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
“孽障，束手就擒...”
蕴含宏大佛门真力的禅唱如暮鼓晨钟，猛然在山谷上空炸响。几乎在禅唱落下的同时，两道宝相庄严的身影缩地成寸，瞬息间出现谷口方向。
一人撕裂空气，身法快逾奔雷，直追前方扛童姥远遁的黑影。另一人倏忽停在令狐冲身侧。
此人面容悲悯，手持九环锡杖，身披大红袈裟，正是少林方丈，方证大师。
“大师？”令狐冲压下翻涌真气，抱拳行礼，声音沙哑。
方证目光扫过令狐冲微白的面色、地上童姥刺目的血迹，再望向黑影消失处，悲悯之色更浓：“阿弥陀佛，令狐施主无恙便好。老衲与前辈追踪此二魔多日。”
“那男贼便是上回盗取藏经阁道经之人？”令狐冲疑问，黑衣人武功诡异，与盗经者大相径庭。
“是也！”方证颔首：“不过，老衲与前辈此番全力追击，所求并非仅为那失窃的《易筋经》...”
大师的声音骤然顿住，一贯平和的面容上浮现出深切而沉重的痛惜：“此二贼，在华山大肆屠戮！数位五岳弟子...已遭毒手，死状惨不忍睹。”
“什么？”令狐冲如遭雷击，浑身剧震，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屠戮五岳弟子？华山？那女贼武功招式分明是周芷若...她怎会...”
方证沉重点头，直视令狐冲：“此亦是众人心头最大之惑。此女...不是施主昔日红颜知己么？为何性情大变，竟与这魔头沆瀣一气，行此灭绝人性之举？...”
“周芷若？”令狐冲目露凶光，呼吸几滞，死死盯住方丈嘴唇：“师父、师娘如何？珊儿以及内宅一众红颜如何？”
方证大师深吸一口气，声音沉痛得如同巨石坠入死水：“岳不群岳掌门，闻讯率众弟子拦截于华山落雁峰下...激战之中，为护门下弟子，岳掌门力拼二魔，身中赤焰掌力，伤势...极重！”
大师的声音愈发低沉，带着无尽的悲悯：“老衲与前辈赶至时，岳掌门烈火焚心，性命...危在旦夕！”
“师父...”令狐冲脑中“嗡”地轰鸣，眼前的景象瞬间变得漆黑一片，所有的声音都消失，只剩下那“危在旦夕”四个字在死寂的黑暗中疯狂回响。
那个养育他、教导他、在他心中如山如岳的恩师，竟命悬一线！
什么天山童姥、什么神秘黑衣人、什么盖世神功、此刻尽抛九霄云外。
撕裂心肺的剧痛与惊惶瞬间淹没令狐冲。他猛地抬头望向华山方向，眼中再无半分犹豫，只剩极致痛苦与决绝。
“方证大师。晚辈先行一步。”令狐冲嘶声急喝，不容置疑的焦虑喷薄而出。不等方证答话，九阳真气和玉女心经瞬间催至极致，不顾自身伤势消耗。
“轰。”他脚下地面硬生生踏出浅坑，碎石飞溅。白影如离弦之箭，撕裂山谷寂静，朝西北方华山亡命疾射。速度竟比追童姥时更快。
方证望着令狐冲消失方向那道因极速拉伸的白线，低诵佛号，目光复杂地掠过黑影遁去的东方，最终长叹一声，展开身法朝觉远方向追去。
山谷唯余激斗狼藉与那滩未干暗血，在风中低诉惊心动魄。
令狐冲身影融入莽莽群山，心中唯有一个念头疯狂呐喊：华山。师父。等我。
星夜奔袭，一天一夜。白影终现五岳山门。
令狐冲撕裂山风，踏过演武场满地残砖，冲向后山紫气阁石阶。越靠近，空气中混杂草药与血腥的沉郁气息越刺鼻。
当他带着一身疲累尘埃和满心惶恐，猛力撞开通往紫气阁院落的最后一道月洞门时。
眼前的景象，如同一柄淬了万年寒冰的利锥，裹挟着绝望的死亡气息，狠狠刺穿了他那颗狂跳不止的心脏。
紫气阁前，黑压压跪倒一片人影。所有五岳弟子，人人身着缟素，头缠白布.他们深深垂首，压抑的呜咽声低低地在庭院里回荡，汇成一片哀恸的海洋。
师娘宁中则倚着门框，脸色灰败如纸，昔日明亮的眸子黯淡无光，泪水无声爬过脸颊，在她紧攥颤抖的手背上砸开细小水花。
岳灵珊蜷缩母亲脚边，肩膀剧烈耸动，压抑悲泣断断续续，如同濒死幼兽哀鸣。
定逸、定闲、玄音三位师太面色凝重肃穆，携仪和、妙音、妙莲等一众尼姑，双手合十，闭目垂首，唇齿间快速翕动，低沉而庄重的诵经声在死寂中流淌，试图为逝者超度，为生者祈安。
一片死寂...
唯有山风呜咽，卷起几片未燃尽的纸钱灰烬，打着旋儿，盘旋不去，更添凄凉萧索。
令狐冲视线死死钉在那扇紧闭、沉寂得令人窒息的紫气阁大门上。
那扇门，隔绝生死，隔绝他与生命中那座山岳。
一路狂奔几近沸腾的热血，瞬间被这股扑面而来的绝望冻结成尖锐的冰渣，死死地梗在他的喉头，噎得他连一丝空气都无法吸入。巨大的眩晕感袭来，眼前阵阵发黑。
“师...父...” 一声破碎得不成调、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低唤，从他干裂苍白的唇间艰难挤出。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一个踉跄，他向前扑去，每一步都像是踏在烧红的烙铁上，摇摇晃晃，痛苦不堪。
“夫君...” 门边，双眼红肿如桃、几乎无法视物的岳灵珊，最先认出了那个踉跄的身影。她发出一声悲鸣，踉跄着奔了过来，“夫君...你...你终于...回来了...” 话语未尽，已是泣不成声，整个人几乎瘫倒在令狐冲面前。
原本闭目诵经的仪和、妙音、妙莲，闻声也慌忙围拢过来，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悲悯。
正忙碌后事的林夫人，亦连忙搀扶着几乎站立不稳的宁中则，缓步走近。“冲郎，入阁送岳掌门一程吧。”
“嘶...” 场内所有面容枯槁、沉浸在悲痛中的五岳弟子，此刻才如梦初醒般，纷纷倒吸一口凉气，惊疑不定地看向令狐冲。
小师妹岳灵珊称这满面风尘、胡子拉碴的男子为“夫君”？林夫人又称其为“冲郎”？那他岂非就是...
“大师兄！是大师兄！” 林平之率先反应过来，携着秦绢、郑萼快步上前，声音因激动和悲痛而颤抖：“大师兄！你没死？真的是你？”
“是大师兄！是令狐师兄回来了！” 劳德诺也跟着高呼起来。人群顿时精神一振。
掌门新亡，诺大的五岳剑派群龙无首，人心惶惶。此刻，失踪已久、曾经名震江湖的大师兄令狐冲竟活着归来。
在众弟子心中，这意味着五岳派的脊梁尚未完全折断，还有重新振作的希望。
然而，此刻的令狐冲，脸色灰败，眼神空洞，其憔悴悲痛之态，比之岳灵珊、宁中则亦好不了半分。
他无暇、也无力回应林平之与众人那带着期盼的目光，只伸手，极自然地搀扶宁中则另一边臂膀，缓缓朝紫气阁内走去。
推开阁门，一股浓郁香烛味扑面而来...阁内光线昏暗，窗棂紧闭，唯有灵案前几盏长明灯闪烁着微弱幽光。
阁内正中，一口巨大、泛着幽冷黑光的乌木棺材，赫然在目。
几人刚入内，妙音、妙莲急闭阁门。
“师父...”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悲呼从令狐冲喉中迸出，双腿一软，重重地跪倒在棺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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