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潇雨晦。
余幼嘉此声呼唤,被隐没于漫天斜雨之中。
眼见朱焽仍沉迷于田间地头无法自拔,余幼嘉只得顶着雨势往田地里迈步走去,天地间雨水正大,田垄中浑浊的黄泥水霎时淹没她的斜尖脚背。
每踩一脚,鞋底沾上的黄泥就要多上一份,走动时就要重上一分。
可她每一脚仍然踩的坚定,等二人的脚步拉近,她才又开口唤道:
“朱世子!”
温吞青年本在摸鱼摸的兴起,闻言抬头,正巧撞上同样遍体被雨水浇透的余幼嘉。
两人四目相对,异口同声开口:
“下雨怎么不往家里跑?”
“下雨怎么不往家里跑?”
两人齐齐开口,齐齐一愣。
余幼嘉有些许没好气道:
“我担心春种特来看看,因从城外回来,所以没有带雨具。”
“你为何来此处,又为何不知道穿身蓑衣?”
雨水颇大,顺着她说话的嘴角往嘴里奔涌,难免够了几分不耐。
可朱焽仍然是那份亲厚的模样,只许是因为雨中得遇同自己一样傻的人,看着余幼嘉时的目光莫名更温和了些:
“我也是担心此地春种被淹,所以来瞧瞧......”
“因为来的匆忙,所以没去寻蓑衣,等想到的时候衣裳已湿,又念及衣裳既注定要湿,索性没有折返。”
既注定,便顺应天时吗?
听起来可真有朱焽的风范.......
余幼嘉心头念叨了一边对方那句细思之下颇有几分禅意的言语,无奈道:
“折返罢,看田垄并不是这么看的。”
“若遇大雨,只消站在田垄尽头,看一眼水渠有没有淤堵,水势能不能通畅便好,不是让人待在地里一遍遍查看何处淤水,现修水渠的......”
朱焽难道没有发现自己待在田地里弄了半天,除了她这么个从城外刚回来的冒名县令,没有其他农户下田地吗?
风大雨大,田地里有些积水是常事,只要确定水渠能通,很快便能退去,并不需要多加挂怀。
这傻小子怕不是上次同王五学了一次修水渠,跟着积水走到哪里修到哪里?
朱焽闻言略略有些诧异,耐心一一记下,方才笑道:
“原来如此。”
“我原还担心我一个人忙不过来,现下知晓我只是多做了些无用功的事,这一方田地更不会因我救护不力而被淹.......如此甚好。”
第一次。
余幼嘉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为自己做了无用功的事情而欣喜。
他说着话的时候,天上的雨水仍是大。
薄薄日光能穿透雨幕而来,却穿不透他一双如春水明亮澄澈的眸子。
余幼嘉别过眼去,示意对方与自己同行:
“怎么会无用功呢?”
两人一高,一矮,一前,一后穿过田垄。
余幼嘉指着不远处用以灌溉的小池塘,道:
“那池塘里每条被你救过的小鱼都该记得你。”
余幼嘉没有回头,也看不见伸手朱焽的神情,只听到了顿了一息,而后越发亦步亦趋的脚步声。
以及.......
融化在漫天春雨中的几声轻笑。
笑声温缓,却令余幼嘉隐隐约约有些耳朵发痒。
那一瞬,她猜,无论她几时回头,朱焽总也会是一副宽以待人,温厚柔顺的模样。
毕竟,朱焽总是这样的人。
余幼嘉想张口让对方别笑了,但话到嘴边,只问道:
“你会沏茶吗?”
漫天雨水下,朱焽跟的似乎有些吃力,但仍然是笑答道:
“会,朱县令要喝茶吗?”
余幼嘉一点也没客气,将身上那柄早早已经装了刀鞘的切药刀往伸手递过去一角,自己则是牢牢牵住了刀柄:
“自然,你牵你一程,你需得为我泡茶。”
时值年少,两人都正是狼狈的时候,余幼嘉决意帮他一程。
可朱焽似乎从来没有遇见过这种事情。
他下意识伸出手,可瞧着仍沾染些许泥污的手,又有些不敢牵住刀鞘:
“怕是失礼......”
余幼嘉挑眉问道:
“你不牵刀鞘,便是想我扛着你走?”
扛,扛着走?
朱县令怎么一副如此熟练的模样?
这回,朱焽乖乖从了。
于是,她便牵着他于风雨中缓缓而行。
此朝已经民风开化,并不算太注重男女大防,可两人却仍守着【旧礼】。
那是一种只存在于从前,人心还没有多变之时的谦卑之礼。
素旧,拙朴,敦厚......
永远不会逾矩。
一如,他的为人。
没有接触,可偏偏,偏偏——
柄鞘摇摆起落间,自手中之物上所传来的那一丝几不可查的‘古怪’之感,连余幼嘉这么个迟缓的人,都仍能察觉到些许不对。
余幼嘉分辨不清到底是自己手在发僵,还是雨水自两人身上滚落,再经由他那较高的一侧奔涌到她手中的一丝温热,令人手指发麻......
亦或者,她只是淋了太多雨水,有些身体不适。
总之,不对。
没有丝毫犹豫,眼见前方不远便有屋檐,余幼嘉借由这个契机,果断松开手中的刀柄,往屋檐下奔去。
没有预想中的重物落地声,他仍将刀鞘握的很紧。
余幼嘉捏了一把衣袖中的雨水,随口对晚了她几步的朱焽道:
“这场春雨之后,我想必下辈子都不会忘记带雨具了。”
朱焽浑身早已被浇透,狼狈的厉害,却没有着急擦拭狼狈自己,而是捏了衣袖,仔细将手中的那柄短刀擦拭干净,这才双手朝上奉于余幼嘉:
“话是这么说,但似乎也不失为一番乐趣。”
余幼嘉再一次无奈于对方的好脾性,伸手正欲随手取过自己的短刀,哪知伸出手去,自己的尾指却刚巧擦过朱焽的尾指。
短刀太短,他又以双手奉上,占了不少位置。
按理来说,有些许擦碰也不难理解。
可这短暂的擦碰,不寻常就不寻常在......他手指的温热,似乎有些热的过头了。
大雨遮蔽太多东西,朱焽的肤色也并不如寄奴白皙胜雪,手上冻疮茧子更是遍布......
先前看不出什么,如今看来,朱焽应当是......
“你发热了?”
余幼嘉稍稍皱了皱眉:
“刚刚怎么不说?”
朱焽早在擦碰时便呆愣当场,此时闻言,更如遭雷击,恍恍然收回手,连连摇头:
“我,我......”
余幼嘉懒得听他废话,直接道:
“你暂时落脚的地方在不远处对吧?”
“我与你同去,你换套衣服,我烤火,等你换完,再为我泡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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