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银灰色的机械手臂固执地从废铁堆的缝隙中伸出,五指微蜷,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邵庭刚刚才嫌弃地扔掉了手套,此刻只能蹙着眉,用自己那双习惯了敲击键盘、操作精密仪器的手,去徒手扒开那些冰冷肮脏、边缘锋利的机器人残骸。
他小心地挪开扭曲的金属臂膀,推开碎裂的塑料外壳,每一下都沾上新的油污和锈迹。
细小的金属碎片和尖锐的边缘很快在他白皙的手指上划出数道细密的血痕,混着泥水,传来丝丝缕缕的刺痛。
“喂,还能说话吗?”
邵庭一边费力地清理,一边试图与下方的机器人交流,声音在雨前的闷热空气中显得有些突兀。
然而,除了他搬动重物时发出的摩擦和撞击声,废墟之下再无任何回应。
那只手臂依旧维持着抓住他裤脚时的姿态,沉默得仿佛刚才那句破碎的求救只是他的幻觉。
就在这时,“啪嗒”一声,一滴冰冷的水珠砸在他的脸颊上。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转瞬之间,乌云密布的天空再也承受不住重量,倾盆大雨轰然落下。
雨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垃圾山的污秽,却也带来了更浓重的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
泥水顺着废墟的缝隙汩汩流淌,邵庭手上的伤口遇水更是刺痛难忍。
他才勉强扒开一小部分,只能看到那条完整的胳膊,和一小片被雨水打湿的沾染了污渍的仿生头皮,距离完全挖出它还遥遥无期。
雨水将他浑身淋得湿透,头发黏在额前,狼狈不堪。
一股强烈的烦躁感涌上邵庭心头。
他为什么要在这里为一个大概率已经彻底报废的破烂垃圾浪费时间?
就为了一句可能是程序错误的求救?
他猛地站起身,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身上的污渍。
他看着这片在暴雨中更显荒凉和绝望的垃圾场,又看了看自己惨不忍睹的双手和湿透的衣服。
算了。他心想。
反正它也不再说话了,或许刚才只是回光返照。为一个沉默的废铜烂铁耗费精力,太不值得了。还是回他那虽然简陋但至少能遮风挡雨的地下室要紧。
念头一定,他不再犹豫,转身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来路走去,将那片废墟和那只孤零零的手臂抛在身后。
雨水哗啦啦地响着,敲打着无数废弃金属,发出杂乱无章的噪音。
他走出了十几米远,不知为何,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鬼使神差地回头望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他的脚步生生钉在了原地。
透过迷蒙的雨幕,他看到那只原本只是从缝隙中伸出的手臂,不知何时,竟然艰难地变换了姿态。
它不再是无力地蜷缩,而是朝着他离开的方向,五指竭力地张开,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却竭尽全力的挽留和祈求。
暴雨如注,无情地击打着那只孤零零的机械手臂,这一幕充满了某种悲壮而又奇异的宿命感。
邵庭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站在原地,与那只雨中祈求的手臂沉默地对视了几秒。
最终,他啧了一声,像是败给了某种莫名其妙的好奇心,又转身踩着泥水,大步走了回去。
他重新蹲在那条手臂前,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不断滴落。
他凝视着那条手臂,声音透过雨声,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
“现在可是下着大雨,”
他开口,语气平淡却字字清晰:“如果我走了,恐怕几天,甚至几周,都不会再有人经过这里。”
“你的结局,只会是彻底锈蚀,最后被回收站的车子碾碎,变成真正的破铜烂铁。”
他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带着几分恶劣和试探的坏笑,仿佛在逗弄掌中的猎物:
“怎么样?你再开口,认真地求我救你一次。毕竟现在的我跟上帝没什么区别,要你现在开口——”
他提高了声音,压过雨声:“无论这雨多大,风多急,我今天一定把你从这里带走。”
说完,他便不再说话,极具耐心地等待着。
雨水不断冲刷着一切,时间仿佛被拉长。
他在心里默数十个数,他的耐心极其有限,时间更是宝贵,能给这个废弃垃圾十秒已是极限。
一、二、三……
每数一秒,周围的雨声似乎就更大一分。
……七、八、九……
就在他数到第九秒,耐心即将耗尽,准备履行诺言转身离开的刹那——
“……救……”
一个极其微弱、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能量、夹杂着剧烈刺啦电流杂音的单字,艰难地从废墟深处溢了出来。
邵庭脸上的那抹坏笑瞬间收敛,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而专注。
他的电量彻底告罄,最多再说一两个字就会彻底关机。
几乎是同一时刻,邵庭毫不犹豫地再次伸出手,不顾那些锋利的边缘和肮脏的污渍,开始更加用力且快速地挖掘。
同时,他用一种近乎承诺的语气,对着废墟下方说道,嘴角甚至带着一丝找到有趣玩具般的兴奋笑意:
“很好。你的上帝听到了。”
“我会救你。无论如何。”
暴雨倾盆,冲刷着这片钢铁坟墓,也冲刷着一场始于废墟之上的突如其来的联结。
冰冷的雨水和泥泞的废墟之间,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命运齿轮,在这一刻,缓缓开始了它的转动。
*
暴雨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反而愈演愈烈。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邵庭的脸庞,模糊了他的视线,也让他本就沾满油污的双手变得更加湿滑。
他咬紧牙关,奋力抬起一块沉重且边缘锐利的金属残骸,湿滑的触感让他一时脱力,尖锐的边角猛地划过他的手掌。
“嘶——”邵庭倒抽一口冷气,一阵尖锐的疼痛传来。
鲜红的血液瞬间从伤口涌出,迅速与雨水、污泥混合在一起,滴落下去,恰好溅在下方的机器人冰冷的躯壳和那只伸出的手臂上,留下几道迅速被稀释的淡红色痕迹。
他顾不上处理伤口,只是粗暴地在湿透的衣服上蹭了蹭,忍着痛继续挖掘。
雨水混合着血水顺着手臂流下,每一次扒开废铁都变得更加艰难和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在他几乎耗尽耐心和体力时,终于将这个机器人从沉重的废弃物堆里彻底挖了出来——至少是上半身。
机器人的两条胳膊还算完整,只是覆盖着厚厚的锈迹和污垢,关节处显得僵硬。
它的头部歪向一边,一侧的眼球早已不知所踪,只剩下一个空洞的眼窝。
另一只眼睛紧闭着,邵庭用手指扒开眼皮,里面是黯淡无光的黑色光学镜头,没有任何反应。
它的仿生面部皮肤多有破损,鼻子和嘴唇都有明显的磕碰和划痕,显得破败不堪。
按照现在的行业惯例,机器人的型号和生产商logo通常会以半透明的方式印在额头发际线附近。
邵庭抹开糊在它额头上的脏污头发和泥水,仔细辨认。
上面印着一行字符:,xA。
旁边的logo图案,粗看是某个国际知名机器人品牌的标志,但细节处粗糙扭曲,明显是劣质的山寨仿冒品。
看到这里,邵庭猛地顿住了。
雨水顺着他漆黑的发梢不断滴落,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仍在渗血且沾满泥土和铁锈的手掌,又看了看眼前这个破败不堪、连型号都透着山寨气息的机器人残骸。
突然,他毫无预兆地低笑出声来。
起初只是肩膀微微抖动,随即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几乎变成了在暴雨中有些失控的、带着浓浓自嘲意味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原来……原来是这样……”
他笑得几乎喘不过气,甚至抬手用干净的手背擦去了眼角被雨水和笑意逼出的生理性泪水。
这真是太讽刺、太有意思了!
他,邵庭,曾经华国顶尖的机器人科学家,目标是创造拥有真正自主意识的完美仿生人。
如今,却在这异国的垃圾场里,把自己搞得狼狈不堪、满手是伤,只为了挖出一个……最廉价、最初级、功能指向最直白、甚至可能是被主人玩腻了之后随意丢弃的——山寨性爱机器人?!
他还从来没想过,自己未来的“实验助手”,竟然会是以这种身份和形态登场。
一想到将来可能要对着这样一个破铜烂铁调试代码、甚至可能要靠它来帮忙递工具的场景,他就觉得荒谬得可笑,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凄凉。
他甚至对着那颗毫无生气的、只剩一只眼睛的脑袋调侃道,尽管知道它根本不可能理解:
“喂,你的本职工作,可不是在实验室里搬东西啊。”
语气里充满了连他自己都分辨不清的复杂情绪。
最终,他还是将这个沉重的上半身彻底从废墟里拖了出来。
这时他才发现,这个机器人竟然没有双腿,盆骨以下的位置是粗暴的断裂痕迹,电线裸露在外,不知道是原本就被丢弃时就是这样,还是遗落在了垃圾场的其他地方。
“呵,没有腿也好,”邵庭喃喃自语,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嘲讽命运:“省得我搬运起来更麻烦。”
他弯下腰,用尽力气将这个冰冷破败没有下半身的机器人残骸抱了起来。
机器人的头颅无力地靠在他的肩头,两条手臂软软地垂下,随着他的步伐在雨中左右摇摆,像一具真正失去了生命的躯体。
暴雨依旧滂沱,无情地浇灌着这片罪恶与废弃之地。
邵庭抱着这个与他理想中“完美造物”相差十万八千里的、堪称滑稽的“收获”,一步一步,艰难地朝着他那位于贫民窟地下的实验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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