠魂的执念所化!
“尔等借鬼神之名,行不义之举;我便以人间之刀,斩尽尔等虚妄!”
关兴的怒吼声盖过了江涛,传遍两岸。
九重刀浪携着九十九道忠魂,势不可挡地冲入敌阵。
刀光过处,那些战船虚影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纷纷发出凄厉的尖啸,溃散成漫天光点。
浓雾深处,传来一声惊怒交加的尖叫。
敌军首领眼见大势已去,竟是孤注一掷,开始念动凄厉的咒文,试图以“借魂术”强行召唤吕蒙的残念附体,重现当年“武圣”的神威。
一时间,江面上阴风大作,一个模糊的白衣人影开始在雾气中凝聚。
“还在做梦?”关兴对此早有预料。
他左手并指如剑,在身前的礁石上以血为引,借“道源之纹”的力量飞速刻画。
一个繁复而霸道的符文一气呵成。
“破誓符!吕蒙,你前世靠诡计胜我父,已是武道之耻。今世,你连一道残魂都没资格再现人间!”他冷冷道,“真正的武道,不靠阴谋窃命,不靠借魂续势,只靠自己手中的刀,脚下的路!”
随着他最后一笔落下,“破誓符”金光大盛,化作一道锁链,精准地射入那正在凝聚的白衣人影体内。
人影发出一声不甘的咆哮,瞬间被拖拽着,重重地封印进了江底一块万年石碑之中,永世不得翻身。
符成的刹那,漫天浓雾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撕开,阳光重新洒落江面。
空中,那些溃散的战船光点并未消失,而是汇聚成一行淋漓的血字:
武行道,不容虚影。
刀中,九十九代忠魂仿佛发出了齐声长啸,声震云霄,像是在宣告:自今日起,关家之武,再不受任何外力执念所扰,自成一道!
战斗结束了。
江面上一片狼藉,敌军残余的符师咒士死的死,逃的逃。
关兴命人清点战场,在一艘被斩为两段的旗舰残骸中,发现了几张未来得及使用的符咒。
当周仓的后人将那符纸递到他手中时,关兴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这符纸的材质,朱砂的配比,乃至画符的笔法,他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那是蜀中旧匠的手艺,更准确地说,是当年由先主刘备亲手设立,专门为汉室宗亲服务的“御制符箓局”的独门制式!
一团怒火在他胸中燃起。
他将那张符纸投入火堆之中,符纸遇火即燃,却未化为灰烬。
青烟升腾,竟在半空中诡异地凝结不散,缓缓组成了三个字——
他在等。
关兴猛地抬头,视线穿过千山万水,望向遥远的成都方向。
他心口那枚滚烫的“道源之纹”,在这一刻竟传来一阵剧烈的、仿佛被针刺般的疼痛。
当年,父亲一生为汉室尽忠,最终却落得孤军奋战,被君主猜忌,间接导致了败亡的结局。
如今,自己勘破迷局,立下武行道根基,难道那流着同一血脉的刘氏后人,又要因为觊觎自己的机缘,重演当年的旧戏吗?
他握紧了手中冰冷的刀柄,刀锋在阳光下反射出森然的光。
若连血脉之亲、同袍之义都可背弃,都想夺我道基……
那这天下,还有何处可称“忠义”?还有何人,值得托付后背?
他的心中,某种一直以来坚守的东西,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
而从那缝隙中滋生出来的,是前所未有的冰冷与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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