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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城悲歌与武圣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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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4章 推门的是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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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道缝隙仿佛一道亘古的伤疤,横亘在寂静与尘世之间,静止了,再无半分动静。

风穿过缝隙,带出茅屋里沉淀了不知多少年的枯草与尘土气息,除此之外,万籁俱寂。

关平来了。

他没有像传讯的村民那般惊慌失措,甚至没有靠近那扇门。

他就在三步开外,那块被岁月磨得光滑的青石上,盘膝而坐。

他知道,父亲若真愿意见他,早在数十年前就开了门,何须等到今日这般欲开还休。

这一坐,便是三日。

他不饮不食,身形如山,目光始终平静地注视着那道门缝,仿佛在与一个沉默的灵魂对弈。

第三日黄昏,残阳如血。

关平缓缓起身,掸了掸身上的露水。

他没有再尝试呼唤,而是转身回到山下村中的老屋。

片刻后,他捧着两样东西回来了。

一样是父亲当年穿烂了,一直舍不得扔的一只麻鞋,鞋底磨穿了洞,边缘尽是毛刺。

另一样,是母亲生前最后用过的一方粗布围裙,上面还带着淡淡的烟火气。

他走到门前,小心翼翼地将那只麻鞋从门缝下轻轻塞了进去,正好落在门槛内侧。

然后,他把那方围裙整齐地叠好,挂在了门外那个早已锈蚀的铁钩上。

他退后一步,对着门缝,声音轻得像一阵风:“衣裳旧了,换新的吧。”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就在他迈出第三步时,身后那扇开启了三日的木门,在一阵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机括声中,悄然合拢,严丝合缝,仿佛从未有过那道窥探天地的缝隙。

当晚,茅屋之内,一盏从未有人添油的油灯,无风自亮。

豆大的火光摇曳,将一个高大魁梧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

那影子缓缓抬手,将一柄寒光凛冽、杀气冲天的青龙偃月刀从墙上摘下,动作间没有半分不舍,只有一种卸下万钧重担的释然。

他将刀挂在了屋梁最高处,那里蛛网密布,尘埃厚积。

随即,影子弯腰,拿起角落里的一件蓑衣和一顶斗笠,披在了身上。

墙上的影子,从一个威震天下的武圣,变成了一个即将踏入风雨的寻常农夫。

关平回到村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取下自家门楣上那块写着“关”字的旧门匾。

这块匾,是全村最后的“关”姓印记。

村民们惊愕地看着他,只见他面无表情,抡起斧头,将门匾劈成数块,随手丢进了村口集体灶房的柴火堆里。

“我父一生,不愿受人香火立庙堂,”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如今更不该因一场异象,扰了十里八乡的安宁。”他从怀中掏出一份早已写好的文书,铺在灶台边的大石上:“我带头,立个约。从今往后,我们这个村子,永不起塔,不建祠。凡提及‘老关头’,只准说‘那个守滩的’。他的事,不准写书,不准演戏,不准塑像。谁要是破了这个规矩,就自愿退出‘讲理田’的耕作权。”

“讲理田”是当年关羽划出的公田,出产归全村最公道的人家调配,是所有人的命根子。

此言一出,再无杂音。

村民们默默上前,一个接一个,用指印代替签名。

三日之内,方圆十里,三百余户人家,全部在《无碑约》上画了押。

那份沉甸甸的文书,被关平亲手埋在了村头讲理坡的一张石凳之下,从此,关羽的神话被凡人的约定封存于大地。

然而,朝廷的眼睛不会轻易放过这等异象。

最后一位“天命观相师”奉密诏而来。

此人号称能窥破阴阳,洞悉魂魄,任何伪装在他面前都形同虚设。

他没有大张旗鼓,而是化作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混入了村庄。

他白天蜷缩在破庙里,夜间则如鬼魅般游荡,试图捕捉那传说中不散的英魂。

一连数夜,他一无所获。

这村子平静得可怕,没有一丝一毫的灵力波动,仿佛那通天异象只是个谣传。

他不信邪,终于将目标锁定在埋着《无碑约》的讲理坡。

这夜,月黑风高,他看见关平独自一人坐在那张石凳上,望着远方的大海,一动不动。

观相师心中一凛,机会来了!

他悄然绕至其后,猛地从破烂的袖中甩出一张金丝银线织成的大网,口中念念有词:“摄神!”那网名为“摄神网”,专捕无形之物,一旦罩住,便是真龙之魂也无法脱逃。

岂料,金网落下,却扑了个空。

关平依旧坐在那里,仿佛毫无察觉。

而那落空之处,金网却骤然绷紧,网上浮现出的,不是金戈铁马、气吞山河的战场英姿,而是一幕幕琐碎到近乎平庸的画面——一个满脸风霜的老人,在田埂上教村里的顽童识字;他佝偻着背,帮守寡的渔妇修补破旧的渔网;他牵着老农家那头瘸腿的老牛,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地里踩出垄沟……一桩桩,一件件,全是微不足道的人间烟火。

观相师骇得魂飞魄散。

这些记忆片段本该是最孱弱的念头,不带半分灵力,可它们被成百上千的人共同铭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竟凝聚成了一种坚不可摧的“心念实体”!

这实体没有攻击性,却比任何神兵利器都更厚重,更无法撼动。

“咔嚓”一声脆响,摄神网上的金丝银线寸寸断裂,法宝化为齑粉。

观相师双目迸出鲜血,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那片虚空,对着那无数平凡的画面,发出一声绝望的悲鸣:“原来……圣不在天,而在人不肯忘!”他疯了。

从此,乡野间多了一个瞎眼疯乞丐,见人就抓着喊:“守心!守心!”

村庄的宁静并未被这小小的插曲打破。

那枚从天而降的花籽,被一位主妇随手种在了自家的黄瓜架下。

半个月后,它长成了一株谁也叫不出名字的奇异植物。

它的茎干泛着青铜般的光泽,叶片舒展开来,竟像一卷卷摊开的竹简。

而在顶端,绽开了一朵半透明的花,花瓣层层叠叠,宛如琉璃。

最奇的是,每到夜里,这朵花便会发出柔和的白光,将半个菜畦照得亮如秋霜。

村里的老人端详了许久,咂着嘴说:“这哪是花,分明是一盏灯。”孩子们最喜欢这花,常常围着它嬉闹。

一日,一个刚满五岁的女童,壮着胆子伸出小手,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冰凉滑腻的花瓣。

就在指尖接触的一瞬间,她奶声奶气地,清晰地吟诵出一句诗来:“赤心不堕轮回路,一点炊烟是归途。”

周围的大人全都惊得目瞪口呆,忙问她是谁教的。

女童茫然地摇摇头,小声说:“不知道,梦里有个白胡子爷爷说的。”就在她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万里之外,所有曾受那金色稻米恩惠的土地上,无论是在深宅大院还是茅草陋室,每一家的灶膛里,那燃烧的火焰都毫无征兆地,齐齐向上猛地窜了三下,仿佛在回应一个遥远的呼唤。

七月初七,银河低垂,星光如水。

关平照例在深夜巡视海边的滩涂。

突然,他停下了脚步。

整片广袤的滩涂,不知何时泛起了一层淡淡的青金色微光。

他低头看去,只见沙土之下,无数金色的稻米根系破土而出,疯狂生长,彼此交织,在短短几个呼吸间,竟织成了一座覆盖了整个海滩的巨大符阵。

符阵的中央,一道光柱冲天而起,笔直地射入天穹,与那璀璨的银河连接在一起。

关平猛地抬头,在那通天彻地的光柱中,他隐约看到一个布衣身影,正迈着从容而缓慢的步伐,一步步踏着光芒,走向星河的尽头。

那身影,既像他记忆中父亲的背影,又像这世间任何一个弯着腰在田里劳作的老农。

他没有跪拜,也没有呼喊。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凌乱的衣襟,然后对着那道光柱,对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深深地,行了一个最普通不过的晚辈之礼。

片刻之后,光柱消散,漫天星斗依旧。

滩涂上的符阵也隐入地下,青金色的光芒褪去,一切都恢复了死寂,仿佛只是一场幻梦。

而在蜀中深山,那间寂静的茅屋门槛上,第二天清晨前来扫叶的村民,有些奇怪地“咦”了一声。

昨夜关得严丝合缝的门,不知何时又挤开了一道细微的缝。

而在那道缝隙里,正静静地夹着一片干枯卷曲的血红色花瓣。

花瓣的边缘早已被夜风吹得残破不全,唯有中央还剩一丝细如发丝的红色脉络,如同即将断裂的心脉,在晨曦的微尘中,脆弱地维系着最后的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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