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余幼嘉终于懂得二娘惊诧的缘由,回过神来之后,不免有些好笑:
“我好得很。”
“我知道你与五郎在想些什么,无非是见我现在才知道他的身份,担心我一直被藏头露尾的谢上卿所愚骗......”
但事实,真的如此吗?
寄奴善妒不假,可他的熨帖......
她也是早早受用过的。
千般温柔,万般小意。
俯身于青纱帐中,眸中永远只倒映她一人。
她于旁人未知,未见的时间里,过的远比旁人以为的她,要更舒心三成。
若不是淮南王世子的到来,戳破了那个原本就有些摇摇欲坠的谎,只怕她现在也不会来寻二娘。
若不是,从一开始,一开始就是假的。
她或许,真会选对方白头到老——
无论他是‘周利贞’还是‘谢上卿’。
毕竟,她从一开始其实就不太了解‘周利贞’。
这个天下,只有寄奴,以为她最爱周利贞。
于是,他又恨周利贞,恨余幼嘉没有那么爱他。
而余幼嘉,本就只能从他表露出来的模样,去爱人。
相互交织,阴差阳错,致使她舍弃旧约,重新洗牌。
没错......
决意洗牌的人,是她。
“.......你们的担心,其实着实有些瞧不起我了。”
余幼嘉拍了拍二娘的手背,既是对自己,也是对二娘:
“为情欲烦心是最傻的事。”
“如今这世道,咱们得先保住命,想办法做起生意,修复崇安,让城中百姓安家,有餐食.......若再有余力,才能再谈那些锦上添花的事情,不然,就是无病呻吟。”
“纵使是遇见情爱,你也得明白,那终究只是消遣......”
“能舍几分怜爱,也能许几分真心,只是切记不能将心全部给他们,不然便先背弃了自己,早晚成为弃妇。”
见二娘仍有些似懂非懂,余幼嘉想了想,又道:
“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三条腿的男子多的是。”
虽说话糙理不糙,但是这话......
未免也太糙了些!
饶是二娘已是个大姑娘,可听到这话仍是忍不住红了脸,原先对妹妹的担忧,也被这样的插科打诨驱散不少。
二娘忍住羞意,又柔柔牵住余幼嘉的手:
“我说不过你,不过你不吃亏就好,我心里也安心......”
“只是真奇怪,原先早听祖父说谢上卿早死,怎么如今突然活过来不说,还到了崇安......”
小小一个崇安里,先是长平侯,又是谢上卿,再是余家都迁居于此,当真是......
某种程度上的人杰地灵!
这话余幼嘉也说不太清楚,只是又随口问道:
“既已提起祖父,我记得你先前说,他老人家曾痛骂过谢上卿......今日碰巧,不如讲讲?”
依稀记得是什么,身材矮小,尖嘴猴腮,善妒成性,空有聪慧与才干,却冷心冷情并不体恤百姓.....诸如此类的批语。
那时候,谁也没有想过,周利贞的皮下,居然竟正是他,余幼嘉也没有关注过,如今倒好,彻底闲下来,多的是时间听听。
二娘似乎也不太意外余幼嘉会问,斟酌几息,便细细道来:
“我听到的东西也不多,只是依稀知道谢上卿是十二岁官拜上卿,名动朝野,历朝历代里他应当也是年纪最小时,夺得功名最大之人。”
“但祖父之所以说他身材矮小,尖嘴猴腮,似乎另有原因.......”
二娘犹豫几息,到底是将话说了出来:
“祖父那时说,他瘦,很瘦,瘦到很是......难看。”
余家老太爷虽居长,但他脾性和蔼,几乎从不与人相争,更不随意点评小辈,害怕误了他们的前程。
可他一旦点评,也都十分中肯。
谢上卿官拜上卿后,在朝野间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旁人说起时,总会疑惑一点,那便是——
本朝追求体魄威武,方脸美髯,连战马牲畜,都喂的膘肥体壮。
可只有这位横空出世的‘谢上卿’,瘦的几乎尖嘴猴腮。
他为上卿时本就年纪小,最小的官服要比之长上一节,而他又瘦,形体根本撑不起那身官服,看着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颇有几分古怪......
或者,换作其他朝臣的话来说,有些‘滑稽’。
至于缘由,他们也是后来谢上卿与朝臣清谈时,才知道缘由,原来谢上卿崇尚道门,追寻前朝遗风......
二娘细细的说,全然没看到余幼嘉的眸色中,已经一片晦暗。
二娘只听余家老祖父说,而余家老祖父,却又早被寄奴所骗。
他们未必知道寄奴的生平,可如今的余幼嘉,却知道的更多——
他不是什么追寻道门遗风,他是逃出谢家的寄奴。
他......离开谢家,或许不仅仅是受不了打骂。
或许,更是想吃上一顿饱饭。
但这些事,他一定不会说。
他没有开口的恨,也或许,比原先对余幼嘉所述说的还多。
只是他会伪装,会找借口,更会......饶舌。
纵使相隔漫长的十年,余幼嘉也能依稀猜到,那道尖嘴猴腮的瘦小人影,一定俯身于案牍之后找了许久,方才给自己找到【贵己】这样适合掩饰自己瘦小身形的由头,并且为此欣喜。
他......
竟从一开始,就没有接受过真正的自己。
比在余幼嘉面前遮掩自己,要更早,更早。
余幼嘉始终垂着眼,二娘终于意识到有些不对,慢慢止住了话头:
“阿妹?”
余幼嘉回神,笑道:
“没事,前八个字的缘由已经知晓,那后面呢?”
二娘美目将余幼嘉瞧了又瞧,也没能看出什么,只得继续开口道:
“祖父还说他善妒.......”
“不过这好像是有缘由的,只从祖父口中提过一次,世人传颂谢上卿时,似乎并不知道这些。”
“祖父说了一次寻常宫宴的事,宫宴之上,素来以官职排位,但坏就坏在,本朝设丞相宰辅,三公九卿,以丞相为尊,而皇帝因谢上卿崇尚前朝遗风,给谢上卿的‘上卿’官职,乃是前朝最尊。”
“这个官职与本朝九卿中的奉常、郎中令、卫尉等,还有少卿这样的小从官完全不同,也没人知道怎么排序,只得一时静默。”
“当时的前丞相是许丞相,乃是先皇后的亲兄长,自觉年迈,定比谢上卿尊贵,便招呼旁人落座,一来二去,竟是没有人给谢上卿留位置.......”
二娘缓缓叹了一口气:
“究竟是下马威,还是无意,咱们如今肯定是不知道的。”
“但那日之后,不过半年,许丞相便因贪墨而被罢黜,还被人翻出来老当益壮,年逾八十还娶了三房十八小妾,留了个结结实实的恶名。”
喜欢酿秋实请大家收藏:(m.ququge.com)酿秋实趣趣阁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